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还在生气？”樊均歪着头看她。脸上带着天真而讨好的笑容。这个笑容，蓝若林从未见过。

  她故意白了他一眼，说，“谁生气了……”

  正这时，母亲从里屋走出来，朝樊均笑道，“饭好了，快进来。”

  蓝若林这才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是祖父母的老屋。这间盖于80年代的两层小洋楼，是当时那个年代富有的象征。只是，她的家族并没有祖坟冒青烟的福分让财富流动且积累起来，父亲没有姐妹，四个兄弟一分家，各自财产清空，慢慢地留下这个大大的老屋，像一个老旧而尘封的壳。父亲退休以后，他和母亲也常来老屋，也不过就是山中避暑，图个清静凉快。可为什么此刻她在这里？

  她也不看樊均，对母亲道，“他要走，不吃饭，不用留他。”

  谁想樊均却嬉皮笑脸道，“谁说我要走。妈做的饭菜最可口了……”

  妈……他叫谁妈……

  她眼看着樊均嬉笑着跟在母亲身后，走入里屋，里屋的一排厢房被阳光照着，院子里种着的桂花树落英缤纷，她似乎闻到了桂花香……

  ……

  昨夜不知何时睡着。蓝若林从这个梦中想来时，思绪都还在这个梦里。她分明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但没有任何动静，她安静地趟在被褥里，闭着眼睛，想重新回到那个梦里，回到那个老屋里，回到父母的饭菜香气里，回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但即便想再回到梦里，也不可能。她努力了几分钟，发现没有用时，一种冰冷、抽离、迷茫、虚空的情感占据了心中所有的空间，让她的泪水在瞬间失神中顺着脸颊横流到头发里，再流到枕头上。

  就这样又安静地躺了很久，她才侧过身体，够着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4点50分。她想起身去跑步，可发现自己思维活跃，可身体还未醒。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蓝若林可以明显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是独立开的。生物钟是对这具肉体绝对忠实的拥护者。你多年习惯晚上十一点睡、早上六点钟起，你的这具肉体就绝对遵从这个习惯：晚上十一点即便你的思维不困，你的身体也困了，你也只能躺在床上望洋兴叹。早上六点钟，即便你的思维还在沉睡，你的身体也能将你从沉睡中拽起。那种身体有动力、大脑一团糊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所以蓝若林自从进入三十岁以后，就不敢再熬过十一点后再入睡，否则第二天一整天她都别想保持清醒大脑。

  有时她也觉得奇怪，大脑无非就是水加蛋白质，怎么就能这样左右我们的思维和心情？

  她只好坐起来，靠在抱枕上看手机。

  这几天围绕她的新闻虽然被删，但依旧能看到一些。但此刻她点开，发现她又变成了热点，而且没有被删。但热点的主角不是她，而是樊均。

  樊均昨晚接受了一家时尚媒体的直播采访，起初不过是他与这家时尚媒体签约了，而在这个签约过程中，他就顺便说了自己的情况。声称他早几年前就准备与前妻离婚，因为财产问题一直被搁置，近来不过是自己的妥协，以净身出户的方式跟他前妻离婚了，谁想他前妻以为是因为蓝若林的原因才这样，便发了微博，谁知被各种大佬转发，引起了一场误解，之后网络暴力，让原本无辜的人成为众矢之的。

  但说起蓝若林，他的态度明显转变成温和的状态。连那天采访时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闪亮的A爆了西服，都被他这温和的声线裹挟的又A又苏。

  “蓝小姐，的确是我大学时的女友。她很好，很善良，也很有原则。当年我有负于她，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她。那次请她吃饭，也不过是想跟她道歉，并无包养之意。又说就算我真的想，以她的脾气，她也不肯。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她连我对她的道歉都不肯接受，更别说包养这种字眼。如果大家不相信，可以看那次我们在店里吃饭的视频。”樊均清瘦俊朗的笑容骤起，补充道，“还好那家店比较高级，全程都有视频监控，而且是有声的。”

