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了半分钟，顾清和稍稍平复了心情，因为嗓子有点干，咽了下口水，擦了擦冒汗的额头，自我安慰后准备鼓起勇气暗下决心要两个裤腿一并脱下来。

  反正都看见了，索性就脱光好了。

  顾清和伸手，微微撇开眼睛，借着余光找到裤子上的系带处，手依旧有些发抖的解了下，却是比之前快了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双手其下。

  “你……你在做什么，嗯？”声音带着点病中的沙哑，最后一个音稍显疑惑。

  于此同时，一只莹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抓住了她悬在上空的手。

  滚烫炙热的肌肤让顾清和浑身一颤，她低头掩饰自己脸上的红霞，不该抬头直视，呃了半天道：“你衣服湿了，我替你换了。”

  解释有个屁用，还是直说了吧，好歹不能让他误会。

  顾清和心里嗷嗷叫，倒霉啊，刚才怎么就没速度快点。

  不过他不是高烧着嘛，怎么这么容易就醒了？

  裴衍敞着松松垮垮的上衣，隐约露出精壮白皙的胸口，斜依在石壁上，长眉微蹙，薄唇紧抿，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后脑部微微揉了揉，另一只抓着顾清和的手却没有放开。

  好痛，他一想就疼！

  裴衍抓着她的手腕松了又紧，紧了又送，一时竟是诡异。

  二人以奇怪的姿势僵持着，谁都没有动，裤子自然也没有遮掩。

  顾清和莫明的身子一寒，裴衍有点不对劲！

  还不松手，不是要找她麻烦吧？

  想到之前无冷曾问他，要不要砍了她的手，仅仅是因为在小巷口她碰了他一下。

  现在可不是碰了一下，是全看光！

  他不会是酝酿着挖她眼睛还是碎尸什么的吧？

  “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穿裤子，我不是有意看见的，要不是因为你发烧我根本就不需要这样，是非曲直你要想清楚。”顾清和低着头刚开了口，发现眼睛又不小心瞥到了不该看的，立刻移开了目光，低低的开口。

  “你……又救了我？”裴衍迟疑了半声，放下了顾清和的手腕，低声道。

  头终于不疼了。

  “是，我又救了你。”顾清和稍稍安了心，裴衍这话里似乎没有怒气，看着可以沟通。

  “裴衍在这里谢过姑娘了。”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竟是有些发颤。

  顾清和心里一阵诧异，这是他在开口嘛？

  她猛然抬头，与裴衍的目光相对。

  “姑娘，你……”裴衍原本清冷的细长的凤眸竟然在接触到她双目的时候微微下垂，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直接绕到了耳后。

  顾清和心里咯噔一声，没起身而是直接欺身上前，凑到了裴衍的面前，几乎是要贴到他的面孔上，然后指着自己脸道，“我是谁？”

  “我……我不知道，姑娘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裴衍的眼神有些慌乱，见顾清和如此近的靠近自己，更不敢再看向她，而是眼眸低垂着，身子往后缩了缩，一手合上了敞开的胸怀，一直退到无路可退，才停止动作，却意外见到了自己被扒光的裤子。

  他身子一僵，红了又红，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不知道该不该拿件衣服盖上。

  顾清和心凉了半截，不该啊，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裴衍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她之前和娟娘随口一说，这撞到脑袋可能会摔坏了脑子，没想到真是乌鸦嘴！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她不死心，抓着裴衍的手问。

  裴衍被顾清和玉脂般的手抓着，身子一僵，柔声道：“我不知道。”

  顾清和霍然起身，抽出手摸向裴衍的后脑勺，还上下揉了揉。

  “没有淤肿，外部问题不严重，难道是内部重击造成呢？”但是这没道理，说不通啊！

  她喃喃自语，全然是震惊的。

  裴衍则是眉头紧锁，闭口不言。

  听她的语气，自己是认识她的，可是他怎么就不记得她是谁了呢？

  “顾姐姐，救救我家嫂子，她……”小丫一路喘着大气，捂着肚子跑了进来，因为路上急了些，现在倒是有些喘不上气。

  顾清和下意识的转身，挡住了裴衍。

  裴衍也在小丫还没进来的时候就将伸手将一旁的衣裳拿来，盖在腿上。

  “你相公醒了！”小丫颇为诧异的开口。

  裴衍诧异的抬眸看了眼进来的小丫，微微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太好了，顾姐姐你快和我去娟嫂子家，她……她不好了，大哥回来……有鬼，稳婆说是人不好了，只能保一个。”

