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陡然传出黎叔诧异的声音。

  顾清和吓得一跳，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呼出一口气转身道：“黎叔，这还好是白天，若是夜黑风高的，我估计就要被你吓死了。”

  她故作懊恼的皱了皱眉头，却悄悄的打量着他。

  黎叔刚才明明说了是要去回禀裴衍，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很是反常，因为从她的住所到裴衍的住所只有两条路吧，他不选择那条最近的，却和她一样选了最远的，不是一直在监视她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黎叔，你说的路我没记清楚，这里是哪里？我走错了吗？”她无所谓的向前走了一步，微笑着开口。

  “这里已经荒废了好久了，府中仅仅只有大人一人，自然也就不用了。顾姑娘若是不认识大人的住所，老黎我在前面带路，姑娘跟着就好。”黎叔眼底闪动一丝异色，很好的淹没在墨色里。

  “哦，这样啊，那我们速去，可不能让大人等急了。”顾清和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眯眼笑道。

  “黎叔，那这个我可以拿走看看吗？”她指了指石凳上的书，看向他。

  黎叔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微微张口，看向顾清和。

  “不可以吗？不是说没人住在里面吗？”顾清和抬眸看向他，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是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她还是看见了，有点耐人寻味。

  “……这个要问问大人，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问吧。”黎叔终于开了口。

  “那麻烦黎叔带我去大人的住所。”她淡笑着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字。

  黎叔笑着说好，却在转身的瞬间用余光斜瞥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面色一沉。

  顾清和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里的诗集，看了他一眼，在他转身的瞬间低头理了理衣摆，动作流畅，没让他怀疑。

  她走在前面，而他跟在身后，走之前还掩上了院门。

  回路走的要比来时快，二人穿过了回廊甬道，经过梅园，来到了裴衍的住所。

  “顾姑娘，大人在前面等你。”黎叔送她至院前，不再走进，道了句便转身离开。

  顾清和瞧了一眼院门，入眼的是出了墙头的翠竹，碧色可人。

  走过院门，竟是连天的翠竹，绵延天边。

  “裴衍的住所居然是竹林居吗？”她喃喃的道了一句。

  要是在荒山野地，出现这样一片修竹茂林，她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认为里面住着一个隐世高人，可是这里是上京，远离山林，能出现这一片的竹林，若非人力，绝不可能。

  顾清和缓缓走进去，脚上踏着青石板砖，扑面的林香而来，一滴晶莹的露水滑落她的衣颈，兀的一凉。

  不过眼前也出现了两条路，一条回廊蜿蜒，另一条碎石青砖，好像是通向两个方向。

  “到底是哪条路，黎叔怎么不好人做到底，直接带我进去。”顾清和左右看了一眼，有些难办。

  就在此时，静下心的她，忽然感觉有什么声响，她的耳边流淌着舒缓温和的润物之声，由远及近。

  “这是水流的声音？”她一阵诧异，又瞧了一眼两条路，都没有选，反而选择了掩映的竹林，一步走了进去。

  顺着耳边的水流声，她望见了一坐湖心小亭。

  湖水空明清澈，亭心一人，身着素色长袍，墨发披肩，静坐山石间，风动叶响，其人如玉。

  “怎么不过来?”裴衍一个跪坐在软榻上，抬起一双浓墨似的凤眸淡笑着问道。

  顾清和有些发愣，脑袋里不由蹦出一句，可远观不可亵玩，说是谪仙也不为过。

  裴衍见她没有过来，提袖起身，点起了香龛，一股幽兰之香弥漫竹林。

  顾清和也回过神，向他走去。

  抬眼，褐瓦棕木，上悬一块流觞匾，字体飘逸如游龙，笔锋如银勾铁画，气势恢宏。

  “你刚才可是看痴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勾唇一笑道。

  “大人说是就是吧，我只是可惜自己不是画师，如果刚才大人坐着不动，让我画上一画，大约手里就不会如此拮据了。”顾清和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有些懊恼。

  裴衍刚坐回榻上，眼角却猛得一抽，继而轻笑道：“那我可是亏了。”

  “坐。”他一顿又道。

  顾清和点头，自然的盘膝而坐。

  因为亭内铺有软榻香格，坐下并不觉得寒冷，面前的兽头案几上翠色一片，白瓷小碟子上点缀着雕花红萝卜，中间是切成蝉翼般薄的果片，当真是野簌园蔬，清脆可赏。

  “大人不是说有要是要商议，何以在这里设宴？”她还是习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这样跪坐实在是难受，只能选择盘膝。

  “这件事情稍后再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裴衍跪坐着，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开口问。

  顾清和托腮道：“茂林修竹，曲水流觞，大人好兴致。”