  他的幽默无疑引起了主持人和在场观众的笑声。而随着他话语的结束，演播厅大屏幕上也播出了当天蓝若林和樊均吃饭时的过程。当然，因为时间关系，他们的吃饭和谈话过程没有播入，只有短短的蓝若林甩手走人的一点点。

  主持人笑着补充道，“这只是尾声，我们到时候会把视频全程放在网络上。让大家有一个公正的评判。”接着，她又对樊均道，“听说你这位女友对你的影响很大。能谈谈吗？”

  樊均便点点头，道，“网络上的一些说法和评论我也看了，说很大，有夸张的成分，不过，她确实是改变我命运的人。当年，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会放弃插画，继而选择一份稳定的工作，说不定也会如母亲所愿，考个公务员朝九晚五……”

  现场大家都笑了。

  樊均接着说，“但因为她的坚持——当时她是我的助理……”主持人点头。网络的风评和一些见解，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有眼闻、耳闻，所以也用不着多解释。

  “后来，她又帮我找投资人，才有了我去英国继续深造的后续。只是，我才是那个负心人。没有跟她说一句前因后果就没有再跟她联系过。”

  主持人狐疑道，“为什么呢？就算你当时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也可以直接跟她说啊。”

  樊均点头道，“是啊。以她的性格，如果我说，她也断然不会当不起一份分手的通告。只是我当时觉得有愧于她，觉得跟她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所以干脆就什么也没有说。但觉得一直这样，也不对，便旁敲侧击让朋友告诉了我和她共有的朋友，再由那个朋友告诉她。就尽量把自己说的无情无义一点，让她死心、灰心，甚至对我产生敌对情绪。”

  主持人带着悲悯，道，“那其实你也很痛苦。”

  樊均摇摇头，道，“我是自作自受……”“希望大家不要再去打扰蓝小姐的生活……能够给与一个优秀、努力、上进的人一点公平，不要用不明是非、不分青红皂白的各种拼凑起来的事情去网络暴力一个无辜的人……”

  话题说到最后，樊均从一开始的带着澄清状态来的，到最后变成了一场公开的、迟来的道歉，虽然他的说辞从一开始的冷漠，到后来的姿态越来越低，甚至几次提到蓝若林时，他的眼眶中都有闪动，虽然没有落泪，但在灯光和气氛的烘托下，凭借着这一场采访，他立刻圈粉无数。当晚就涨了几百万粉丝。而且当时小三风波出来时本就没有太多波及的他，此时更是赢得芳心一片，更可怕的是，他的采访在晚上八九点黄金档刚刚播完，晚上十一点左右就有人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他的前妻是他高中女神，早他去了英国，在他之前就背着他搞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却假说是他的，让他这个农村的、老实的、无辜的大男孩，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成了背锅侠，继而娶了自己的女神，然后这位女神本着名媛气质，开销庞大，让这个白手起家的男子养着她。甚至有所谓的知情人士还声称，他们刚结婚不久就发现感情不和，常常想要离婚，但一直拖延的原因，其一是樊均的起飞曾借助了前妻父母在国内外的势力，其二是樊均的妻子已经慢慢爱上的樊均。

  这场直播引起的不单是一位公众人物用自己的力量为无辜的人撑起的网络暴力雨伞，也不单是关于蓝若林这场小三风波的网络风评转变，更是将隐藏在樊均身后的前妻暴露在媒体和光天化日下。但这些事件的发酵，都在日后慢慢起来，而当蓝若林凌晨看到网络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纷纷言言时，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或许樊均给她发信息，是想征得她的同意。只是，她没有理睬他。

  此刻，坐在天光微明的空荡屋子里，她也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了。她只是想起那个梦。梦中的樊均和她在拌嘴，父母在笑，一切花好月圆的美丽情景，仿佛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度过了生生世世。

  她仔细算着她与樊均的时光。不过十五年。没有见面有十年。比起梦里的生生世世，这十年、十五年的时光，又算的了什么？

  2

  早上六点，蓝若林去湖边跑步，还沉浸在这场迟来的道歉中。仿佛曾经自己艰苦难熬的那段失恋岁月，都在这段道歉中烟消云散。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去上班了吧。于是，七点时，她给晚馨转发了樊均的采访直播，附加一句，“晚总，我可以去上班吗？不用写公开道歉信的那种。”

