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夫，我家的木桶大，用我家的。”

  “我们回去取炭盆。”

  屋子里面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却是一扫之前的愁容，倒是有些期待。

  顾清和坐在娟娘的腿部，侧脸看一看她的腿心间，“她阵痛有几个时辰了？”

  稳婆在上前道：“不足一个时辰。”

  顾清和点头吩咐道：“刚才屋子里的温度太低了，不利于生产，添个火盆好让人舒服些，不至于双腿发颤。”

  她刚才看了一眼，还没有四个开指，第一产程才进程到初期，这个时候还不能下水。

  “稳婆，你帮我看着点，我去看看她们准备的如何了。”顾清和点头，说着就往外面走。

  “顾大夫，这个木桶是我们全村最大的了，你瞧着可以吗？”她刚出了门就见到外面几个皆是的男子合力托着一个三四个人才能合抱的木盆。

  “可以，你们先停下，我要先消毒。”虽然是在水里生产，但是基本的消毒是必须的。

  顾清和向他们说明了要求，立刻就有人跑着离去。

  “你们先回去吧，娟娘现在才开始阵痛，要好些时辰才会生产，不要都待在这里，先轮流休息。”她见好些个妇人没有事情可做，却也不想离开，就开口劝道。

  “顾大夫，我们不放心娟娘，就在这里看着，不会打扰你和稳婆的。”

  “你们谁平日里和娟娘关系最好，和她说会子话，让她放松放松，最好是生过孩子的，和她说说孩子，给她打打气。”这样也能给她一些鼓励。

  “我去。”一个妇人忙上前。

  “你们既然不愿意回去，那我还真有事情要拜托你们。”顾清和又看了一眼众妇人道。

  “顾大夫您说，我们一定帮忙。”

  顾清和立即开口道：“你们回去烧热水，越烫越好，烧好之后送来这里。”

  众妇人点头，纷纷离去。

  顾清和又转身往里面走。

  娟娘躺在床榻上，心里莫名的有些安稳，但是腹部还是很疼，以至于已经没有了讲话的力气。

  “顾大夫，我这里熬好了红糖姜水，要不热一热给娟娘服用？”稳婆见娟娘有气无力，开口询问道。

  “好，你来喂她。”

  “顾大夫，火盆来了！”陆陆续续有人将自己的火盆送来。

  屋子里的温度已经明显变了。

  “放这这里。”

  “小丫，家里有养胎的药材吗？”顾清和上前问道。

  “有，我去拿！”小丫立马就动。

  “等等。”顾清和唤住了她，道：“你先拿两包去煎，剩下的等娟娘开始生产再煎。”

  小丫点头去取药。

  “顾大夫，又流红了。”稳婆掀开被子就见到了流出的血迹。

  “娟娘，你不要紧张，我们都在你身边，你试着深呼吸，不要屏气，慢慢来。”顾清和擦了擦娟娘额头的虚汗道。

  娟娘咬唇点头。

  “啊！”

  又是一阵疼痛。

  “顾大夫，还是没有开到四指头。”顾清和将怎么看宫口的扩张度数告诉了稳婆，好让她能随时监测到。

  因为时间超过了顾清和之前给的限定，她才出口一问。

  而且她现在有点疑惑，这个法子真的能顺利生产吗？

  “顾大夫，以我多年的接生经验，就算是难产这孩子也该出头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稳婆还是不放心，又开了口。

  “要是能知道宫缩频率就好了。”顾清和听着她的喊声，微蹙眉。

  如果再不出来，怕是真的要难产了，如果是那样，就得刨腹救人。

  手术简单，大出血和抗感染的药物才难办。

  她说了要保证娟娘的安危，就一定要做到！

  宫缩的频率很大程度上能看出一个产妇的生产过程是否顺利，胎儿位置是否正确。

  可是现在没有仪器该怎么办？

  顾清和陷入沉思。

  到底用什么办法可以知道宫缩频率？

  她处理外伤更有经验，产科虽然也有学习，但是那个时候有仪器用，根本不用担心，现在只有一双眼睛该怎么办？

  “顾大夫，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们也是这样在水里生产的吗？”稳婆见顾清和皱着眉头，不由的开口。

  现在出了相信她没有其他办法了。

  以前？

  对了，有一次！

  还是在战地，她遇到一个难产的产妇，当时她负责处理产妇的伤口，同行的一个医生负责接生，那个时候不在医院，更没有仪器可用，可是还是顺利的知道了宫缩频率，迎接了小生命。

  那个时候对方怎么说来着？

  顾清和坐在一侧，开始回忆。

  “手掌覆在腹壁上，感受宫缩频率，宫体部隆起变硬，间歇期松弛变软，最好能画出产程图，监控孕妇的情况……”

  “那怎么做？”

  “横坐标为临产时间，纵坐标左侧为宫口扩张程度，纵坐标右侧为先露下降程度，画出宫口扩张曲线与胎头下降曲线，使产程进展一目了然。”