  原来不仅仅是她的梅花小居雅致，这竹林居更加清远。

  “可是有曲水却无曲水流觞者。”裴衍眼眸微动，看着她。

  “所以大人这是找我来喝酒作诗了？”她微微一笑，对答道。

  “作诗谈不上，喝酒倒是真的。”他淡淡一笑，莹白的手自若的掀开面前翠色一片的锦布，露出了里面翠色的珠竹筒。

  “这是什么？”顾清和伸出头，看着案几上木纹深刻的托盘上从小到大摆放着一节又一节的竹子。”

  “吃食。”裴衍音色如玉，吐出了两个字。

  顾清和一脸古怪的看着他道：“大人，你不是找我来啃竹子的吧？”

  这东西能吃？

  竹子能吃的部位难道不是刚出土的竹笋吗？

  这东西硬梆梆的，她又不是熊猫，吃什么竹子？

  裴衍笑而不语，做了个请的动作。

  顾清和扭着一张脸，迟迟不动。

  “医书里面怎么说的。”裴衍扫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倒也不着急，反而风清云谈的笑了笑，莹白的手轻轻点了点翠色的竹筒，双眸闪烁。

  问她竹子有什么用啊。

  “凉心经，益元气，除热缓脾，养血清爽。”顾清和似笑非笑的解释，末了还添了一句道：“不过这个不是指啃竹子。”

  裴衍挑了挑眉，伸手拾起整齐摆放在食托上的白玉筷子，轻敲一声，直听得竹筒里面水声饱满。

  “这里面装的是酒，在它们还是竹笋的时候把酒浆打进去，在竹子里面酝酿，三年的时间足已经足够让它们酝酿成美酒了。”他抓起一个，伸手在她耳边晃了晃，水声饱满回荡。

  “居然是酒！”她一阵诧异，看来是自己误会错了。

  “这几个大小粗细都不一样，看着就不是一根竹子上的，为什么不用一根？”她好奇心大起，指了指案几上的竹酒道。

  “竹子并不是每一节都有酒的，一根竹子只灌三节，不然它们是生长不了的，如果你在来的路上仔细看，会发现有些竹子上会有红丝绦坐标记，那就是灌上酒的竹子。”裴衍低头，掰开了已经被锯开，但是被巧妙合上的竹筒，微微笑道。

  “试试。”他伸手递了过来。

  顾清和觉得有意思，素手接过，正准备将里面的酒倒在酒碗里，却意外的发现什么也没有。

  “大人，酒杯呢？”她一脸疑惑的抬眸问道。

  “竹酒的乐趣就在无杯，两者相击甚至清脆愉悦，如此才叫饮酒。”裴衍敛袖，也拿起一个稍矮的竹筒，打开道。

  顾清和凑近一闻，竹子的清香与成酒的醇香混在一起，分外的好闻。

  她举着竹筒轻轻喝了一下，简直是口齿留香，沁人心脾。

  “好酒！外面不知道可也有这般的竹酒出售？”顾清和的唇边沾了点点酒水，使得她原本就红润的双唇更加明艳。

  裴衍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干，艰难的才移开目光，心猿意马道：“有又如何，裴府的竹酒是有人想要也要不到的，只有长势好的竹林才能打洞做竹酒，有些歪斜的竹子是会漏水的。”

  “漏水？所以竹子是防水的？”她收敛了笑意，瞪大了眼睛，刷的看向裴衍。

  “防水？”裴衍一时间没明白，望着自己手里的竹酒试探道：“你是想问会不会漏水？”

  “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顾清和的内心已然是喜悦的，既然竹酒能做出来，那么自己的注射器能不能也用竹子做。

  “有一些会在生长的过程中裂开，漏出酒水，大部分是好的。”他微微颔首道。

  “那，那些商贩是怎么卖的？竹子有大有小，也有重量，如果都是称的话，也该先去除了里面那一层厚度才是。”她直接凑到了裴衍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她现在真可谓是狂喜，原本以为会在死胡同里一直打转，没想到居然是柳暗花明，人逢喜事。

  不是透明的没有关系，人家打酒的不也是用水勺舀，照样可以算出价钱，那自己也可以这么做。

  裴衍愣了一下道：“你想知道？”

  顾清和连连点头。

  “那让黎叔去问问，我估摸着贩竹酒的商贩会比旁人更清楚。”裴衍接道。

  “真好，如果能问清楚了，注射器说不定就已经有了六七分的希望。”顾清和两眼冒光，很是喜悦。

  “大人，喝酒。”她脸面难掩喜色，站起身，高举着竹筒击向了裴衍手中的竹筒。

  二者相击，竹节清脆，水声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