  同时，她也给韩仕和方梓同发了同样的。

  韩仕没有回复。方梓同回复了，说，“我看了樊均的采访直播。也跟韩仕说了，他也看了。只要没有危险了，自然可以来上班。韩仕还让我给你请假呢，还好我昨天没行动。”之后又加了一句，“写公开道歉信？为什么？谁让你写的？”

  蓝若林不知道谁的话是真是假，便也假意自己不知，回复方梓同，“晚总说是董事会让我写的。”

  方梓同很快回复道，“昨天开董事会了？不会啊，我和韩仕陪了那些人一天，晚上还应酬了……”“今天我们要飞X市……”

  蓝若林便心知，这是晚馨在有意整她。她仔细回想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这位晚姑娘，不，是晚大姐。虽然，她还比她小四岁。

  半个小时后，晚馨回复了，只有两个字。“可以。”

  虽然看不见晚馨的表情，听不到晚馨的声音，但蓝若林还是能感觉到晚馨在回复她这条信息的时候，是该多么的咬牙切齿。虽然她也知道七点这个点或许是晚馨刚起来的点，也或许是晚馨给孩子做早饭的点，更或许是收拾孩子东西准备上学，甚至是孩子有点生病发烧种种现象。毕竟已婚妇女不如她们这种单身狗来的自由。她也不想在这个点打扰晚馨，但她必须在这个点确认她是否可以去上班，否则时间不等人。毕竟，昨天她可以以会议接待为由缺勤，今天却不能，否则就是旷工。

  其实，昨晚当晚馨回到家里，跟老公吃饭看电视时，就看到了这场采访直播，她老公还问她，“这不是你们公司那个被曝光的小三嘛。”当时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通知太早了。董事会的确没有开，但她的领导上司的确说过应该让这个“小三”写道歉信，但没有确定或一定要求，也只是暂时被搁置。晚馨接到领导的意思，只是说这个道歉信是肯定要写的，但也不是必须。毕竟劳务合同还在，公司也不能违约，小三问题属于道德层面。但她觉得自己可以在其中做一些手脚，先发制人，要么让她自己羞愧难当写道歉信下不来台，要么就是她因为面子不敢来上班而旷工，如此以来，只要旷工2天，公司就有权用法律条文辞退她。这种人力资源的手段，其实是他们的老套路了。但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转变的这般快。

  她的运气也太好了。晚馨这般想。

  然而，连蓝若林都觉得自己这次运气还算好、樊均还算有点良心，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一向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公司也会是这样。她为自己这个行为无限叫好。然而，一个高智商的人，总会被自己的低情商弄的崩溃落差可以发电的程度。即便你智商高到以为万事都可以做出自己认为的完美行为，却往往在大众情商方面意料之外。

  蓝若林早上如常去上班，刚走入大楼大厅，就看见周围上班的各路人马对她指指点点。她即便想假装听不见，也依旧能感觉到。而这种感觉，从她进了电梯电梯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时，达到了最大的顶点。

  而蓝若林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打开和闭上所有的感官。她假装自己就是个冷漠无情的机器。反正她是来上班拿工资的，这些人说三道四，又不能损失她的一毛钱。管她的，让他们去说罢。

  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变，但唯一改变的，也是晚馨没有骗她和故意针对她的，是艾米调去了韩仕那边做助理。而她也暂时在方梓同这边做助理，但因为没有艾米给她交接，她也不过就是看看方梓同的行程。而这两三天，方梓同都跟韩仕在一起，游乐城项目交给了工程部，而他和韩仕又去了X市做一家公司的收购。

  自从韩仕接手公司这近十个月以来，公司的人事问题因为涉及敏感的人员关系问题所以一直没有太大改动，但却接连收购了三家公司。除了金利一的恩慈制药，还有一家环保科技公司、一家软件科技公司。这三家公司的人员除了恩慈制药保留原有人员，其他两个公司都重新招聘录用，无论是高层还是员工。反而对于林森集团原有的产业，如酒店餐饮、房地产、租赁金融等，都无任何改动。