  顾清和想到了那段对话，当即眼前一亮。

  她坐回了娟娘身边，将娟娘的上衣解开，以手掌覆在腹壁上，感受宫缩频率。

  “有没有纸笔？”

  因为村子里识字的没几个，好一会儿才有人送来。

  稳婆见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却不知道在做什么。

  顾清和是在算宫缩的频率是否正常。

  她在纸上不停的计算，时不时的将手轻放到娟娘的肚子上，神情很是紧张。

  “没事，胎儿的位置很正常。”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道。

  又过了几个时辰。

  “可以了，快将娟娘放到水里！”顾清和嘴角泛起笑意，太好了，终于开了四指，可以下水了。

  “水来了。”村妇忙抬着自家的水桶往里面走。

  “娟娘，你现在放轻松，等会儿我会让你下水，在水里你可以动，而且会减少些疼痛。”顾清和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鼓励道。

  娟娘因为疼痛而冷汗连连，已经糊住了眼睛，却能听见顾清和的话，她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点头。

  “顾大夫，男人们已经将桶按照您的要求清理好了，能抬进来吗？”秀嫂子忙开门问。

  顾清和侧脸道：“可以，让女人们将自家烧透的水全都到进水桶了，要占到一半以上，而且还要她们继续烧，别停。”

  “那他们怎么进来？”有一个村妇问道。

  毕竟是男女有别，还得忌讳。

  “盖着娟娘。”顾清和掀起棉被，只让娟娘露出一个侧脸。

  “好。”秀嫂子见顾清和盖住她，才赶紧起身

  三四个男人费力的端着大水桶往里面抬，放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惊动了里面的人。

  小丫也煎好了药，三步并两步往里面走。

  “顾姐姐，这药不烫，我试过了。”

  “你喂她喝下，我来试水温。”顾清和对小丫点头，起身往水桶的方向走。

  哗啦——

  三五个妇人提起自己的水桶，往大水桶里倒，溅起的水花和奔腾的雾气瞬间提高了室内的温度。

  “有点烫，再等等。”顾清和撩了几下水，摇了摇头。

  “要不掺点冷水进去，这样也快些，我看娟娘好像是疼的受不了了。”有村妇见娟娘受不了，疼得咬着下唇，不由的感同身受，忙开口提议。

  顾清和摇头道：“不行，冷水不干净，只有经过煮沸的水才能消灭病菌，只有等它自己冷却下来。”

  村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娟娘这是头胎，痛是不可避免的，再加上又受了惊，才更加腹痛难忍，在水里面能减轻疼痛，动作还不受牵制，是最能放松心情的。

  “怎么样，里面是不是已经好了，娟娘是不是要生了？”刘田在外面急的跟什么似的，抓着一个急忙忙走进去倒水的妇人道。

  “大田子，生孩子没有那么快，当年我生你文哥的时候可是足足熬了三天，你莫急，顾大夫在里面，绝不会有事。”略显年长的妇人笑道。

  “好，好，我等。”刘田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左右踱步。

  “你是那顾大夫的相公对吗？”村长答应让顾清和进去救人，是无奈之举，但是这么做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他也想问问里面的情况，终究是绝得有些尴尬，正巧见到了一直离他们不远的裴衍，才开口问道。

  裴衍一直在外站着，是觉得自己没有话说，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既然一个女子都这么说了，一定不会有假。

  等她出来再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他微微颔首道。

  “你家娘子是哪里的大夫？”如果说不用破腹就能救人，还能保住母子，那这女子得有多么高超的医术，不过这二人又怎么在这里出现呢？

  那女子好像并没有盘妇人头，真的是嫁人了吗？

  按理说没嫁过人女子是不能出来行医的。

  他听说上京有个很厉害的年轻女大夫，年纪和这个女子相仿，被人誉为大齐第一女医，难不成就是她？

  “啪——”

  村长还想问什么，就被开门声吸引。

  “这……这是好了？”

  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声音？

  难不成出意外了？

  “刘田，你进来一下。”顾清和推开门，直接看向他。

  村长本想开口阻止，但在见到她扫过来的眼神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救人，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相信她，就不该在阻止。

  这般想着也就没了犹豫。

  刘田见顾清和脸色不变，却没有喜色，心里一咯噔，脚步不敢停，三两步往里面走。

  “你去将娟娘抱到水桶里，动作要轻。”顾清和合上了门。

  刘田稍缓了一下，忙走至娟娘的床前。

  “这些被子怎么办？”他问了一句。

  “不用，她人进去就行。”顾清和点头。

  刘田弯腰，抱着娟娘往水桶里走。

  入水的一瞬间，娟娘皱眉的眉头有一瞬间的微动，继而舒缓开来。

  “这真的有用！”稳婆有两眼发亮，没想到能让女人痛苦的生育之疼居然能这样缓解。

  “嗯，这是因为胎儿在羊水里的环境和这温水相似，孕妇在温水里能放松情绪，胎儿也能顺利产出，不过有一点得记牢了，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定要完全在水里，不能露出来，尤其是腹部以上。”顾清和脸色一正道。

