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石楼钥匙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8      字数:5672
  梦姑觉得沈玉茗这一阵子似乎听话许多,倒也不是说她以前不听话,只是她近来几乎不怎么顶嘴,对自己讲的话也少了许多问题。

  见她脸上没了往日骄矜之色,整日里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样子,梦姑心中甚为受用。

  觉得这倔强的小姑娘到底是被她驯服了,心中颇为欣慰,连带着看她也顺眼许多,对她在学问和武功上的请教也愿意多说两句。

  本来梦姑也疑心这小姑娘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小九九。可暗自观察她这一个多月来,见她一直如此恭顺。加之发现她来春晖居也来得比以前勤些,每日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心想这姑娘大抵终于懂事了。以至于她时常主动接过花婆婆手中的茶水亲自服侍自己,梦姑也默许了。

  这边厢,沈玉茗下了晚课,在沁梅苑的耳房内点着灯写写画画。近段时间对梦姑的细心观察,逐渐摸清春晖居的大体情况和梦姑的生活起居习惯。

  春晖居布局并不复杂。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后院小巧,连着厨房、杂物间和专供沐浴盥洗的房间。

  前院接着书院的议事堂的后院,疏朗阔大,典雅简单。

  北面正房三间,中间为正厅,左边耳房作书房,右边耳房做梦姑的卧房。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厢房前是回廊。

  中庭铺满青石砖。正房阶前一左一右分别植一棵金桂树和银杏树。这两株树都已长得分外高大,树冠繁茂已能攀住廊檐。少说也有几百年的树龄。一到夏季遮天蔽日,正好挡阳,正房内可得一室清凉。

  廊下草圃内一直养着各式鲜花。据花婆婆讲,这是梦姑养的,梦姑平常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侍弄鲜花。

  花婆婆的话正如沈玉茗所见。梦姑极喜清简,书房内除了文房四宝、卷轴典籍等,并无其他多余的装饰摆设。

  她的卧室也如此,一床两柜一个梳妆台,不见任何其他的陈设。就连梳妆台上也空空荡荡。

  妆奁她也趁机偷窥过,镜匣内不过是几支玉色发簪和玉镯,整齐罗列,一目了然。

  这样的生活习性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好处当然是越简单越她越能快速地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坏处怕是这样简单的布置,或许哪怕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个精明的主人都能发现。

  偌大的春晖居只有梦姑和花婆婆主仆二人居住。

  梦姑作息固定,早起练功,上午巳时一个时辰用来指导自己门下的弟子,其余时间都在书房内处理书院的各种公文。

  这期间,有时会有师长或者书院的仆人过来找她议事,有时她会去各分院处理事务。

  而春晖居的这位花婆婆,沈玉茗可不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仆人。沈玉茗可是亲眼见过花婆婆是如何三步并作两步,顷刻间将一只上蹿下跳四处乱飞的芦花鸡毙于自己刀下的。

  花婆婆只有每日上午巳时,也就是梦姑每日在春晖居指点弟子这段时间,会下山一趟去取一些春晖居的日常所需。剩下的时间待在春晖居从不出门。除了洒扫做饭,花婆婆不是在树下纳凉,就是在厢房内做女红。

  如此一来,这春晖居无论什么时候,都至少一个人在。沈玉茗可不认为自己能在梦姑或者花婆婆的眼皮底下偷东西。

  但是她发现,石楼存放着书院的重要文书,并不会一直锁着门不开。

  每月十五这一天,梦姑会将上一个月已整理好的重要文书,亲自拿到石楼内去存放。

  另外,若这期间有哪位师长向她申请查阅石楼内的一些重要文书,获得她的应允,她也会前去开门取回这些资料。待到借阅之人看完再放回。

  她仔细观察过,梦姑每次要上山之前,要么从卧室出来直接上山,要么从书房拿上文书出来再上山。

  那么石楼的钥匙最有可能在三个地方,卧室、书房或者她贴身携带。

  沈玉茗琢磨来琢磨去,仍然不敢贸然去卧室或者书房翻找。若是打草惊蛇,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她决定再会一会有另一半钥匙的米老头儿。

  于情上讲,沈玉茗更亲近米学督。毕竟她进得书院后,第一个认识并真心待她的人,就是米学督。

  若说在苗师长面前,她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当作小辈。可她和米学督在一起,可以无所顾忌地一起喝酒打架,敞开心扉谈笑风生,还能毫无负担地称兄道弟。

