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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蓝若林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安静洁白干净的房间里，房间约莫三十平，电视书桌背椅样样都有。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阳光从白纱窗帘中暗暗的射入。

  她全身都疼，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当意识慢慢回笼才觉得自己左手背有点疼，她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穿着病号服，左手背上贴着胶布打着点滴。她艰难地看向点滴，却先看见了在沙发上盘着腿坐着用电脑办公的韩仕。

  她一转头，显然被韩仕先看到。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直到蓝若林将头慢慢地转回去。韩仕一直在这边办公，顺便盯着点滴，打完还要换，却见蓝若林醒来，也没有去理睬，谁想蓝若林跟他对视几秒，转过脸去，竟然身体抽泣起来。他这才放下电脑，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轻声而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点疼？”说着就要喊护士。

  蓝若林摇头，一边抽泣一边说，“不是。”

  韩仕坐在她床边，道，“没事了。视频都删除了。关于你所有的一切，都删除了。”

  蓝若林听罢，本来小声的抽泣，变成了蒙起被子大声哭泣起来。她在被子下克制而沉痛的哭声，像一头被困住的兽。

  韩仕也不知该说什么，摸着她藏在被子里只剩下一个脑袋顶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若秀前面也一直在。你没事了，他就回去上班了。没让你家人知道。放心。”

  韩仕似乎知道蓝若林所有的顾虑，接着又轻声道，“这里是家私立医院，私密性很好。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我和梓同带你来的。没有人知道。”

  好一会，等蓝若林哭够了。韩仕才对着依旧藏在被子里的人道，“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最不理智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该自寻短见。”

  蓝若林就知道，她摔在洗手间的模样，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在自杀。但她此时没有解释。只是隔着被子一边抽泣一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韩仕轻叹一声，道，“整整三天没有你的消息，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我怕你出事，就去了你房子，敲门也没有人，便只好从邻居家的阳台上翻到你家里了。”

  韩仕此刻说的轻巧，实际上却真花了大功夫。一开始，他并没有联系蓝若林，只是皱眉低骂。他本不想管这件事了，但看见她的那个视频被转发，被成千上万人观看，真的有点气血攻心，最后也懒得让狄志远去跟网络公司打招呼，直接让自己的那家小型科技公司的技术人员黑了那家公司的网络。蓝若林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那家公司所有的网络系统全部瘫痪。而视频就这么不翼而飞。

  韩仕觉得还是很难预防有人早早就将这些视频下载下来。但那些黑客很打包票地说，“BLOCK公司的视频是拒绝后台下载的。所以如今只要首发视频者不要私底下传播视频或再发其他网络平台，这视频就绝对不会再流传。”于是，韩仕很快给陈克生打电话。

  陈克生接到大BOSS的电话时，有点震惊。他自然也看到了蓝若林的这个视频，但他不明白蓝若林的视频跟大BOSS有什么关系。如果说前阵子的小三事件曝光了他们公司的地址和信息，对公司的利益有损，那么这次，就完全是蓝若林自己的事了。所以深谙世道的他，第一秒就想到，大BOSS跟蓝若林的关系不简单。

  陈克生的小道消息非常多，加上自己在这个公司的关系网和私底下跟其他人的聊天，他很早就知道，这位集团新晋总裁，是老林总的私生子，没有跟老林总姓一是为避嫌，二是他跟母姓。而他回来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公司不那么行了，而他要来试试水，如果成功了，公司就直接归他管，如果不成功，公司就会另转专业CEO。

  其实，大家都很看好这位新晋总裁，因为，他跟云天集团总裁慕云天的妹妹有婚约。任谁都知道，这年头凡跟云天集团有那么点溯源，在政商上都多多少少会顺顺利利。陈克生不是傻子，他能想到这些，便可以推断出，蓝若林这个小三事件，男主角不是那位插画师，而应该是这位大总裁。所以，在陈克生接到韩仕的电话时，一边是对大领导的战战兢兢，一边是对蓝若林的鄙视咒骂，同时，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不舒服、不自在。仿佛是这位大BOSS，动了他不吃又不舍得给人的蛋糕。