  虽然说蓝若林不在财务了，但她身为总裁助理，还是知道企业的运转状况的，就这十个月的公司利润来说，能给他们带来利润的，反而是环保公司和软件公司。毕竟这两家公司的市场前景较好，而且没有太大的成本投入。恩慈制药因为是老企业、老牌子，有存货的影响，所以看不出来是否真的在赚钱，但就目前来说，也属于稳赚的。但对于他们的原有产业，因为人员的庞大、设施老旧，很多陷入了一种维修养护或技术改造的境地，使得它们在赚钱方面略显吃力。听说前几年他们公司旗下的小额贷款公司还挺有前景的，但这几年市场经济下滑，这个公司也就没有那么多利润，总的来说，这些产业不亏都已经很好了。

  如今韩仕又添了一项游乐园的项目，但这个项目，韩仕其实并不看好的，也都是董事会想要的，毕竟他们是以工程项目发家的，如今房地产和酒店在各大城市趋于饱和，已经慢慢向二三线小城市发展了，但毕竟要考虑城市的消费力和竞争力，所以在大城市搞一个工程项目虽然吃力，但从长远来看，也远比在二三线的小城市发展一个轻松项目来的实际和安全。

  韩仕看好的，几乎都是新生的科技公司，对于传统行业，他也只看好制药和生物之类的公司。用蓝若林的话来说，就是韩仕只看好用“技术”说话的公司，所以他们很痛惜丢失的那个大数据。如果说用“服务”说话的酒店餐饮等企业还能说得过去，那么用“运气”说话的房地产和租赁金融公司就都是扯淡。

  其实这个想法不单是韩仕的，方梓同和蓝若林的想法也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但蓝若林时常想，谁说这种科技公司，不是吃了时代的红利呢？不过，她的父母从小就教育她，人有一门手艺，总是饿不死的。所以，她这才去学了财经。自己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用大脑计算总是会的。

  但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真的不那么容易。毕竟，公司的董事会和股东会在那里明晃晃的放着，也不是韩仕和他们两个这三个臭皮匠就可以决策的。前几年听说公司还想投资影视娱乐板块，那时她还和陈克生在恋爱，众同事都打趣说，如果有这个公司，那陈克生可以时不时去客串个路人甲乙丙丁，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被某个富婆看中或就地出道了。但随着这几年影视娱乐板块的难做，这个想法也被一天天压制下来。

  虽然被到处指指点点地戳脊梁骨，但蓝若林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厚脸皮的来上班。只有陆柳跟她悄悄聊过这些。她说自己都知道，就是懒得理会。而这场风波也看似慢慢平息了下去。

  蓝若林这几天基本无事可做，也有时间好好想想前后发生的这所有的事。她昨天还着急自己今天怎么办，在事情得到解决以后，她逐渐慢慢冷静下来，从前到后想了很多，才突然发现，原来韩仕突然给她加重任务量，都是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消息。但她给韩仕回复了信息，他却为何不回复她？

  她想起自从她担任总裁助理，也不过四个月左右，韩仕前三个多月对她真的是不一样的。她想起好几次韩仕应酬，跟几位老总在饭前打牌，没打一会就说自己累，让她帮忙打牌，还悄悄在她耳边说，随便打、尽管赢。她平时打牌就记牌，每次几乎都是自摸胡，赢得几位老总直说，“三个男人一个女人时，这女人总是手气特别好。”谁也不知道是她对数字的敏感。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如果韩仕一旦让她前来打牌，就是在牌桌上有一位韩仕想赢却不能赢得某位大佬人物。

  有几次韩仕还问她会什么体育项目。她就说自己会跑步，慢跑的话可以一直跑下去都不会觉得累，虽然没有参加过马拉松。韩仕朝她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好像是说，“看得出来”。但她立刻被他那如同X透视光的视线惊了一下。大脑里飞快拽出她在海南的荒唐事。但除了跑步，她其他体育项目是当真不擅长。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韩仕也是因为应酬，知道几个老总有的喜欢滑雪、有的喜欢高尔夫，有的喜欢网球种种种种，虽然韩仕自己运动天赋不错，但依旧是那句话：有的人，你想赢不能赢，只能用身边一个看似不那么懂事的人来帮自己赢回一局，或给个下马威。

