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作者:退戈      更新:2023-07-16 23:16      字数:3734
  ·中途方拭非请假半天,去吏部报道,自此算是正式在户部挂职。在吏部名册上瞥见,卢戈阳最后留在了礼部。如此重复过了大约六七日,叶书良检查完方拭非做出的总账与提要,觉得已是不错,可以胜任。而且要是实在出什么差错,还有他在上面把关。他对下属培养向来大胆,觉得只有动手了,才能明白其中关节玄机。便带她过去找人交接账务。金部共有三名主事,先前走了一人,如今还剩下两位。这两人都是年过五十,性格油滑的明算出身,对方拭非这种半途出家的书生很是看不起。觉得她虽然会读书,会作诗,却未必能做好户部的工作。也实在是,过往经历太过惨痛,叫他们对方拭非这样的年轻人喜欢不起来。户部里塞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户部不似吏部礼部,随意塞人是会出大事的。什么都不懂的人进来了,只要记错一个数字,后边算不出正确的结果,就得调动全司上下不停地查错纠错,相当麻烦。耽误了事情,最后升官的是受祖上庇荫,随意来做几个月的权臣子弟,挨骂受罚的却成了他们。加之叶书良竟然如此迅速地让方拭非接手实务,二位主事心中更加不快。麻烦了,又是一个大麻烦。下次本司升迁的机会,估计会被这方拭非给占走。主事这样认为,下属也差不到哪里去。早有人盯着主事一职空缺跃跃欲试,等着保送选补,谁想天上忽然掉下来个孙子辈的家伙……嘿!叶书良将人留下,并未多说,两句讲明情况,便转身离开。如果方拭非连这几人都治不了,也没必要强行留在户部。他总不能面面俱到,替人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他一走,屋子里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方拭非恍若未闻,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抱拳道:“请金主事,严主事多多包涵了。”严主事先行开口,指着角落一张堆满书册的桌子道:“我金部于户部四司中,管仓储出纳与京市交易。方主事既然来了,便将原先孙主事负责的账簿交于你。”方拭非点头。她走过去翻看了,发现册上记载的多是城西商铺的交易记录。给的东西倒是很齐,包括往年账册都全了,只是摆放特别乱,这样整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那二人交代完,也没个提醒,便带着手下出门。方拭非端正坐下,就近拿起一本册子,开始做试算。手边连个竹筹都没有,她抬头张望,想找人帮忙,喊了几声,屋内几人都推脱没空。这是被排挤了。方拭非也不强求,不在怕的。干脆撸起袖子,自己从头来算。京市中交易的账簿,就同叶书良说得一样,各大商铺都有些不同,还喜欢偷偷摸摸地玩些小花样,这报上来的数额真假很难核实,工程浩大。两位主事手下是带着好几位经验丰富的明算,初期整理会交给他们。类似这种事情,本不需要方拭非来做。可偏偏她现在孤立无援,只能自力更生。第28章 查探方拭非自诩心算速度过人,所以平时就不喜欢用算筹。但面对如此庞大琐碎的数额, 算到一半, 容易心力交瘁。如果这时候随便来个谁跟她说话, 打断她的思路, 就全忘了。可这桌上的东西太多, 她一时理不出来。于是去叶书良那里借了一袋竹筹,决定在地上摆筹算板。她分到的桌子在屋子最偏僻的角落,两位主事离开带走了大半的人, 留下几个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都聚集在另外一个角落。她这一面反而空出来了。方拭非将周围杂物挪开, 清出一块空地。然后从漫漫书海中, 挑出了今年相关的几本账册,一个个铺平摆在地上。再摆出竹筹, 拿过笔墨纸, 开始做事。所谓竹筹,就是上面刻有不同数字, 粗细相近、长短相同的小竹条。是一种最为常见算具, 用于计数,运算。为了避免误读, 排列竹筹时, 个位用纵码,十位用横式, 百位再摆纵式,千位用横式, 以此类推。方拭非也没有各个都列出来,算了几页,用竹筹复核确认,做个标记。屋内几人做完杂事,一言不吭地相继离开。这些人就等着过两天看她笑话,或是让方拭非放下身份来求人。反正这一堆账簿,她是肯定搞不定的。自太阳西沉落山,光色快速暗下,天边由红转灰,朦胧一片。方拭非眨了眨眼,发现书上边的字已经不容易看清,才从册上抽回神,发现天色暗了。屋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整个官署静悄悄的。门口蹲了个林行远,怀里横着一把扫把,坐在夕阳余烬里发愣。方拭非站起来,扶住脖子,问道:“你蹲在门口做什么?要不你就进来。”林行远回头:“不行。我答应了王叔,不进户部任何一个房间,不看任何一本账簿。以免被有心人栽赃。”方拭非:“好吧。”她手腕酸疼,过去点了油灯。火光如豆,随骀荡夜风跳动,在书页上投下一道阴影。还是太暗了。方拭非怕不小心打翻会烧到纸,就空出一段位置摆着,这样视线里的字模糊不清,顶多只能算聊胜于无。林行远偏过头说:“我去给你买点油?多点几盏,别把眼睛看坏了。”