  但是，那个视频……

  这个视频的确是他曾经所拍。但绝对不是他发的。当年他与她在一起，他曾多次提出拍摄这类视频，都被她拒绝了。但在一次酒醉后，他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私自拍下了这个视频，不过也就这么一个，长度也不到一分钟。本来只不过就是自己看看，他从没想过要公布到大庭广众之下。

  当他看到这视频时，也有点愤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老婆干的。但当他问询时，他老婆却全然否认了，并把自己所有的社交号拿出来给他看，他确实一一检查了，并看了首发的源头，是来自一个其他城市的网红发的，绝对不是他老婆。她老婆当时跟他说，“这或许就是一个长得像的人吧。有人要黑蓝若林。很多明星不是都被这么搞过嘛。”但只有他知道，这个视频，就是他拍的，即便有一模一样的跟蓝若林长得像的女子，但为什么连床头、床单也一模一样。

  陈克生的老婆是他的初恋，也是同学，他曾经读书就很多情花心，带着各种各样的女孩子，但她老婆从未觉得怎样，口头禅就是，“我老公就是玩玩。”那时，他们之间就已经相互称老公老婆了。但他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与这位初恋分手，后又遇见了蓝若林，他便仿佛浪子回头一般，对其他女孩别说带着玩了，就连逗一逗她们的乐子都免了，他每天都恨不得粘在蓝若林身上，光是逗她就有的乐的。他的确对蓝若林不同。但他的这位初恋对他依旧不依不饶、藕断丝连。他毕竟舍弃不下，但虽然联系，也并未怎样。可最后蓝若林知道了，与他和她开撕开骂，最终，他们因为这初恋，开始争吵、拌嘴、怀疑、冷漠……种种原因，最终导致分手。他承认，他到最后，甚至有点厌倦，厌倦了每天都在蓝若林神经质的质问和怀疑中过活。他觉得自己，真的没那么喜欢蓝若林了。甚至觉得，其实娶谁都差不多吧。

  他离开蓝若林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句话，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他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年以后也曾想跟蓝若林说点什么，但她对他不闻不问，电话短信统统拒绝。他在网上自然也看到樊均的采访直播，觉得樊均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有愧于她，觉得跟她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所以干脆就什么也没有说。”而这么多年，蓝若林都独身一人，便让他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对，就是觉得说千万遍“对不起”，都不足以弥补这种歉意。但那时他们多么年轻啊，他从来未想过以后，更没曾想，这个女子跟他在一起的时光结束后，就真的一直单身了九年。

  这九年间，他没有一天好过。可他能怎么办？从他们分手，她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连他的电话都拉了黑名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他的日子就好过吗？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必对蓝若林有歉意，因为他们自从分手，他的风评竟然一落千丈，好几次的主任竞聘也都被否决了。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小职员。

  他娶了自己的初恋。他们两个孩子也生了，可总觉得，中间就是夹了一个蓝若林。他老婆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他们之间也坚决不提蓝若林，但两个人谁都知道，蓝若林既是忌讳，也是梗。仿佛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觉得如果在古代，他老婆一定会找人暗杀蓝若林。所以这次的事件，他直觉认为一定是他老婆做的。

  韩仕的这个电话打来，无疑更加肯定这就是他老婆做的。但陈克生只能否认。他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何况，蓝若林现在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她”，而他和他老婆，确是“我们”。

  韩仕听到陈克生的否认，又重复了一遍，“你确定不是你，或，你们？”

  陈克生又一次否认。

  可韩仕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坚定否认，仿佛早已确认他沉默的真相，简单而直白道，“给哪些人发过，告诉我。我会遏制住这场事故。否则，我会让你、你们，在哪个行业都混不下去。我说到做到。”

  这让陈克生觉得有些危机。毕竟，这是他的老板，如果他没工作了，他又能去做什么？他开始沉吟阶段。

  韩仕又催促道，“你最好快点。”

  陈克生想了想，不知道是被洗脑，还是良知发现，回复韩仕道，“我问出来，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韩仕没说话，挂了电话。实际上，他这边已经追踪到视频的发者。发者在另外的一线大城市，是一家流量平台的小花。被韩仕用资本的力量寻到那家流量平台企业的老板那边，老板直接找了小花要资源。小花就靠着这个吃饭，也不敢不给，就把源头给了老板。老板销毁后问小花是谁传给她的。她说是另外一个女网红的朋友，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备份。

