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抬眸看了一眼，三春荣三个大字深刻在高高悬空的乌木牌匾上，药堂门前围满了人。

  本来一人喊着，众人就去看热闹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错的就是这事情发生在锦霞大街的南门处，平日里就车马如流，沿街的商贩堵着大半的街道，如今更是里外几层人，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好在师忆和师琉二人拨开了人群，她顺利的从拥挤的人堆里看到了全貌。

  三春荣药堂不愧是京都最大的药行，底层是个药铺的正厅，专门接待前来买药的客人，放眼望去里面皆是一排排古木药柜，最正前面还有一个雕花的屏风挡着坐堂大夫与抓药掌柜，两不相误。

  因为二楼没有完全封闭，最南面有一圈密集的栏杆，人在外面也能瞧出里面的摆设，数个穿灰色长袍的小伙计在里面研磨药材。

  只不过现在已经全都失了以往的专注，不管是哪一层的人，都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大门口的几人。

  “三春荣，你们……你们杀人偿命！我媳妇儿已经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今日来你们药堂原本就是想要买些安胎的药方，你们究竟在药材里面加了什么，害得她如今血流不止！”一男子红着眼睛，死死的瞪着药堂的大门，怀里抱着额头冒汗的挽鬓妇人，捏紧了拳头。

  顾清和在人群的最里面，一眼就瞧见了妇人带着血渍的衣角，以及微微颤抖的双手。

  “大伙儿说说，这是不是要他们给我一个公道！”男子更加激动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立刻呼声回应，“让管事的出来！”

  “对，让三春荣的管事出来！”

  于此同时，堂内众人也是神色各异。

  “小付，药是你煎的，当时可有在里面发现附子？”付掌柜将小伙计叫到内室，特意吩咐了人守在门前，皱眉问道。

  被叫到的小伙计面色难看，虽然心里害怕说话却不哆嗦，“付掌柜，绝对没有，就连煎药的砂罐都是清洗干净的。”

  外面的妇人因为喝了他煎熬的安胎药流了产，他有些不知道所错，但是见到付掌柜之后就立刻冷静下来，这里是三春荣药堂，只要他没有做错事情，那妇人的流产就与他无关。

  “这妇人来的好生蹊跷，先是说自己肚子疼，要安胎我就让她去您那里开方子，抓了药就立刻给她煎了，中间谁都没有碰过怎么就掺了附子？”

  付掌柜皱眉，这也是他烦心的事情。

  其实他看的明白，这件事情就是一桩诬陷，药渣他亲自看了，确实有附子，可是量不多，就算真是他们不小心掉在里面的，也不会对孕妇产生不好的影响，更不可能会让她流产。

  但是他们不能出来作证，这样只会让外面的百姓更加误解，他们只知道眼前看见的，不会去想这么小的药量究竟会不会伤到人。

  “掌柜的，不如我们出去说清楚，就说这附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就觉得是那妇人亲自放在里面的，就是为了故意陷害咱们药堂。”小伙计心里恼火，最近药堂总是出事，现在又被人莫名的指责，作为其中的一员，怎么能静下心？

  “不可，众口悠悠，我们本就是涉事的一方，如果没有附子在药汤里面还能强硬态度，如今被人暗算了一把，再强硬就会被百姓误解，那三春荣药堂可就开不下去了。”付掌柜有他的考虑。

  “要是东家在就好了。”小伙计唉了声。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就算最后解决不了，也有三春荣担着。”付掌柜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袖准备出去。

  三春荣药堂里不管是伙计还是杂工，都是从邻近的乡邻里挑选的，为的是能团结一心，能在堂内做事的掌柜、伙计必然是经过程程选拔才能胜任的。

  他虽然年纪不大，手上的功夫却是有的，绝不能因为这一次外人的陷害就断送的前途。

  只要堂内的伙计没有做错，那三春荣定然是要相护到底的。

  这是三春荣的规矩！

  小伙计一阵感动，又为自己不能解决难题而懊恼。

  “小姐，那妇人看着好像挺严重的，可她身边的男子居然不想给她看病，而是一直任由她躺在地上，好不奇怪？”师琉有些不解的望着地上躺在的女子，皱眉低声道。

  “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理？”师忆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不利于她的人才开口问道。

  那妇人流血的地方大约是在后背的臀部位置，再加上这男子刚才的一番话，不难看出这妇人应该是吃了安胎药之后就流产了。

  “这才出来了两个人，压轴的还没出来。”顾清和心里和明镜一样，简单来说，应该是一场同行陷害的事件，漏点太多，就连师琉都能看出来，这三春荣的负责人能看不出来？

  该是时候出来说说话了。

  “小姐，人出来了。”

