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寒星点点，乌黑的货船劈水而行，江中圆月化作星点涟漪荡漾，静默无声。

  甲板上时不时的走动巡夜人，手里的竹灯笼发着红光，宛如盛辉。

  “咚咚”

  船仓唯一亮着的房前传来一阵清脆的扣门声。

  顾清和守在病人的床头，将不久前煎好的汤药喂到了老者的嘴边，听门外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药碗，抬头回看了一眼出声，“进来。”

  进门的是专门送膳食的船工，一张黝黑的面孔却承着友好的笑意。

  “大夫，厨房简单的弄了点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爱吃，我再送回去，让人重新做了送来。”

  顾清和忙起身，摇摇头道“不劳烦各位兄弟们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

  “没事，大夫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去驾驶室，那里一直有人。”船工道了几声，将饭菜都放在桌子上才提步离开。

  “有麻婆豆腐！”顾清和等人走了之后低头一看，一双眼睛里面满是诧异，肚子趁机叫了两声，实在是应景。

  船上一般都是素菜，很少有颜色艳红的菜式，这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耳朵动了动，门又开了。

  “还有事？”顾清和回头问了一句动身开门。

  裴衍收拾了东西往里走，门豁然一开。

  “公子？”

  顾清和了然了。

  “船老大送了饭菜。”他进来的时候瞧见了。

  “嗯，比午前的还要好。”顾清和心里喜滋滋。

  “东西我收拾好了，这三日你是一直要住在这里的，我让无冷等会儿送过来。”裴眼边往里走，边开口。

  顾清和微微移开了身子，让出一条道，关上门笑道“大人你是要作画还是作诗，怎么拿了笔墨？”

  她很意外裴衍进来的时候居然手里拿了一叠纸，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上京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要草拟几份奏章。”裴衍简而答道。

  顾清和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先吃，否则饭菜都要凉了。”裴衍扫了一眼桌子，找了个能坐下的位置，撩起衣摆道。

  “大人你不用？”顾清和顺势坐下，想到裴衍还是好几个时辰前吃过茶叶蛋的，如今应该也是饿了。

  “我不和你抢，这饭菜应该不够你吃的。”裴衍轻笑一声道。

  “我……能吃这么多？”顾清和嘴角一抽，第一次对自己的食量有了怀疑。

  但是美食在前，她可不会不为所动，拿起筷子就夹。

  “那个时候你说只有三分把握却要牢牢抓住，当真是让我意外，真是不一般。”裴衍淡笑一声看着顾清和盯着桌子上的食物，放下了手里的宣纸。

  他记得她的那个眼神，如此的坚定，也让他心颤。

  “不一般吗？其实也没有，道理我已经说过了，还有就是，心里一直在坚持吧，要是因为害怕就放弃，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顾清和现在说的轻松，当时却不是这样的，有张元的步步紧逼，她若是不将态度表现的坚决一点，人可能就失去了宝贵的机会，就救不了了，所以她不能让人看出害怕，哪怕是一丝。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有人能支持她，有他的帮助，困难就会尽可能的减少。

  “大人，我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们的帮忙，我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完成手术，估计还没救人就输了。”

  医者救人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好的。

  “对了，他们二人怎么样？”顾清和塞了口饭，正举起筷子夹豆腐，口齿不清的问了句。

  “无冷还好，飞翔就不太好了。”裴衍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想到了飞翔苦着脸的样子。

  “怎么了？”他们不是护卫吗？

  飞翔可是在她面前杀过人的，还能怕了不成。

  “这个不能怪他，就连我见了都不舒服，无冷那是面僵，就算是难受也不会让人瞧出来，飞翔可就苦了，他说今后自己的脚背可能都会隐隐作痛了。”

  “啊？痛什么？”顾清和放下了筷子，愣了道。

  “那老者的脚底被你切得和豆腐一样，残破不堪，实在是难以入眼，飞翔他还说……”裴衍故意停了停。

  顾清和见他这么说，看了眼盘子里的豆腐，再次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腮帮子努了努，歪着头咬着筷子道：“说我什么了？”

  居然比作豆腐？

  她要不是个大夫，早就跑出去吐了，哪里还能这么悠闲的坐着？

  “他说，你是不是做了挖坟掘墓的差事，不然怎么能面不改色，一刀一刀的将腐烂的肉割下了，而且是有恶臭的肉。”

  “这个到没有，但是……尸体还真有的。”

  她说的是实话，从一开始的害怕到遇见尸体两眼发光，这觉得是他们了解不到的，更不可能感受到。

  “你从哪里弄来的？”裴衍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连尸体都碰过。

  他是知道她有些稀奇古怪的救人器具，但是这个真是让他诧异。

  “不需要弄，自然有人送，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是不可能了。

  “你祖父隐瞒丹砂矿，你偷尸体，很好，真是一家人。”裴衍不由的发笑。

  “大人，我祖父是被诬陷的，这怎么能一样？而且我不是偷尸体，是用尸体，这不一样的。”顾清和喝了口汤解释道。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我祖父，他们还好吗？”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若不是因为头疼的问题，她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找回以前的记忆。

  “你现在想起来问他们了？之前不是一句话都没问过吗？”裴衍挑了挑眉道。

  顾清和心里明白，自己一直是抗拒的，一直想的是前世的家人，而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靠旁人提起的族人。

  那个击鼓的人若真是自己，那她就必须找回记忆。

  能值得她这么做的，应该是让她珍惜的家人，她这次是真的想要去看看，想要弄清楚。

  “你祖父被关在京兆尹的监里，这次去，你顺便看看吧，我说的再好也不及你看一眼。”

  顾清和点头。

  “顾清和，你想过若是救不了人怎么办吗？”裴衍话锋一转，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一愣，想了想。