  小丫脸上挂着泪，模糊了面孔，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手紧紧的抓着顾清和的衣袖。

  顾清大惊，起身道：“你说娟娘不好了？”

  虽然小丫的话不连贯，但是她依旧能听出里面的重点，就是说娟娘要生孩子了！

  “是，被突然跑出来的大哥吓着了。”小丫终于顺通气，憋红着脸半含哭腔道。

  “我现在就去，你……你留在这里”顾清和对小丫点头，开了口却回头看了裴衍一眼，却顿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裴衍一双眼睛里面没有了迷茫，反而多了丝温和，眼下波光点点，嘴角淡淡一笑，如春风拂面。

  原本就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更添一抹艳色。

  顾清和心里叹口气道：“好，那你快点，我……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就牵着小丫的手往山洞外面走。

  裴衍在二人走后起身，换上了一旁放着的衣服，就走到了洞口。

  “你能跑吧？”顾清和已经将他失忆的事情抛到脑后，她现在关心的是他身体有没有问题。

  她是希望他都在山洞里的，毕竟还高烧着，难免身子虚，可是他居然意外的醒了，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吧。

  “能。”裴衍脑袋晕晕的，却还是点头道。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刚才那个小丫头说自己是她的相公，那就应该是吧。

  顾清和不再犹豫拉着小丫的胳膊就爬跑。

  因为在村子外面的另一个山头，所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的，等三人都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柱香了。

  “小丫，我不是说不能带外人进来的吗？你还在娟娘生产的时候带了男子过来！快让人出去！”村长见小丫出去之后一直看着大门处，心里担心她这孩子跑哪里去找大夫，原本是想找几个村民去找人的，但是她溜得快，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只好作罢，没想到她一回来就带了两个外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白日里见过的。

  “她是大夫，可以救嫂子的。”小丫见村长阻拦，忙开口解释。

  “什么！她是大夫！”村长一愣，他白日里赶走的人居然是个女大夫！

  “我们赶紧进去。”顾清和没空理会村长，面色一沉，拉着小丫的手往草屋里面冲。

  裴衍是男子，自然不便进去，就停在了大门处。

  “等等……”村长还想再问一问，却被刘田拦住。

  “叔子，既然她是大夫就让她进去吧，娟娘是真的再里面受苦了。”他在外面一直听着里面女子的哀嚎声，拳头握的紧紧的，内心却再煎熬。

  “欸，你这孩子，她是个外人，我担心会出事。”村长有自己的顾虑。

  “没有什么比娟娘的性命重要，她是大夫，我信！”这个时候再没有人能减轻娟娘的痛苦了。

  “……好了，我知道了，大家都等着吧。”村长最终妥协，摇摇头，叹了口气坐到了外面的台阶上。

  是他对不起娟娘，要是能让她走的时候少一些痛苦，也算是补偿了心了一点愧疚。

  顾清和火急火燎的闯入草屋内，倒是将里面的一众女人给吓了一跳。

  “你是谁？”稳婆正给娟娘用温水擦拭双腿间，好让人能在生产的时候放松些，这一吓就抖了手，自然有些恼怒。

  “……顾姑娘，你怎么来了？”娟娘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脸正好对着门外，不要动身就能见到来人了。

  娟娘的眼睛微动，含着泪水，在油灯下面部模糊，但是依旧勉强笑道：“顾姑娘，娟娘感激你能过来，但是我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我想没有其他的要求，我就是想要在最后一刻再看孩子一眼，再让我摸他一下，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清和三步并两步上前，握着娟娘的手，双眸微动道：“小丫找我来的，你放心，你们母子二人谁都不会有事情。”

