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来乍到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8      字数:5898
  一行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兰草园,兰草园是师长们居所。说是兰草园,其实是依山而建的一群屋舍。屋舍错落有致,形制各异,有的是砖瓦小院,有的又是土墙茅舍,全由各师长的喜好自行修建。

  谷主的春晖居居中,如芸师姐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爬了好半天才到了谷主的屋前。

  春晖居的前面是议事大厅。大厅后连着一个小院,小院一排三间屋子,中间正房,左边是谷主的卧房,右侧为她的书房。

  大厅高阔宽敞,陈设却极为简单。北面一扇屏风,绣着孔子给七十二弟子讲学图,绣工精湛,栩栩如生。屏风前是谷主主位,左右两侧各设两排六座席案。角落里几支灯座,两侧贴墙处几个格架上摆满了书卷。陈设简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品。

  进入大厅后,如芸带着众人立当中空地上静候谷主,并未坐到两侧席案中。

  他们一群人在来的路上,已向如芸师姐打听过谷主。当今的谷主,人称梦姑,是前一位谷主听松山人的嫡传弟子。自小就得到点拨,修习鬼谷内外功,是不出世的武林高手。而且熟通经史,文墨颇佳,堪称文武兼备。

  但谷主身为女子,却一直云英未嫁。据说,她为人刻薄严厉,不苟言笑,冷面冷心。不要说谷中弟子个个怕她,连师长们见了她都忍不住要绕道而行。

  大厅之中静得出奇,沈玉茗一直在揣度这位谷主的样子。耳畔响起师尊临终的遗言,“你只要把这枚玉佩交与鬼谷谷主梦姑,无需多言,她就都明白了,今后她定会护你一生。”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一块巴掌大的圆状玉璧,玉璧表面平整光滑,未雕刻任何纹饰,色泽剔透,皎皎如满月。

  然而这块玉璧却另有乾坤,只有在月光之下,才能映出玉璧内有一只展翅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精美繁复,在月色下若隐若现。透过如霜月华,那蝴蝶朦胧而含蓄,仿佛振翅翩翩,自梦中而来。

  屏风后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人影缓动,脚步极轻,人未至一股冷香却先袭来。

  众人立时屏息,不敢乱动。沈玉茗垂着眼,只见宽袍缓带,广袖轻摆,来人缓步走上主位。四周皆静,气氛微微凝滞,没由来地散发出一种威严。

  行完礼,沈玉茗才敢微微抬头,抓住机会一瞥。这一眼,却令她分外惊讶。上首的那位女子竟是十分貌美,雪肤花貌,端庄明丽,保养得宜,如明月皎皎,容貌几乎胜过她长这么大所见过的所有女子。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子,实在很难将‘刻薄严厉’几个字与她联系起来。

  乍一看,她的气质又与师尊极像,同样如谪仙般疏离冰冷,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只不过少了师尊的几分淡漠,多了几分矜傲。一身素衣立于上首,更像一朵冷月之下的冰雪芙蓉,令人不寒而栗。

  “谷主,这九位是昨天从南面入口闯进来的弟子。”

  梦姑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众人,微微颔首。

  “有位姑娘原是鬼谷书院门下弟子的徒弟,有信物要呈与谷主。”

  梦姑仍是一动不动微微颔首,毫无波澜,仿佛如芸刚才说的不过是吃饭喝水般平常的事。

  如芸走近沈玉茗,沈玉茗将玉璧交与她,她捧着走上主位呈于谷主。

  只一低头的一刹那,在瞥见玉佩的那一刻,梦姑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惊异。然而她一把拿过玉佩的下一刻,震惊,愤怒,痛苦在眼中翻江倒海。冰山般的容颜生出一丝裂缝,露出惊恐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本就如雪的肌肤又苍白了几分。

  她死死地抓住如芸的手腕,带着一丝愠怒,“这枚玉佩是谁的?”

  谷主虽然严苛冷酷,但一向稳重,极少露出激烈的情绪。如芸从未见过谷主如这般生气失态,她顿时觉得自己一定做了一件十分严重的错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下面…那位姑娘的。”

  沈玉茗以为师尊的信物会带来亲近和关切,没想到接到信物之人竟是这种反应,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跨出行礼,“沈玉茗拜见谷主,此玉佩乃师尊交于我,令我到鬼谷寻谷主,并将玉佩交与谷主。”

  梦姑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沈玉茗不敢说话,有些懵地看着梦姑两眼。发觉眼前之人面色不善,似要吃人。

  “你为什么要来!?”