  “想过，这还真想过。”顾清和虽然想救人，但是不会蠢到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的。

  “怎么办？”裴衍心里一时好奇。

  “我说万一，是万一，万一人救不了，他们也不能在船上处置我，首先船老大就是不允许的，还有就是要抓我也得到了岸上才能移交给县衙处置，大人您一定会帮我的，不是吗？”顾清和微微一笑，乌眼弯弯。

  “原来你都想好了。”裴衍轻轻点头。

  “啊——”二人交谈正欢，老者躺在床上却痛苦的叫了一声。

  顾清和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到桌上，三两步冲到床榻前。

  “老丈，你哪里不舒服？”她声音急促道。

  老者还在昏迷中，却被身体的疼痛强制唤醒，“……脚，脚疼……”

  刚喊了几声，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样子秀美的女子，当下就诧异了。

  “我……我是在做梦，还是在船上？”

  他记得自己是和老婆子一起吃了饭的，怎么会脚疼的无法动弹？

  还有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老婆子在哪里？她有没有事？”他渐渐看清了面前的一切，并且因为脚下的疼痛而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

  顾清和稍稍放下了心，低声安稳道：“老丈，没事，疼是正常的，这说明伤口有所好转，你安心。”

  继而想到老丈可能一直昏迷不知道她是谁又道：“老丈，你脚受了点伤，我是个大夫已经替你处理好了，老婆婆她在隔壁，但是已经睡下了，你要是想见她只有等明日了。”

  顾清和觉得老丈的称呼有些意思，这老夫妻的感情应该还不错。

  “她已经睡下了？”老者因为疼痛扭了一张脸，却是听到这句话后微闭上了眼道：“那就不要找她了，姑娘你是大夫？”

  “是，您先躺下吧。”顾清和没想到老丈恢复的这么快，心里一阵欢喜。

  “姑娘，我谢谢你，等我能走路了，我和老婆子一起跪下来感谢你。”老丈听她这么一说是彻底想起来了，白日里他和老婆子腹部疼痛，恍惚中有一个人影不停的在他的身边，就是这个姑娘了。

  顾清和说了句，老丈又睡了过去。

  “他怎么昏过去了？”裴衍在一旁没有出声，怕打扰到她，却在见到老丈昏睡过去后皱眉开口。

  顾清和替老者掩好了被子，转身坐在凳子上解释道：“大约是因为剧痛醒了片刻，终因为体力不支再次昏睡了，不过这是好现象。”

  “我有个疑问。”裴衍也跟着坐在开口道：“这才几个时辰？药效如此之快？能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知道她有些异于一般大夫的救人法子，但是瞬间起死回生，还是让人不敢相信，即使他自己也参与了救人。

  “这其实要多亏了那个药方，没有那个准确的数据，人至少还要个几日才能醒。”

  那个药方正是之前用在柳含烟身上的救命方子，在那次之后她又稍微调整了一点，能将药效发挥到巨大。

  虽然效果不及抗生素，但是针对老丈的病却是有奇效。

  “你在做什么？”门外陡然一声冷音响起。

  顾清和与裴衍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门哗啦一开。

  顾清和双手环胸，眯眯眼看着来人。

  “怎么了，救了一次人这船就是你们家的了？大路朝天，我不能走的吗？”张元的仆从叉腰走在对无冷道。

  “公子，他在门前鬼鬼祟祟的。”无冷怀里抱着齐人高的被子，木着脸道。

  “我还不想来呢，要不是因为我家主人担心病人的安危，我懒得见你们。”书喻哼了一声道。

  “人很好，怕是要张大夫失望了。”顾清和勾唇一笑，淡淡道。

  “少得意，要过了今晚才知道。”书喻咬牙说完，甩袖就走。

  顾清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幽幽。

  等无冷进了屋子立马开口。

  “他有没有听见什么？”虽然刚才的话里没说到什么，但是有心人还是会疑惑。

  毕竟话里还是涉及到不少东西的。

  “没有，否则无冷就不是出声提醒了。”裴衍淡笑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清和点头，也是，是她多虑了。

  “大人，东西都在这里了。”无冷将收拾好的衣物和被子都放到空着的床榻上。

  裴衍微微颔首。

  无冷点头退下。

  船舱伙房。

  “在哪里，药渣在哪里？”张元弯着腰，一边要防着有人进来，一边还要点着一盏小油灯摸索着。

  该死的，他明明看到那个女人将药渣丢弃了，怎么找不到了，难道都已经被处理了？

  还是被船工扔水里了？

  找到了！

  张元两眼发光，蹲下身子手捧着闻了闻，一阵欣喜，“终于找到了，现在只要分辨出里面用了哪些药材就好了。”

  他即使面上不同意那个女人的方子，但是有些事情他自己明白，救不好是一说，但是若是真的能救活，那可就不得了了。

  他现在有点遗憾没有亲眼看到她是怎么割肉的，当时应该厚着脸皮进去的！

  好在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刀具，要不等他到了上京也找个病人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救活了？

  那个女人可是亲自来煎药了，所以这个药渣一定有秘密。

  这事情要是成了，生药库他都看不上！

  心里美滋滋的向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

  “哎呦！”他头撞到了搁物架。

  “谁啊？”巡视的船工见到了光亮就走了进来。

  “张大夫？”

  今日船上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也不例外。

  张元快速将药渣塞到衣袖里，微笑着转身道：“我有些担心那老丈，打算用自己的方子煎药送到老人那里，不曾想惊动了兄弟。”

  “哦，那您继续。”

  不管顾清和与张元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在他们这些船工眼里只要是大夫都是是值得敬佩的，所以他问了声就退了回去。

  张元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松了口气，稍等了片刻就往自己的住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