  这位老板自然如实告诉了韩仕，韩仕派了狄志远亲自去查。狄志远便顺线追踪，花了三天时间，才从这位网红小花的网红朋友那边又查出一个在电信公司上班的女子，这个女子正是陈克生老婆的闺蜜。

  她们自然一开始否认、不给，狄志远和韩仕的律师威胁她们说，如果不合作，就会被告上法庭，这才将她们手中的源视频一个个删掉，最后就剩下陈克生和他老婆那边了。

  在调查的同时，还发现了这些女子在发这些视频的时候，卡里都被转了钱，但钱是从ATM机上用无卡存钱方式转入的。狄志远甚至跟踪了转钱时间的各个ATM机旁边的视频，都发现是不同的女子。想来这些女子也是收了钱才受命转的。

  韩仕说，“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在陈克生的老婆”。但韩仕不方便出面，让陈克生自己解决自己的家务事。

  陈克生承诺自己会删了原手机的源视频。韩仕倒也潇洒，只是又一次强调，说，“如果这种视频再出现，哪怕是一点点苗头，你最好在这之前能抱紧另外一个金大腿，否则，我让你在哪一行都混不下去。我说到做到。”

  当把所有问题都搞定以后，他才认真考虑方梓同已经跟他提醒了三天的蓝若林毫无消息的问题了。他问了句，“她家里人没反应吗？”

  方梓同指着外面坐着的男子，说，“她弟弟来公司找她。她家人没有。大概是觉得有点丢人。也大概是如她弟弟所说，蓝若林一向没让家里人操心过。就没人过问她。只当她心情不好可能出去旅行。”

  韩仕说，“既然这样，她弟弟为什么还来？”

  方梓同道，“所以我担心啊。她弟弟也担心啊。她弟弟说，无论蓝若林发生什么，跟世界上任何人决裂，都不可能跟他决裂。没有回复他，家里也没人。她弟弟觉得，蓝若林不可能不给他开门。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韩仕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不知怎的升起一种跟他同命同连的感觉。他带着方梓同和蓝若秀，驱车来到蓝若林家，三人从敲门到砸门，都不见动静。韩仕干脆去敲邻居家的门。邻居一脸懵逼开了门，韩仕一言不发就要进门去阳台翻越，后面还跟着着急的蓝若秀。邻居自然不让，方梓同只好拉着邻居，给邻居解释，“说不定有个女人快死了。万一死在这小区，大家都搬走了。就不好了。”这邻居是个业主，还想着把这房子给租出去呢，可不敢让死人，忙也跟着去看。

  毕竟是高层，那阳台小而陡，完全没有依靠点，韩仕站上去，觉得风声有点凛冽，两个屋子虽然都是小户型，但阳台还隔得挺远。他几乎是在空中跳着过去的，看的蓝若秀、方梓同和那邻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邻居想的是：可别屋里的没死呢，这跳阳台的瞬间坠落了。

  蓝若秀想的是，这哥敢玩命啊，对我姐是真心的吧。

  方梓同更是害怕，这韩仕要没了，这林森集团可咋整，他可咋向韩姨交代……

  还好，韩仕平时健身，一身的腱子肉没有百练，蹭蹭几下，跟特种兵似的就过去了。不过那边的阳台门锁着，韩仕在那边拉开大脚用力踹了好几次，才踹开了玻璃门。

  刚进去，就看见洗手间的大理石地板砖上趴着蓝若林，血水从她的额头上溢出，却已经干了，留下血夹，头发半干不湿地贴在脸颊和头上，也被血水弄的不成样子，她穿着白色的睡袍，一半被血水染红，也已经干了，留下淡血花边印子。

  韩仕觉得自己在看到自己的母亲腿摔断时，有那种心痛的感觉，而此时，他也同样有。他跑过去，快速扶起她，生怕她死了，探探气息，还在，听听心跳，也在。他顾不得她满身血污会染脏自己的精良衬衣，也顾不得她只穿着睡袍不成体统，只朝那边阳台上的方梓同吼了一声，“叫救护车”，就快速给蓝若林穿上衣服，将她抱下了楼。