  蓝若林那时无不感叹：难怪有钱人要学很多东西，这跟任何一个人应酬，都得有真才实学、真凭实力，否则一个项目都难以谈成。她其实根本都想不到，自己是被韩仕当枪使。但如今樊均和他的前妻之间的各相矛盾骤起，针对她的网络暴力虽然看似消停，也实在还在人们的口舌之中，她细想这次事件的前前后后，又联想到那天方梓同说的慕云天对他们公司的打压，终于明白，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过就是个被人利用、当枪使的命。虽然她也不知道韩仕与慕云天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大致明白了，樊均前妻的名媛身份认识慕云天，慕云天看到其发微博，有心还是无心地转发点赞，或许也买了热搜，总之就是要让事件发酵。

  “不过，好在樊均愿意出来澄清。”蓝若林想到这里，又继而想，他们不会是针对樊均吧？逼着他站出来？不，也不对，如果樊均站出来，那么他前妻的底子就会被曝光。难道，是冲着他前妻来的？不对啊，慕云天不是跟樊均前妻认识，还关系不错嘛？

  蓝若林是越想越糊涂。她也不知道这其中都隐含了什么重要信息，但想不通的，她也就放置在一边了。时间长了，估计就忘记了。可谁想，这件事才平息过了三天，也就是说，她的好日子和好风评以及家人对她的好态度才刚刚好了三天，就突然又爆发了一次更大的风波，那威力当真堪比原子弹。

  3

  第三天，也是韩仕回来的那天，正是个雨天。

  秋天的雨，下一场、寒一场。原本出太阳能到三十度的N市，一下雨硬生生的回到十三度。当方梓同和韩仕同时穿着风衣走出电梯时，蓝若林满眼都只看到韩仕。

  不过韩仕与她那双期待的眼神完全不同，他甚至好像没有看见蓝若林，就直径越过他们办公室，走回自己那边。他身后还跟着看似已经熟练业务不少的艾米。艾米倒是朝她点了点头。

  可接下来，她就被迎面突如其来的女子，一把巴掌扇了过来。

  蓝若林吃惊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子，她很漂亮，年轻而精致的脸庞一看就是花很多心思和金钱保养出来的。

  方梓同也吃惊，打电话到保安室那边。那边传回话说，这闹事的女人带着自己的保镖。

  紧接着，保安队动员了，都上来了，想要拉那女子走，被她的保镖拦着。那女子藐视众生一般藐视他们，说，“我说一句话就走。”接着，她指着蓝若林道，“你给我等着。我家完蛋了，你也别想好过。”说完，带着自己的保镖走了。留下蓝若林和方梓同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蓝若林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不过因为方梓同和韩仕的办公室在同层，一般也都是专用电梯，所以至少没有被很多人看见，而蓝若林正庆幸韩仕也刚好没看见时，一转头发现韩仕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静静地看着这边。蓝若林一下脸红到耳根，本不是她的错，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被人扒了衣服一般难看，忙低着头回到方梓同的办公室工作。

  方梓同见状，给前台打电话，问刚才一个女士前来是怎么回事。前台不明所以，战战兢兢道，“刚才上去的女士是两天前跟韩总约见的朗文公司的姚总。她说是早来半小时，我就让她上去了……”朗文公司是一家做办公用品的公司，本次约见打着增添公司办公系统的旗帜前来，却目的不是为了办公室系统。

  方梓同正要对韩仕讲，韩仕却答，“她不是姚艳君。给我调监控过来。”

  事实上，韩仕时听见外面的凌乱声才走出来的，走出来时，那女人已经正要离去，所以只看到侧面和背面。

  保安部将监控发到总裁办，韩仕看过之后，嘴里冷漠地吐出四个字，“樊均前妻。”

  方梓同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韩仕喃喃自语道，“她有大麻烦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蓝若林。就在樊均采访直播后的第二天，正是他们公司签游乐城项目的那天，几个高端大佬都在场，韩仕自然得陪着。期间有人就提起，说你们公司这小姑娘也是倒霉，樊均跟他老婆的斗争，全全转化到这姑娘身上了。