方拭非这算了一天,也憋了一天气,越想越不高兴,甩袖道:“干嘛要自己买?就用他们的!”方拭非不客气地拿了别人的灯过来,七七八八点了一圈,将自己环在中间,总算亮堂起来,心里也舒服多了。戌时,叶书良从旁边过来查看。他低下头,看方拭非身边堆积起来的账册,说道:“他们都散值了,你还不去休息吗?”方拭非一个激灵,抬起头道:“您还在呢?”叶书良点头:“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吗?”方拭非:“没有!”叶书良:“如果……”方拭非快速道:“不用!”叶书良好笑:“我是说,旁边的屋里有一张榻子,平日我偶尔会用。你要是想休息了,可以过去躺会儿。”方拭非:“好。”叶书良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提醒一遍:“离开的时候,一定记得关门。”·翌日清晨,户部官员陆续前来点卯。方拭非收好地上的东西,以免被他们踩乱。她去整理了面容,毕竟年轻。完全看不出熬夜了的疲惫,反比几个老者更有精神。跟着林行远出去吃了早饭,又回来继续做事。金主事见她神态淡然轻松,坐在桌子旁边写写改改,不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还觉得奇怪。经过一晚上,他该知道厉害了才对,还倔着这姿态,就说不过去了。年轻人有点脾气,勉强可以称之为傲骨。脾气大了,可就是刚愎自用了。金主事开口搭话试探:“方主事,昨日初次接手金部事宜,可还习惯?”方拭非停下笔,粲然笑道:“习惯。晚辈自会勤勉,以免拖累二位。”金主事摸着他外撇的胡子,说道:“好好,那你继续做事,我不打扰你了。”方拭非点头。金主事与同僚使了个眼色,拿着账簿走出大门。严主事随后起身跟了出去。二人在路上走至同列。金主事奇道:“昨日叶郎中什么时辰走的?”严主事:“这我哪知道?”“方拭非这般嚣张,他不会去找郎中求助了吧?”“这你可就错了。叶郎中是何人?他虽喜欢提携后辈,对下亲善,可也不会刻意偏帮哪人,更加不会闭着眼睛留任一位无能之辈。此事是对方拭非的历练,你我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不会干涉的。”“言之有理啊……”“再等等,我看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到明天或是后天,上头问起来,他拿不出东西,耽误了办事,就会慌的。”“嗯。”金主簿道,“这可不怪我们欺负他。是他自己不识时务。”不久后叶书良遣人过来催促了一声,让方拭非尽快将整理好的账册提过去,他要审阅。方拭非应声答好。来传话的人又声色俱厉地看着其他下手,委婉提点,叫他们自己把握好分寸,不得个人私利带入到政务中来。叶郎中最讨厌结党营私,排挤同僚之辈。传话的人离开后,众人当方拭非是去叶书良那边告状了,对她越发轻视。面上恭顺,走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方拭非整理桌上的册子,主动解释道:“不用。昨日叶郎中回去的晚,与我撞见了。他看我手忙脚乱,深夜还在理账,想是误会了什么。但这只是因为方某自己技艺生疏,怪不得旁人。我自去同叶郎中解释,不牵连诸位。”几人面面相觑,说道:“这些账簿短时间内怕是看不完的,还是我等一起来帮忙整理吧。”方拭非:“诸位手上都有事,对我已很是担待,又如何敢再劳累几位?这样,方某真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来找诸位帮忙。不会强撑。”众人干笑,说也可。方拭非将册子分成今年和往年的,旧账摆到桌后,暂时不看,拿出新册子继续翻查。中午的时候,方拭非卷了自己摘抄出来的本子,揣进怀里,独自出门。林行远看见她,快速跟上,问道:“你这就算完了?”“怎么可能算完了?那么一大摊的册子。”方拭非举着手道,“我手都要翻废了!”林行远摇头,鉴于还在户部,低声道:“我可是都听见了。你既然做不完,为何还要拒绝别人帮你?难得叶郎中肯为你出头。”方拭非顿住脚步:“我——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出头!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生硬的神色。我同叶郎中可不一样,他替我出一次头,就是给我树一次敌。何况找这些人来帮我也没有用,难的根本不是那些杂事,随意帮下忙,反让他们牵了功劳。还不如我自己亲力亲为,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好叫他们无话可说。”林行远说:“这问题本来就在于,你的干脆利落呢?叶郎中替你说话,不正是怕你利落起来,反将自己给坑了吗。”玩笑话,那是她会做的事情吗?方拭非欲言又止,说道:“不管了,先吃饭去!”林行远直接把扫把一丢,随她一同出了官署。二人在外面吃完午饭,却没再去户部,而是直接回了家。方拭非推开门,毫无形象地倒在大堂的宽椅上,叹道:“哪里都不痛快,还是自己家里比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