  如果让胎儿的身体出来，很可能会呛水，因为只要胎儿一接触到空气，肺部就会迅速发育。

  稳婆连连点头，一副要记牢的样子。

  “这又是在做什么？”她看顾清和在揉搓娟娘的胳膊。

  “我在为她放松身体，这样她能再减少些痛苦，以后稳婆你也可以用在其他产妇身上。”

  稳婆将顾清和的话都记在心里，这些可都是好法子！

  “娟娘，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不疼了？”刘田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仍旧不放心，低声询问道。

  “好多了……”娟娘弱弱的道了声。

  “这还要多久？”刘田握着娟娘的手，抬头问顾清和。

  “水中生子比一般的方式要放松，可能不要一个时辰就出来了。”顾清和做了推断。

  “娟娘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刘田鼓励道。

  “娟娘，你使点力气，吸气吸气再呼气，总之要保持稳定。”顾清和在一旁提醒。

  娟娘按照顾清和的指示，皱着眉头用力。

  “头！头出来了！”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稳婆兴奋的指了指水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真是！”顾清和也脸色一喜，太好了，看来很顺利。

  “什么？头已经出来了？”秀娘忙走了几步，往里面看去，“还真是，真是……”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有其他的妇人听见这话也想上前看看，但是被顾清和阻止了，人太多就不好了。

  “咕噜——”水里发出一声清响。

  “半个身子出来了！”

  这次喊出口的是刘田。

  他内心的喜悦已经按捺不住了。

  顾清和笑了笑，却不能完全放松，毕竟还没有到最后。

  “这是什么？”稳婆一直盯着水面，指了指上面漂起的褐黄色物体。

  顾清和一看，这不就是排泄物嘛！

  “没事，用水舀子捞起来就好了，是娟娘太用力了，正好水也凉了些，再加些温水进去。”顾清和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怎么还不出来？”刘田有些急了。

  “快了。”

  “哗啦——”

  在几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掉了下来。

  “孩子生出来了！”

  “快抱起他，剪脐带！”顾清和大喜的。

  刘田将孩子从水里面捞起。

  “是个男孩！”

  粉扑扑的脸，薄薄的皮肤上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覆有一层浅色的绒毛。

  “擦干净！”顾清和又吩咐道。

  立刻就有妇人上前递了赶紧的毛巾。

  稳婆则跑向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剪刀。

  “先消毒。”顾清和在旁提醒了一句。

  稳婆点头，往沸水里面丢。

  “顾大夫，您来。”

  顾清和笑着摇头，“你是稳婆，剪这个最熟练，只要剪刀消完毒就行了，不需要我来。”

  她肩膀还有伤，万一剪的时候后背疼，手一歪就糟糕了。

  “好，那我来。”稳婆从刘田手里接过孩子，轻轻一剪就落了。

  刘田将孩子抱在手里笑出了泪，稍后蹲着身子给娟娘看。

  “先给娟娘擦干身子让她起来再说。”顾清和出声。

  屋子里的妇人面色皆喜，往刘田方向走去。

  “小丫，却给村长报平安。”顾清和没忘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好！”小丫眼眶含泪，嘴角微翘，三步并两步往外跑。

  “叔子，是男孩！母子平安！”

  村长一听，心口乍喜，连连点头：“好！好！好！”

  “赶紧报出来给叔子瞧瞧！”

  真好，是个男孩，刘家有后了。

  “等等，先让孩子暖暖身子，出来会受风寒。”顾清和帮着处理屋子里面的污水，手里拎着生产后的血布条，刚出门就听见了村长的话，立刻阻止他的要求。

  孩子刚生下，很容易生病，室内外温度差异太大，容易受到风寒，甚至有可能转化成肺炎。

  “对对，是我疏忽了，孩子还那么小，不能出来，冻着了就不好了。”村长连连点头。

  “不过等里面清理干净了，你们可以进来看看孩子。”顾清和知道一个新生儿的降生是一家多少人的期望，更何况这个孩子还差点失去了母亲，如今母子平安，倒是更添一分喜色。

  “顾大夫，我……我谢谢你，适才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要赶你们出去，只是我以为田子他死了，才不敢轻易让外人进来，今日要不是你，娟娘就保不住了，这个孩子也没了娘，我是谢谢你……”村长喜极而泣，真诚的开口道歉。

  顾清和摆摆手道：“村长也有苦衷，我理解，但是我想说的是但凡是有一丝机会也该试试，你心中有希望，它才会来。”

  不让外人进来是为了保住村子的安全，她是个外人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娟娘那里，他确实做的不对，保小弃大这种事情她都要忘记了，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

  可是村子里面只有稳婆，孕妇靠她来接生，就算是遇到突发情况也只能是祈祷，要想动手术是绝对不行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大夫，可有也不一定能救人。

  实在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