  几乎三天滴水未进，又摔伤、磕伤，医生除了一些外科手续，还给她打了营养液。此时，她安静地听着韩仕轻描淡写地说从邻居家的阳台上翻到你家里，就觉得可能事实情况更加严重。她哑着嗓子想问视频的事，但终究没有再开口。韩仕既然说是删了，就删了。但……删不删又能如何？已经这样了，她还能再去公司吗？陌生人倒罢了，认识的人都见过她的身体，她又怎么在那种赤条条的如X视线下坦然自若的工作呢？

  她终是，败给了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还有自己那可怜的骄傲、自尊、面子……

  而这几天，她也从韩仕这里得到了所有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樊均的妻子其实是不想跟樊均离婚的，所有用高昂的金钱和财产代价来让樊均妥协。樊均自然觉得财产分割有问题，虽然他已经在国内外有一部分影响力，但毕竟还是敌不过他前妻家的，于是两个人一直相持不下。而就在樊均见过你之后，他前妻要到了你们见面的照片，并又一次威胁了樊均。从这一点上可以推断出，他前妻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他前妻用这张照片威胁他不离婚，否则就造谣和诬陷。樊均实在无法忍受，就与他前妻协议，她不要造谣，他净身出户，从此与前妻恩义两断。但他前妻却以为这是对你的掩护，便没有遵守约定，私自将你与樊均会面的照片发出，还造谣说是因为你，她的婚姻才被破坏。

  当然，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但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名媛圈子里，这件事被传开，之后几个商业大佬也转发了樊均前妻的微博，让这件事持续发酵，而你的相关照片、公司地址被所谓的“知情人”相继人肉搜索、曝光……要么这些人就是想对付樊均，要么就是想对付你。我以为，能公布你的相关照片、咱们公司地址等信息，却不公布你具体职位和公司具体事务的知情人，一定是咱们公司的内部人员。那些你的照片，都是公司拍的。

  当然了，樊均自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引起这样大的轩然大波，便在采访直播中为你澄清了一下。谁想，居然又有人想要对付樊均，或他前妻，或他前妻的家族，便借刀杀人，将他前妻的家族势力公布出来，然后还故意引起了政府当局的注意，于是便开始彻查起樊均这位前妻家族的势力。嗯，你也不用知道太多，总之就是从他前妻的祖父开始，就在政府工作，可能跟贪污受贿有些牵连。总之，这次彻查对他前妻家族非常不利。于是，他前妻便开始与他翻脸。然后，有了你的这个不雅视频。”

  说到这里，韩仕很自然得停了下来。蓝若林没想到事情居然这样复杂，仿佛每一步都有人精确的计算和设计过。可她还是想知道，陈克生为什么要公布出那个视频。她深吸一口气，道，“那个视频，陈克生又为何公布出来？”

  韩仕道，“据我所知，这个视频应该不是陈克生有意发出的。据他所说，他很早就换了手机，但那个旧手机没有删除，也没有丢弃，一直在他书房的抽屉里。或许是他妻子看到了……你跟他妻子……是不是有过节？”

  蓝若林点点头，道，“我那时年轻，不懂事。知道陈克生的前女友总来找他，便也找过那个女人几次麻烦。”

  韩仕叹气道，“你给她找麻烦，就最多骂她几句。你看看人家，不是一样嫁给陈克生了？可她给你找的这个麻烦呢？大过天了吧？”

  是啊，这个麻烦，何止是过天，是让她的天，彻底塌下来，而且估计也永远不会再有这个天。

  韩仕继续道，“这件事持续发酵的同时，这位陈太太就把陈克生这部旧手机中你的不雅视频发给了那位远在英国的樊太太，还换取了好大一笔钱。可能，连樊均都没有想到他太太有这视频。”说着，韩仕又点了一下蓝若林低着的头，无奈道，“你说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敢让陈克生那渣男拍这种视频？”

  蓝若林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绞着手咬着唇道，“我从未让他拍过。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韩仕有点恨铁不成钢，在她脑门上使劲敲了一下，道，“你啊……”叹气后又补充道，“你是喝多了吧……”

  蓝若林心虚地看了一眼韩仕，知道他又在明里暗里地说他们两个。她抿着嘴，像一条鱼一样，一边用手拉被子一边自觉地滑到了被子里，把头蒙的严严实实的。最近，她没有了以前的理直气壮，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姿势。仿佛是逃避自我，也仿佛是保护自我。