  韩仕当时倒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一直在国外。韩仕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可能都有牵连，但自从他回国以来，他都一直告诉自己，跟旧的、传统的企业保持一定的梳理。所以这几天他都一直在警惕自己的公司出各种端倪，万万想不到，这位樊均太太居然拿蓝若林开刀。

  可就在韩仕也不知道这位樊太太会使用什么伎俩让蓝若林“也别好过”时，两天后，一个行爱视频便火爆网络，上面只有女主角，就是蓝若林。

  火爆的当天正好是星期天，蓝若林像平时一样在家里过着所谓的“艺术家”生活——晨起跑步跳操，空腹喝黑咖啡，接着读书学习，午后小憩，小憩醒后开始在新买来的画架上画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赤条条的妩媚状态已经在网络上走红。

  当天下午她看手机时，发现手机上又是爆满的各种人发来的各种信息。她点开几个，又在热搜上反复确认了，才觉得自己的天终于塌了下来。

  视频不过刚刚发布三小时，转发量又一次上百万。

  那视频上性感妩媚的赤条条女子不是她还是谁。

  蓝若林其实全身上下的痣很少，脸上能够看得见的只有两处，分别是左眼角下的泪痣和右鼻翼处的褐痣。听说左眼角下的泪痣代表着女性容易伤心，但右鼻翼处的痣又代表她被很多男人很多的优待、照顾和爱慕。那视频上即便再可以说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但那两颗痣的位置，是绝对不会错的，而且，那视频上的床，以及床上的床单，正是当年她与陈克生一起住在项目工地上时，陈克生床上铺就的。

  明明知道不要去看那些网络评论，但她还是像一个行尸走肉地一条条翻看那视频下发的评论，各路评论开始不再讨论她是否是小三，而是讨论她的皮肤、质地、身材，大部分男性带着猥琐和污秽言论，用各种或咒骂、或亵渎、或舔狗的姿态来讨论她，甚至有人还说让她就地出道。而女性有的还带着一丝同情，但大部分吃瓜群众都是一副兴冲冲看表演的架势。

  蓝若林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的水，被血染红了。而且这个红在不断地往外冒血。突突突地，从她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里，一个劲的，汩汩地往外冒。她已经分不清所有事情的是非黑白和曲折经过，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在舞台上用聚光灯打着的秀，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秀哪个部分，她的大脑当机，一片混乱。

  而她只看了那些网络的视频和评论，却对认识她的人给她发的任何信息都不看。甚至还删掉了所有的社交软件。她的电话响了，她也听不见。短信响了，她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快黎明了，她起身，机械地上完洗手间，突然脚下一滑，一头栽了过去，头结结实实地碰在了洗手台上，倒下的瞬间，她的手扶倒了洗手台上放着的一缸绿萝。玻璃花瓶砸了下来，没有砸在她身上，却是碎了，绿萝铺了满洗手间，玻璃渣铺在她的周围，头上的血顺着这水，冰冷地浸湿了她穿着的白色睡袍。她的意识模糊，想起身，却又一次重重地摔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了，可浑身都疼，头上的血已经凝固，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血水浸染，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摔骨折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摔坏了，就是起不来，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用手用力地砸在地面上。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找找手机去拨打拨打电话求救。或许她想到了，但她起不来，她拿不到手机……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她又一次昏睡过去。大约，这就是独居的弊端吧。跌倒在浴室，或者昏迷过去，无人知晓，也不过就是一死。这情况很早就有人说过。只是她一直以为那是她很老很老时候才有的事，但……早死和晚死，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吧。

  都说人死前会想起自己这一生的经历。但她什么都没有想，她想的只是，如果几天后我的尸体发臭被警方抬出，大概新闻和热搜上会有同情吧，会说，看，网络暴力毁了一个人。

  可紧接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想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陈克生。

  她对着虚空轻轻地问，“阿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像是问他的，又像是问自己。接着，她自嘲地笑了。静静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