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作者:土妹      更新:2022-05-06 11:15      字数:3280
  听得成冰河和他二舅跟人家讨论丧葬礼仪、席面标准、法事规模等等,迟蔚蔚在一旁笔走龙蛇。不清楚的地方,她让成冰河解释一下,偶尔她也问两句譬如“几冷几热、几荦几素、几张席面一起开、几台阴口、火化时几个吹手、出殡时几个吹手,几台大戏”等问题。直到他们谈完了所有事情,迟蔚蔚问,要不要签合同。专业人士看着她说:“大侄女,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们这儿就从来没签过什么合同。”

  成冰河四叔站起来说:“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放心好了。”

  “大家都是熟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以为签合同只是必要程序而已。那就麻烦大叔了,一定帮我们尽心,这也是对死者的尊崇和对生者的安慰。”迟蔚蔚想,反正我已经记下了,这么多人在这,不怕你赖的。

  并不是所有事情专业人士都能代办的,好多事情还得亲力亲为。成冰河得一家一家地报丧,迟蔚蔚得和与专业人士商定每顿的开的席面与菜谱,白孝黑孝的数量与尺度。晚饭时分,成冰梅和李辉才从外地赶回来,家里又是哭声一片,混杂着唢呐声,迟蔚蔚隐隐有些头疼。

  院子里已经搭上了棚,晚饭就已开了两桌,除了家里的至亲外就是帮忙守灵的人。小杰克已经和小亮混到一起,到处疯跑了,看着孩子无忧无虑地到处跑,迟蔚蔚感慨长大的代价。

  晚饭后,咿咿呀呀的戏也开锣了,秦秀英想着昨天还在别人家看戏,一阵悲切从心底涌了上来。成冰梅陪在她身边,母女俩相对无言。

  乡下规矩儿女是要守灵,成冰梅在房间里陪着妈妈,成冰河夫妻和李辉跪在灵前。见夜色已沉,迟蔚蔚把杰克找来交给成冰河说:“你去哄孩子睡觉。”

  成冰河闻言,刚要发火,抬头看迟蔚蔚眼里的关切,一瞬间明了了。迟蔚蔚不过想借机让他也去靠一靠,心头一热说:“你去吧,我不困。”

  “去吧,这一天你都忙得脚打屁股了,也就一会儿,你以为能多长时间啦。再说,我在你不在没人会废话,要是你在我不在,说不定有人做文章呢。快点去,抓紧时间。”

  成冰河一想也是,就跟儿子上床睡了。也许是太累了,他一躺下来,就觉得一下子乱哄哄的。他又好似在梦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还有爸爸的呼唤声,那声音低沉含混,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忧虑。以至于爸爸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来,成冰河似乎就听见这呼唤。陡的,他又觉得父亲正从桥上摔下去,无力的伸着手,他忙伸手去拉,这一拉他从睡梦中惊醒。看着自己伸向空中的手,他才意识到父亲都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起身来到堂屋时,迟蔚蔚一人跪在灵前,不时地往火盘里添着纸钱,冰梅在房间里陪着妈妈,李辉也跑到院子里看帮忙守灵的人打麻将了。他搂了搂迟蔚蔚,和她一起默默地添着纸钱。

  院子里打麻将的人似乎进入胶着状态,除了落子的声音,已没了人声。堂屋里就成冰河夫妻两人,两人看着火舌无声地舔噬着纸钱,他们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无声的年代。靠在成冰河身上,迟蔚蔚先前的惶恐害怕已然退却。她心底安详,眼前的火苗慢慢地恍惚起来。被李辉进来的脚步声惊醒的迟蔚蔚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成冰河的肩头打了个小盹。

  又是一天,亲戚们陆续来了,迟蔚蔚让二叔负责管理来人的份子,顺便把包份子的白包换成红包。二叔有些纳闷,迟蔚蔚直接跟他说,事办完后这些份子都是要退的。

  二叔说:“大哥在家跟他们都是有往来的。”

  “我们都在Y市,将来这些亲戚未必就能应酬得到,我们不打算收。”迟蔚蔚又补充了一句:“成冰河也是这个意思。”

  二叔听是侄子的意思,就照办了。

  其实这不是成冰河的本意,成冰河本来认为自己应该接下父亲的责任继续与这些亲戚来往。迟蔚蔚跟他算了一笔账,他也只得默认了。成冰河的母亲兄弟姐妹八人,成冰河的父亲兄弟四人,刨去自己家不处,还有十家,每家老老少少都有不少人,划下来几乎每年至少要回来七八趟。以成冰河和迟蔚蔚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能一一跑到的,这样反而会被说成厚此薄彼,干脆一家也别走了。