  韩仕自然说的就是她。一开始，韩仕以为这女人是他父亲给他安插的一个棋子，后来发现不是，便觉得她很有心机，可后来发现也不是。在这十个多月的相处中，他发现了她内在的天真、简单、纯良、赤城。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意外。这样的女子，如果不是醉酒或是其他癫疯状态，绝对不会走入一条漆黑而危险的巷子。

  韩仕也没有拉她出来，只是说，“你啊……遇见事就躲起来……”

  蓝若林不敢再出被子。她现在唯一敢见的人，只有韩仕了。说到这么一个尴尬点上，她只希望他赶紧离开，让她好好静静。那么，她就还有脸面继续见他吧。她想。

  韩仕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真的就站起来走了。出去的时候说了句，“有事就喊护士。”他知道她现在有手机恐惧症。

  当韩仕走了以后，蓝若林才敢从被子里出来。她把所有这些事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有一个问题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别人认认真真谈恋爱都可以收获爱情，为什么她不能？”最后，这些发散性问题全部变成了一个指标，“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运气不好、是我情商不够、是我的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护士来了几次问询饭菜，她也拒绝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人当众撕开了衣服丢弃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如今无论怎么躲，都永远躲不开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她又该何去何从……

  2

  这几天，她一直躺在这家医院的这间病房里。她的腿摔了，打着石膏吊着，方梓同来看过她，被她拒绝。蓝若秀也来看过她几次，她都不敢见他。连自己的弟弟都看过自己的赤条视频，还怎么让他们互相面对。蓝若秀便只好离开了。他没有跟父母提起蓝若林的这个状况，就只是说去外面旅行了。

  如今，蓝若林是谁都不敢见的，连医生护士来照看她，她都转过头闭着眼睛。这世界上，仿佛她敢见的，只有韩仕了。

  她还不认识韩仕时就与他有一段荒唐事。后来认识了，彼此也不熟悉，不过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他利用她的大脑进行计算和分析，利用她不高的情商进行商业撵杀和打击，利用她未婚的身份将所有的剩余时间制压榨成剩余价值进行资本剥削……而她，只想赚钱、保命、活着，虽然，她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因为太忙，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而这几天，因为住院，她想过千百次这个问题。但她依旧没有答案。而她与韩仕的关系，似乎突然之间就从上下级变成了朋友。毕竟，就目前来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敢见敢说话的，也只有韩仕了。她甚至连手机都戒了。看到手机甚至有惊吓的错觉。

  韩仕帮她买了很多书让她打发时间。但因为她从小看书就有做笔记的习惯，所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韩仕又还帮她买了精致昂贵的笔记本，都是来自日本、德国的高端货。让她经常不自觉地开始计算她到底欠了韩仕多少钱。对，还要加上这间病房和她这几天的开销和花费。

  这几天韩仕一有时间就会来，有时候还会陪她一起吃饭。这天他又来了，蓝若林便跟韩仕道，“我的医药费……”

  “嗯？”

  蓝若林开门见山，“这家医院很贵吧。我的医药费多少钱？”

  韩仕啧了一声，那表情显然在说，“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让你住着就住着，问这个干吗。”但韩仕只是看着她，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蓝若林嗯了几下，吞了吞口水，才道，“那个，我反正也想要离开这里……我的那个房子，如今也翻了三倍价，不知道抵偿给你够不够还这些医药费。如果不够……我以后赚的，会还上的。”

  韩仕在“如果不够”时就开了腔，他说，“是，不够，把你卖了都不够。”这句话跟蓝若林后面说的“我以后赚的，会还上的。”重合在一起。

  蓝若林的房子的确是刚买以后，N市的房价突然上涨的。仿佛N市停滞了好几年的房价，就是为了等蓝若林买了以后才凶涨的。

  蓝若林终是安静了。低下头去吃饭。说是吃饭，也不过是用勺子搅着米饭和菜，半粒都没有进嘴。

  韩仕笑着看她，干脆端着碗筷坐在她身边，用手去拨拉她的短发。因为头被磕破，血水浸湿头发，好几天头发没有梳洗，全部打结在一起，医生在处理伤口时，就把她一头长发给剪成了披肩发，扎不住，一吃饭头一低，头发就会遮住脸面。但蓝若林喜欢这个没有发型的发型，能她让低着头遮住脸，给她最后一丝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底气。