  她心里不是很有把握，但是一个大夫若是不能让病人感到安心，那他就不能说是一个合格的大夫。

  她要做的是先稳住娟娘。

  “我是大夫，既然你是稳婆，我且问你，她是什么情况？”顾清和看娟娘虽然脸色发白，头发丝都黏在一起，但是人还能小声的说话，应该还没有如此严重，就是不知这稳婆为何会这般开口。

  “你是大夫？”稳婆小小的诧异了下，却没有太大的震惊，毕竟大齐也是有女大夫的。

  倒是她这年纪让人有些惊异。

  稳婆虽不知道这女大夫是哪里来的，却一五一十的讲出了实情，

  听完她的话，顾清和眉头一蹙，娟娘是因为惊吓过度才突然腹痛，算着时间，可是比预产期要少了一个多月，但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孩子若是正常出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怎么就到了要舍弃一人的地步？

  “我看看。”问完了稳婆，她径直走到了床尾，看了眼被遮住的地方。

  “见红了？”棉被下方是黏糊糊的血，有已经干了的，还有的却是红艳艳。

  娟娘又是一阵痉挛，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娟娘的胯骨不小，盆骨尺寸适合顺产，根本就没有问题。”顾清和虽然不是产科医生，但是道理是相同的，她看一眼就明白了。

  不过因为没有仪器的检查，她不能确定是不是胎位不正的原因，毕竟她没学过这个。

  “稳婆，这胎儿在里面的可闹腾？”顾清和合上娟娘腿间的棉被，转脸问道。

  稳婆毕竟接生了不少，自然能看出了，当即就道：“胎儿的位置没问题，是娟娘的问题，老身就叫你一声顾大夫吧。”

  顾清和微微颔首，接着道：“所以你准备保小孩？”

  为什么要保小的？

  顾清和是疑惑的，若是说娟娘这么想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可是稳婆为什么也怎么说？

  什么时候稳婆能决定保大还是保小了，难道不让这家主人做决定吗？

  “顾大夫，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人请来的，负责接生，怎么能决定呢，是……是外面那位，还有娟娘她自己说的。”稳婆压低了声音，凑到顾清和的耳边低低道。

  她没有注意到顾清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在说。

  “顾大夫，你应该能看出来娟娘她这是生不出来的，要保就只能保小的。”她在一旁劝了句。

  “姑娘，你不知道，娟娘她……”稳婆仔仔细细将里面的关系都讲了一通。

  顾清和闻言，一阵冷笑道：“狗屁道理，我就不信了！”

  屋子里的一众人颇为诧异，这个女子看着斯斯文文，为什么说出的话确实粗俗不堪，就是她们这些乡里人也不敢这么说，她居然敢开口。

  “女人生孩子这么艰辛，怀胎几月，忍受多少痛苦，娟娘说要保孩子，那是应当的，那是作为娘，对自己孩子的怜爱，外面的人凭什么做决定，他们做过什么？凭什么他们一张口就要舍了女人保孩子，没有女子，哪里来的他们？要是个男人就不该做这样的决定！”顾清和一听这话就心里来火，不由的声音高了些。

  小丫在一旁抹了抹眼泪，心里却是不住的震撼，这样的话她是第一次听见。

  一旁站着的几个妇人也浑身一颤，她们从没有想过有人会这么说，会讲出她们的心里话。

  有心思细腻的已经抹了把泪。

  稳婆吓得脸色一白，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道：“顾大夫，你小声点，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只有上京的妇科圣手可以做破腹之术，我们能怎么办？只能选择保小孩。”

  她也不希望娟娘有事情，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顾姑娘，我……”娟娘弱弱的喊了声。

  顾清和里面换了愤怒脸，走向娟娘道：“娟娘，你没错，但是他们不该这么做，是不是你相公说的？”

  娟娘浑身湿透了，眼底却越发温柔，“顾姑娘，谢谢你，不怪他们，这和田哥没有关系，是我骗他的，叔叔也是没有办法，你帮我，好不好？”

  “好，我帮你。”顾清和紧紧握住娟娘的手，微微点头。

  “顾姐姐……”