  所以她并不想让米学督过多地牵涉其中,以免给他带来麻烦。就像她自那日从铸剑的山洞出来后,就再未找过苗师长一样。

  但现在为了得到关于施仁诺的情报,她不得不去米学督身上套取石楼钥匙的信息。

  这一日,沈玉茗下了学,拎着两坛请布衣公子从商分院搞来的好酒去往米学督住的小茅屋。

  快到地方,远远地就瞧见老头儿在茅屋门口一个人蹦蹦跳跳地练功。

  说他蹦蹦跳跳一点也不为过,因为米老头儿年龄不小,却总是乐天开朗精力充沛得像个顽童。就连武功路数也透着一股调皮机敏劲儿。

  沈玉茗站在一旁围观了一会儿,见他忽左忽右,虚虚实实,竟是眼花缭乱十分让人捉摸不定。

  她有心一试,将手中的酒放好便跳上去接招。

  米学督到底是学督,一交手沈玉茗才知,这招式看上去变幻莫测,但每一招都透着一股狠辣老道。沈玉茗当真接不住几招。

  不过,辛亏她对这个老顽童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若是用寻常方式和他对打,她不一定能接得住一招。但若放弃常规招式,剑走偏锋,也像个顽童一样变得顽皮起来,甚至再多几分无赖,或许可以和他对上几招。

  米老头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虚实不尽,沈玉茗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虚实不尽。手上脚下一通乱舞,倒像两个小孩扭打在一起。

  也就几个回合,沈玉茗背后中了一巴掌,摔了个狗吃屎。她赖在地上不起来一直嗷嗷叫疼。

  米老头儿见状,只好走上前来扶她。结果她瞄准了时机,一个反身推出去一掌直逼米老头儿面门。

  米老头儿眼疾手快,一伸手将她制服,把她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嘿嘿!我知道你这招叫‘兵不厌诈’,上次我差点中招,不过我早学会啦,你再故技重施就不灵啦!”

  沈玉茗叫苦不迭,“你赢了!你厉害!行了吧!我认输,快点放开我让我起来!”

  米老头儿听见她认输,开心地放开她,跳起来,“哈哈!刚刚那一套是我新创的招式‘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很厉害?!厉不厉害?!”

  ‘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是这老头儿的一贯作风!沈玉茗心里想到。她从地上爬起来,大赞他天赋卓著。

  接着将放在一旁的两坛酒拎过来,扔了一坛给米老头儿,“接着!”

  “有酒!”米老头儿伸手接住,兴高采烈地揭开坛盖。

  浓香扑鼻而来,芬芳馥郁,热烈奔放。不同于去岁冬埋于沁梅园梅树下清香淡雅的酒,此酒香气张扬,酒劲醇厚。

  米老头儿捧着坛子,仰头咕噜咕噜地吞了几口,大呼过瘾。

  待到坛子从脸上拿开时,他已是面红耳赤,眼带迷离。嘴里不停地嘀咕,“好酒!好酒!”

  “够意思吧!有好酒都想着你。”

  “嘿嘿嘿!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你突然过来给我送酒是不是又有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好你个米老头儿!本姑娘我每次一有好酒都带过来孝敬你,你居然怀疑我的居心!”

  “把酒还给我!”说着沈玉茗就要伸手去抢。

  “好啦好啦!逗你玩儿的!”米老头儿连忙抱紧酒坛子。

  “可是每次喝完你的酒,确实都有不好的事发生。”米老头儿小声嘀咕道。

  沈玉茗心虚,“哪一次是没有好事发生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上上上次过来找我喝酒,跟我哭诉梦姑折磨你,结果没过几天你就在春晖居和梦姑大吵一架,气得梦姑不仅惩罚了你,还来禁我的酒。”

  “梦姑禁你的酒难道不是因为你喝酒而误了议事的时辰?”

  “你上上次过来找我喝酒,问我如何打败你师姐,我指点了你两句,后来你跟她打架差点走火入魔。”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说指点,岂不是梦姑指点我更多?”

  “那你上次过来找我喝酒,跟我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结果没几天……”

  “没几天怎么啦?”沈玉茗心里咯噔一声。

  上次因为元宵节花灯的事,她心情不好过来找米老头儿喝酒,可能喝多了说了一堆胡话。难道是因为这样,让他恰好知道了施仁诺上山的事。上次她偷听,那位师长也说正是米学督酒后泄露了施仁诺上山的事。看来这老头儿也是从她这里推断出施仁诺上山的。

  沈玉茗听了米老头儿的话心虚比先前又略重了几分。

  她一把夺过他的酒坛。

  “那这酒你不喝也罢,你要嫌我事多,那就少喝为妙。”

  不待米老头儿伸手来夺酒坛,沈玉茗赶紧道。

  “我想到了破解你刚才那招‘顾左右而言他’的好方法。”

  米老头儿顿时酒醒了一半。他是个武痴,一听说有人能破他的招数,比喝酒更来劲。

  “不可能!就凭你!”

  “凭我又如何?先前你们不都认为我打不过林玉吗?结果还不是我赢了。”

  “那也是有条件的,若不是你在比武前吃了梦姑给你炼制的莨草药丸,你哪里是你大师姐的对手。”

  “那好吧,我承认,光凭我真实的实力是万万打不赢你的。但这次我也有个条件,你须得让我一招,我就能赢你。”

  “就一招?”米老头儿露出不知可否的表情。

  “这一招就是,我们对招的时候,我问你话你必须立即回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答话比出招慢,也算你输,说明你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你想分我的神?你觉得这样就能难住我?”