  当韩仕把她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她便有点闪烁不定地看他。他笑道，“你刚才说……你要离开这里……准备去哪？”

  蓝若林抬起手轻轻拨开他别她头发的手，他的手干净洁白、宽大温和，但她也不能眷恋。她摇了摇头，说，“天地之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韩仕拨拉一口饭，故意刺激她，“那是以前。随便换个名字和身份，到哪里都能活着。现在你无论去哪，都要身份证，你……”

  才说到这里，蓝若林的眼睛里又开始闪烁晶莹剔透的东西。

  韩仕放下碗筷，转过头去，啊啊啊地叫了几声，手忙脚乱去这间病房自带的洗手间里把毛巾取来，给她擦眼泪。他最见不得就是女人掉眼泪。可他才刚刚挨到她脸上，就被她一把拿了过去自己擦起来。

  韩仕见状，低下头从她的头发缝隙里看她，笑道，“我刚才瞎说的。这情况只有中国有，去国外还是可以自由生活的。”

  “真的？”蓝若林抬起头，整个脸上挂着眼泪，却带着期待。如同雨后彩虹。

  韩仕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突然有点心疼，就仿佛见到一个常年在黑暗地牢被判刑的人，突然告诉他可以出狱再次见到阳光一样。

  “嗯。”韩仕看着她，坚定的点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坚定地回答过一个人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蓝若林不知该不该问，但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韩仕楞了一下，随即就笑了，他笑的很好看，相比较曾经的冷漠无情，这几天的态度让蓝若林对他有720度的大改观。

  韩仕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凑到她耳边，她随即往后挪了挪，他又凑上来，小声而暧昧道，“我以为……你知道呢……”说完，他直起身，看着她笑。

  她却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女，凡事是一定要讲清楚才能开始的，便深吸一口气吞了口唾沫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最好说清楚。”

  韩仕笑着叹气，正襟危坐道，“好。我说清楚。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说完，他笑的更厉害，自嘲道，“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这样淡定自若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啊，他以前多圆滑、多油腻、多不负责多渣啊。他的随性表白都是像刚才那样暧昧不明、意味深长、不招摇不负责不拒绝的态度来的。

  可蓝若林一时好像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虽然她也觉得是这样，可仔细想想，为什么呢？韩仕喜欢她什么？她有什么值得让他喜欢的？加上她这几天想了很多在她身边的樊均、陈克生的例子，她觉得她真的不够好。

  “为什么？”蓝若林这个为什么，是真的带着一脸懵逼的。

  韩仕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笑着看着四周，自语着重复道，“为什么啊……让我想想……”

  蓝若林说，“不能想，一想那肯定就不对了。”

  韩仕道，“确实。所以啊。我这个没有为什么。”

  蓝若林道，“不对。都有为什么的。”

  韩仕反问她道，“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选择樊均和陈克生？”

  蓝若林也开始想了。

  韩仕提醒她，“不能想，一想肯定不对。”

  蓝若林笑了。

  韩仕也笑了。但还是催促她，道，“快说。”

  蓝若林道，“其实，你刚刚提醒了我。对于樊均，我是欣赏他的才华。而陈克生……其实，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我，又为什么抛弃了我。而我，又为什么选择了他们，为什么对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和仇恨。我仔细想了很久，大部分是因为我选择另一半，可能更看重他们的基因。樊均和陈克生基因都不错，所以，我选择了他们……”

  “哦？”韩仕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人选另外一个人是因为其基因。

  蓝若林道，“你们男人自然不会理解。就如同动物界。雄性一般都是争夺交配权，而雌性则是谁赢了选谁，其目的就是选一个基因强大的。有利于后代繁衍……”

  韩仕大笑起来，“所以你这几天想的，都是这些？”

  蓝若林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奇怪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韩仕说，“也不是不对，就是有点……太过功利性。你们女性都这么选人的？”

  蓝若林想了想，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的。就好像男性，什么样的女性都想要，而我们女性，只想要各方面强大的。”

  韩仕若有所思地重复，“各方面……强大的……？”

  蓝若林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声音抬高解释道，“我是说，体貌特征、赚钱能力、才华……”

  韩仕笑着阻止她，“好了好了，知道了……”

  蓝若林，“……”

  韩仕笑够了，突然问，“那你觉得……我的基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