  成冰河认为这样,自己就跟C市断了联系,亲戚们会说自己看不起人的。

  迟蔚蔚心里想,你还自视很高呢,你家那些亲戚,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当然话说出来委婉得很,迟蔚蔚说,你看我们过生日,生孩子满月抓周,买房子,我们大事小事也办了不少,你家亲戚不都没来吗,你不用担心,他们没嘴说你的。

  那是我们没回家办,成冰河辩解。

  迟蔚蔚很反感这种论调,跟公公婆婆如出一辙,但凡无法自圆其说时,就把板子打到自己的身上。迟蔚蔚也不用给他留什么情面说,不说别的,就说生孩子,你爸爸哪家没送红蛋,到最后谁看过我和孩子。难道还得你上门一家一家地请他们送月子礼不成,我不说,是不想太计较,给你们和他们留点情面而已。既然我们以后有事不可能到C市来办,摆明了他们不会再跟我们来往,你又何必拽着别人来往呢。

  成冰河叹了口气说,随你吧。

  后来,当迟蔚蔚把份子退回去时,还真有亲戚说,你们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们,不跟我们来往了。迟蔚蔚的确有些看不起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所以也没客气地说,哪里呀,我们生孩子满月抓周过生日,还有我们买房进宅,大大小小也办了不少事,是你们没跟我们来往的,咋能说我们看不起人呢。

  迟蔚蔚也不知道那是成冰河的什么亲戚,她还在辩解说自己没有请她。

  迟蔚蔚微微一笑说,我们生孩子,你们吃了红蛋没,难道你们这儿送月子也还得再一家一家地请?

  看着眼前的人涨红了脸,迟蔚蔚到底不忍心看到长辈难堪,忙又说,不走份子,也不是不来往,我和成冰河还是巴着你们到Y市去玩玩的。

  对方嘿嘿地应了两声。

  门外的唢呐声不时地响起,吊唁的客人几不间断地来,迟蔚蔚成冰河陪着磕了很多头,迟蔚蔚长裙底下的膝盖一片通红。入乡随俗,迟蔚蔚总不能在别人磕头时惊世骇俗地鞠躬吧,每每这时她就敬佩起自己的精明来,若真的摆七天的话,那腿非肿出两个大疙瘩不可。

  迟蔚蔚因为娘家太远,不方便走动,迟蔚蔚主张就不通知了,成冰河也没什么意见。所以整个屋里屋里,迟蔚蔚面对着都是打着亲戚名号的陌生人。成冰河更忙除了应付亲戚外,还得去看墓地刻墓碑,很多时候迟蔚蔚得独自招架诸多事情。好在别人跟她不熟,再加上语言不通,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跟她讲,一天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到了晚饭前,开始破孝,把丧事推向高潮,黑白绿红的孝布,乡下丧事居然能办出喜剧的色彩来。

  家人的忧伤与外人其实是无关的,亲戚们初来时表现出的悲痛已唢呐的喧闹声中消失殆尽,成大朋的丧事成了大家难得的会晤机会,就连成大朋的意外也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是最后一夜了,凌晨就要起程去火葬场。大小和尚们做完法事几近凌晨了,迟蔚蔚倒不觉得夜有多难熬。成冰河和迟蔚蔚都得去火葬场,只得把还在睡梦中的杰克托付给一直在家帮忙的二婶。

  等成大朋骨灰回家的时候,呆在家里的人刚吃完早饭。迟蔚蔚盯着成冰河手中那价值不菲的骨灰盒,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对话。

  成冰河对迟蔚蔚在父亲的葬礼上舍得花钱既是欣慰又是不解,照迟蔚蔚平常的话音,面子糊得过去就行了。

  迟蔚蔚只说了一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该做的还得做,否则以后还起来更费力。

  成冰河无语。虽然迟蔚蔚发过无数次狠,老的怎样替自己忙喜事,自己就怎样替他们忙丧事。但是此情此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草草了事,既然做不了狼,就尽职地做好羊吧。

  成大朋的骨灰在家祭奠了一下,所有的亲朋就浩浩荡荡地参加出殡了。

  杰克和其他的孩子扛着幡,一路打闹着,迟蔚蔚满脑子想的是生命传承的问题,人类是生生不息的,生命总在以不同的方式延续着。

  入土为安,尘埃落定。

  迟蔚蔚浑身轻松地坐在八仙桌上吃早饭。

  才刚刚吃完,就听得二舅招呼成冰河说要谈事,迟蔚蔚心中一懔,在厨房叫了一声:“成冰河,过来帮一下忙。”

  成冰河忙跑过来,迟蔚蔚一把把他拉到厨房,说:“你舅舅如果说让你妈跟我们过,你一定要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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