  “难不难得住先试试再说。”

  “好!试试就试试!”米老头儿从地上跳起来。

  “且慢!还是用剑吧,我比较擅长用剑。”沈玉茗捡起两根木棍,扔了一根给米老头儿。

  米老头儿擅长对掌,而她擅长用剑,这样一来,算是她又占了一层便宜。

  米学督到底是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即便是平常不怎么用剑,但“顾左右而言他”用在剑上,依然出神入化势不可挡。

  沈玉茗一边手忙脚乱地接招,一边赶紧抛出几个问题。

  “老头儿高寿?”

  “一百一十八。”

  “哪里人?”

  “襄州江陵人。”

  “兄弟姐妹一共几人?”

  “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过都没了。”

  “最爱干什么?”

  “练武。”

  “喜欢肉还是菜?”

  “肉。”

  “喜欢肉还是酒?”

  “酒。”

  “书院谁的功夫最好?”

  “当然是老头儿我。”

  “你最贵重的东西放在哪里?”

  “身上。”

  “你有没有喜欢过女人?”

  “有”

  “谁?”

  听到这个问题米老头儿呆愣了一下。沈玉茗早做好准备,看准时机一木棍戳过去。

  “啪!”沈玉茗的木棍被打掉在地,不过刚才已经挂住了米老头儿的衣角。

  “啊哈!原来你有过喜欢的女的?是谁呀?”沈玉茗嘻嘻哈哈笑道。

  米老头儿却沉默地转过身,蹲下去抱着酒坛咕噜咕噜地喝起来。此刻蹲在路边的他倒像个感性的少年,满怀心事。

  “以后这个问题你再问我,我就不理你了。”

  沈玉茗:……

  沈玉茗朝他作了个大大的揖,“请师叔公原谅小女子不懂规矩。师叔公这招‘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盖世奇招难逢敌手!小女子我自叹弗如。”

  米老头儿一听,脸色松动,竟浮现起一丝害羞之色。扭捏地说道,“咱俩竟然说开了,你知道我也有禁忌,只要不问,咱俩还是好朋友。”

  沈玉茗:……

  这米老头儿当真是小孩心性,听完沈玉茗夸她,竟把刚才不愉快的事瞬间抛却脑后,滔滔不绝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己自创的招式起来。

  “我给你讲啊,我这招‘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经常听别人说我答非所问,而悟出来的…”

  沈玉茗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家伙。

  见他布衣布鞋,浑身上下不戴任何配饰,不像是要把最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的人。也就头上那支又破又旧的银簪子看起来比较值钱。

  沈玉茗想到此处,心中突然一动。梦姑房内也是朴素干净,不摆放其他东西,唯独妆奁的抽屉内有几支玉簪。

  钥匙莫不是簪子?

  沈玉茗却又不十分怀疑。这米老头儿头上的簪子跟梦姑的簪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梦姑的簪子支支玉色温润,莹亮欲滴,一看就是上品。而他头上的银簪子,破旧黯淡,磨损严重,似乎是经年的传家宝,饱受年岁的摧残。

  再说了,这两人的簪子一银一玉怎么看也不能联想到能凑成一对钥匙。

  何况米老头儿的簪子就是一根细圆棍。而梦姑的簪子形制不同,有的簪头是朵牡丹,有的又是飞鸟衔珠,从未见过细圆棍的簪子,形状上似乎也不能匹配。

  可是老头儿刚才已说了最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她想不出除了簪子还能有别的东西。

  沈玉茗内心既兴奋又害怕。她摸索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点关于石楼钥匙的线索。然而,这个线索又是那么的不确定。

  接下来好几天,沈玉茗都在暗暗地观察梦姑头上的簪子。

  这几支簪子玉色深浅不一,簪头造型各异,梦姑平日里几乎每支玉簪都戴过,似乎并无十分特别的一支。

  一时间,这线索似乎又陷入了死角。

  转眼,四月的满月之夜便要到来了,又到了梦姑上石楼的日子。沈玉茗心急如焚,她已经找线索找了快两个月了,依然毫无头绪。

  六月的末就是每年举行争鸣大会的日子。林玉最近卯足了劲练功,一副势必要一雪前耻将她揍到身败名裂的架势。

  而她虽然近来也一直在勤加练习,可到底分心,进益倒不如先前了。再这样三心二意下去,也不是办法。

  再则,争鸣大会结束后,书院会放假一月,直到八月十五中秋重新开学。外婆还被困囹圄,若是能趁这个放假时间到山外四下活动准备,说不定能更快救出外婆。

  所以,她原想着若能在争鸣大会之前进入石楼拿到施仁诺的档案,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经过近段时间的一番探查,她是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焦急。

  沈玉茗抬头看看天上渐渐变圆的月亮,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路心神不属地走回沁梅园,快到门口时,老远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立在门前。

  她心中一暖,盈盈一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