  小丫泪眼婆娑的唤住了她，却不敢开口。

  她能说一定要保住娟嫂子吗？

  不能。

  顾清和看了小丫一眼，轻轻放下娟娘的手，大步往门外走。

  草屋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要做什么？

  “你是娟娘的相公。”她走出了门，抬着下巴问。

  顾清和之前话说的大，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刘田自然也是听的一清二楚，就在他质问身边的叔子时，被众人团团绑住，愣是夹在中间。

  “顾大夫，你去救救娟娘，救救她！”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顾清和见他这般，心安了几分，好歹作为丈夫他没有开这个口，否则这是叫娟娘心寒了。

  “就算你是大夫，也不该管我们刘家村的事情。”村长从人群里面走出来，冷冷的看着台阶上的顾清和。

  顾清和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道：“我是个大夫，既然你们已经同意我进来，人没救成，我是不会走的。”

  “你要留下可以，救人也可以，但是只能救小孩。”村长冷冷道。

  顾清和冷笑两声道：“我两个都要救，娟娘不仅仅是你刘家村的人，她还是我朋友。”

  村长面色一沉道：“你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我一声就能让人赶你出去，你以为是个大夫就能怎么样？”

  他的态度很坚决，是不管娟娘的死活了。

  草屋里面不断有妇人挤在门前，泪眼婆娑的看着背对着她们的顾清和，一颗心也和她连在一起。

  村长看了一眼众人，眯眯眼，没有出声，还挥手让人放了刘田，毕竟有人看着也不好太过分。

  顾清和扫了一眼众人，慢慢道：“今日是刘田家的，明天会不会是你们家，如果你们的妻子也难产，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做？反正你们心里也想着老婆死了没关系，可以再娶，子脉更贵重，又或者难产之后这些女人没有生育的能力，所以就可以随意休弃，生或者死完全不重要。”

  男人们听了有的垂头，有的则是一脸无所谓，更多的是看向自己，准确的说是看向她身后的那群女人。

  身后的妇人们听了，浑身如筛糠一般抖动。

  她是故意说给后面的妇人听的。

  人可以麻木，然一旦和自己扯上了关系就不得不管了，更何况还是彼此之间还是乡邻这样早晚见面的机会。

  “村长，要是这位姑娘真的有办法，那就让她试试。”最先开口的秀嫂子，她是看着娟娘长大的，自然是对她更亲近一点。

  “……我也同意。”紧接着张口的是小丫。

  她咬着下嘴唇，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身后的男人有的已经开始犹豫，拿不定主意。

  村长却在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威胁。

  “你们和一个外人搭腔是不将我这个村长看在眼里了是吗？”他冷哼一声，负手看着一众妇人。

  “村长，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我们自己。”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年轻女子微微张口道。

  “娟娘可是您的侄媳妇，连她您都这么下命令，那我们这些和您没有关系的村妇是不是更加微不足道，是不是也能在这种时候被舍弃？”她说出了这些妇人心里的话。

  “如果刘家村是这样的，那我就嫁到邻村，至少还能有一条命。”又有人出声了。

  “……村长，您就同意吧，娟娘还年轻，就算这次孩子没了，以后还有机会，若是正的不能再生孩子，那再娶个就是，而且田大哥也在这里，您不问问他的意见？”

  村长的表情变了又变，一个人说他可以选择忽视，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被说动了，他还怎么能再强硬下去。

  他不仅仅是刘田的叔子，更是一村之长，做事情要为这个村子考虑的。

  “村长，你不妨先问问这位姑娘，娟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是稳婆看错了？”男人中有人率先开口。

  “对，问问再决定。”又有人说话了。

  “据我所知，只有上京的妇科圣手敢剖腹救人的，你能？”村长上下看了她一眼，没有药箱也没有工具，这就想救人？

  顾清和见他松了口，态度也缓和了一些，道：“不要剖腹，我有其他办法。”

  娟娘的胎位正，且是因为过度惊吓而导致的难产，和传统意义上的难产不一样，只要能放松情绪，胎儿就能顺利产下。

  “什么方法？”这次不是村长开口，发问的反而是稳婆。

  “水中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