  众人皆是一愣。以为谷主见过信物,大抵会问‘你是谁’、‘谁给你的玉佩’、‘给你玉佩的人如何了’之类的问题。谁会想到是这样不友好的质问,听起来好像谷主还认识沈玉茗。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沈玉茗就这样被无端拒绝,有些委屈,有些难受,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答。

  “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本座再也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见到这枚玉佩!”说着她把玉佩往沈玉茗手中重重一塞,拂袖疾步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想过竟然是这般结果。

  沈玉茗捏了捏掌中的玉璧,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伤心。她强忍住难堪,转身朝外面走去。

  李泽渊率先追上她,拉住她,“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见他眼中满是鼓励和安抚,心中便安定不少。“你放心,都经历了这么多,这种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芸也追了上来,满脸歉疚地说道,“玉茗小师妹,请别介意。谷主平日里虽然严苛,我们都很怕她,可她并不坏。刚才她这样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玉茗见如芸师姐忙前忙后,不好令她尴尬,只浅浅一抿嘴角,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如芸接着道,“凡自己找到入口闯进来的弟子,既已通过了考验,没有不准入学的道理。你们暂且回房休息,我去见见学督,学督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凉夜如水,万籁俱寂。秋风起,松涛细细,枯叶翻飞。山岚雾重,青峰衔月。雕栏凝白露,稀星冷如霜。月华下,一人凭栏而立,朱颜未改,娇美依旧,只是不复当年风华,眉宇多了几分孤寂落寞。广袖盈风,素衣轻摆,似欲振翅而起的蝴蝶。

  庄周何曾梦蝶,岂知不是蝶梦庄周?来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然而,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气,栏杆前那人道,“师叔还想躲多久?”

  他已上来许久,只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踟躇半晌,还是她先点破他。

  来人从影影绰绰的树从后磨磨蹭蹭地现身,一身布衣短打,须发皆白,正是沈玉茗一行人在山洞中遇见的怪老头。

  “梦蝶,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怕你。。。”

  梦蝶,这是多少年来,有人第一次叫她名字,她都已习惯被叫‘谷主’。

  “怕我什么?怕我伤心?怕我难过?难道晚些知道,我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质问中隐含怒意。

  “我们只是想挑个好点的时机。”

  她转过头来,面带讥诮,“好点的时机?比如今天下午这般?让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他已不在人世。”

  “我们并不知道。。。”老头挠挠头,结结巴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活到这个岁数,一怕碰到男女之事,二怕必须在小辈面前充长辈。可偏偏现下要处理的不仅是小辈的事,还是小辈的感情之事。何其为难,不知从何下手,从何开口。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她一声冷笑。“怪我!怪我没把他把我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事告诉你们,没把他当年临走之前对我说的,若是再见我的玉佩他便已不在人世的托孤之言告诉你们。”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月光下泪痕闪现。

  他听出她话语中对那个人的不满,“你别怪他。”

  “连师叔也觉得我应该怪他吗?他真的好残忍,既不愿接受我的心意,还要取走我的玉佩,用它来作为他离世托孤的信物。”

  他心想,那是人家取走的吗?还不是你硬塞给人家的,还说什么‘我们南宫家女儿的信物一旦送出便不再收回,你若不愿也请收好,我今生也不会再嫁。’

  “我既说过,‘我们南宫家女儿的信物一旦送出便不再收回’的话,便说到做到,那玉佩我是不会再收回的。”

  “他这么做,都是对你的信任。你想想他怎么不给白悦、东方他们几个托孤?”来之前,白悦他们几个反复叮嘱他,让他捡好听的说。

  仿佛是他这句话起了作用。

  过了好半晌,她的气似乎稍稍顺了一些。开口道,“她既已通过考验就是我鬼谷书院的弟子。她要求学便求学,但我从今往后都不想再见到那枚玉佩。”

  “也好。那我去跟她解释一下。”

  又是踟蹰半晌,她又道,“既然师兄什么也没对她说起,玉佩的事不必对她多言,只消提醒她不要再给我看到就是了。”

  “嗯嗯。”

  “还有,”梦姑看了眼山下。“今后她就归入我门下吧。”

  “啊?!”这话让老头老头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不想见的吗,怎么又让她归入她的门下了?

  她没再答话,转身拂袖而去。

  沈玉茗再见到白胡子怪老头已是见过谷主的第二日,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如芸师姐介绍他就是鬼谷书院的学督。

  沈玉茗立时觉得整个鬼谷书院都透着一股诡异。明明貌美如花气质出尘的美女,却是个大龄未嫁面冷心硬的谷主。学督这么一本正经的差事,却是由一个怎么看都不一本正经的怪老头担任。

  沈玉茗,“怪老头,是你!”

  陈如芸,“这是我们的米学督。”

  “嘿嘿,小姑娘还记得我。”米学督鹤发童颜,虽然须发皆白,面容却光洁泛红,咧嘴一笑起来格外喜庆,倒像个顽童。

  不知怎的,虽然闯山洞时,米学督一直百般阻挠拖后腿,他们见了他却觉得格外亲切。大家纷纷行礼,“拜见米学督,米学督好!”

  米学督立即往旁边一跳,双手不停地摇,“别别别!老头儿我不过比各位早入学个一百年,算起来也是你们的大大大大师兄,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你们就叫我叫‘米老头’。见了面也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礼受多了容易折寿,老头儿我还想再多活几百年。”

  众人“……”这真的是学督吗?

  “一百年?!”沈玉茗惊讶道。

  “你们猜猜米学督今年高寿几何?”如芸师姐笑着问。

  “米学督难道有一百多岁?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李瑾惊叹。

  米学督得意洋洋地捋了捋下颌下长长的白胡须,眉眼都笑成一条弯弯的缝,“老头儿我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今年已一百一十岁啦。”

  一百一十岁!众人震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元老呀,看起来比昨天那位冷艳谷主的辈分要高好多呢。但米学督身上完全看不到书院的一丝严肃和持重,浑身透着一股顽皮,没有来地令人觉得亲近。

  “我看不像一百一十岁,倒像十岁。”沈玉茗。

  “十岁的小顽童学督,怕是管不住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哟。”李瑾坏笑道。

  “嘿嘿嘿,我管不住,总有人能管得住你们。你们几个,想好了去哪个分院了吗?”说罢一脸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

  “分院?”

  如芸道,“还没给几位师弟师妹说关于分院的事。不知学督对他们的分院考校作何安排。”

  “我待会儿先给他们粗略分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引他们前去考校了。”

  “还要考校?”李瑾一脸紧张。

  “嘿嘿,小姑娘,怕了吧!”米学督幸灾乐祸。

  “李瑾小师妹不要害怕考校,通过入口考验的学子的分院考校比较简单,主要是考校各位天赋如何,到底适合留在哪个分院学习。”如芸。

  众人好奇:“分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芸:“鬼谷书院共分文、武、工、商和艺五个分院,专门教授分别在文、武、工、商和艺方面有出色才华的弟子。入学后,会优先让弟子自行选择想学习的分院,分院会有相应的考校,合格则能入分院。”

  “同时,每个分院都有不止一位师长,每位师长都有一技之长,再在每个分院中因材施教。”

  “比如,惠师长和严师长都是文分院的师长,同为博贯古今的饱学之士。但惠师长是经学大儒,于注疏经书、讲经论道都有很深的造诣,门下弟子个个出口成章文采飞扬。而严师长熟悉历朝历代的刑名法典,对法家考究甚深,其门下弟子有法家的持正严谨之风,多为治世能吏。孙师长和郭师长都为武分院的师长,孙师长尤擅排兵布阵,领兵作战,他的徒弟多有将帅之才。而郭师长于精于武道,其弟子多为顶尖高手。”

  “你们刘师长和苗师长是夫妻,都是工分院的师长,但老刘是修房子的,苗大姐是打铁的。”米学督凑趣地探头说了句。

  他们了然,对弟子的课业做了分门别类,以便能更好第因材施教。

  “所以先分院,但入了分院,暂时还不会立即确定你们的师父到底是谁。”如芸接着道。

  “刚到书院的弟子,有个称呼,叫知一弟子。诗经有云,人知其一,莫知其他。庄子又曰,识其一,不知其二。刚入学的弟子修为尚低,认知不足。鬼谷书院创立人取‘知一’命名,意在启发各位刚入书院的弟子,要谨言慎行,虚心求学。”

  “知一弟子初到分院后,由各位师长一起授课。随后,每个月都会有考校。考校结果为优、良、中、差。连续三次得优者,就能择其擅长门类,指定他真正的师父,由其师父专门指点。连续三次得差者将会被劝退,离开鬼谷。两年内无法从知一弟子中脱颖而出的人也会被劝退,离开鬼谷。”

  “原来进来了,还是有风险的。”魏仁斌做了总结。

  如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压力当然是有的,书院对弟子要求严格,学习可是十分枯燥的。今天下午李瑾小师妹还在说住在这里‘形同坐牢’吗?往后你就知道了,坐牢可比咱们书院的生活强多啦!”

  李瑾面色含霜,无言以对。

  如芸心中一乐,觉得新来的就是好吓唬,强忍住笑意,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课业都这样。书院每旬有半天的时间为辅修课。各位学生可根据自己兴趣选择其他分院的课来修习。各分院的师长这个时间开班授课,集中教授不同分院的学生。辅修课意在提高学生在其他方面的修养,对各位的考校会适当宽松些。”

  “光上课修行,咱们还有休息玩耍的时间吗?”李瑾嘟囔道

  “当然有的,每日卯初起床,卯正开始早课,至辰初到一品堂用早饭,辰正正式开始上课。午正用午饭,午饭后可休息至未正再开始下午的学习。酉正便可到饭堂用晚饭。晚饭后都是休息时间。”

  “我猜这休息时间,八成也要自习。”公冶筹小声地对站在身边的魏仁斌说道。魏仁斌作为同在京城上过几天国子监的贵族子弟深表感同。这世上,严厉的夫子怎能少了课业。

  “每旬休息一日,除此之外,每年二十四节气都会放假一天。除夕至上元节放假十五日,中元节前后十五日正是酷暑之时,书院会放假一月。”

  听完如芸师姐的一番解释,大家没什么太多想法。沈玉茗偷偷掐指一算,一年加起来差不多三个多月的假期,可比年少时在惘然谷要松快些。她不知道的是,堪堪一个月后,她再也不会这样想。

  “好啦,书院的情况大家大致也都了解了。你们今晚先好好休息,顺便仔细到底想去哪个书院。明天我就带你们去各分院拜访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