  顾清和往三春荣的大门口看去。

  掌柜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

  “人出来了！”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围着三春荣药堂的人动了动，宛如一阵麦浪，看着着实壮观。

  顾清和将目光从妇人的身上移开，落在走入闹市中心的长袍男子身上。

  来人年纪稍长，却小于姜医士，身形有些发福，他的步履稳健，面上一片沉稳，倒也没有因为吵扰的叫嚣声而面色窘迫。

  “各位安静一下。”他又上前一步，双手一摊示意众人安静。

  大家看向他，真的闭上了嘴，这个时候听他怎么说才是重点，没有一个会岔开话题。

  就连刚才抱着妇人的男子也停止了说话，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那位客官，还请您先将病人送到药堂里面医治，之后的事情再慢慢说。”付掌柜微微作揖，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子陡然站起，捡起药堂摆在外面晒干的药瓜直接向他扔去，嘴里喊道：“休想骗我，让我媳妇进去哪里是为了救人，我看你们是想趁机灭口，想掩盖真相！”

  付掌柜没有留意，前额被砸了个正着，顿时就有鲜血流出。

  “掌柜的！”跟着身后的小伙计喊了一声，慌忙上前看了他一眼，立刻怒目看向男子。

  “你做什么！”

  男子装作震惊的样子，连连后退，一脸惊恐的面向众人道：“大家瞧瞧，这是要再次行凶！”

  “还让不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活了！”

  人群被煽动，立刻涌上前来。

  “小付你退下！”付掌柜拦下了他，举袖擦了擦额头，依旧维持着笑意，对众人道：“大家都不要吵，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这妇人躺在地上，如果客官你信不过我们，可以跟着进去。”

  不能让这妇人死在三春荣药堂的门前！

  “我若是进去了，谁来替我们讨公道！”男子依旧摇头，还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小付，你去里面抬个木板过来，拿着后堂你们守夜的棉被，切不可让病人继续躺在这里。”付掌柜看向身后，对他摇了摇头。

  小伙计没办法，只能握着拳头回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付掌柜，你给我们说清楚，这妇人是不是吃了你们药堂的药材才这样的！”人群中提出了疑问。

  付掌柜赔笑道：“安胎药确实是我们药堂开的，至于害人却是万万不可的。三春荣药堂已经开了几十年了，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从未出现过因为抓错药材害的人一命呜呼的事情。”

  “可是付老不是不在嘛！就连付少爷也不在，你们还不是懈怠了，否则半个月前药材的事情又是怎么发生的？”有人不满他的解释，立刻反唇相讥。

  付掌柜的略皱眉，半个月前他们就是被人设计了。

  一直说好的供货商突然不再供货给他们药堂，当时又急需炮制好的半夏救人，他们只好去行栈收购，哪里知道药箱上半部分装的都是真品，下半部分都是次货。

  虽然是一次，可也是给三春荣药堂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小伙计带着几人抬着木板到他的面前。

  “客人，那不如先在这躺着？”付掌柜客气的发问。

  “好。”男子犹豫了片刻，扫了一眼四周，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他放下了妇人，然后站起对众人道：“大家还是听我说好了，我媳妇开的是安神的稳胎药，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加了什么，使得我媳妇流产，今日我一定要讨个公道！”

  男子说完转脸道：“你是这里的掌柜，药堂出了什么事情自然该有你负责，如果你认为三春荣药堂没有错，那就将煎药的药罐拿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里面是否有不利于孕妇的药材！”

  付掌柜虽然面色维持着平静，但是心里非常的不安。

  药罐里面有附子，该怎么办？

  难道要用其他的药罐代替？

  可这是对方设的局，如果仅仅是将药罐扔了就能破开，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其实这也许和掌柜的没有关系，三春堂这么大，他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药堂的小伙计出了错，想必也是有可能的。”不知道是谁出了声，似乎是在替付掌柜解围。

  “不能以一人之错就全让整个三春荣药堂背锅，我们不能冲动，要问清楚了。”又有人接着道。

  小伙计望着顶着压力的掌柜，不由的咬紧了牙关，心里渐升一股无力之感。

  付掌柜的在尽力护着他，不让他受到众人的怀疑，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这个时候只要他说一句，将责任推到他这个小伙计的身上，总也不至于会闹到这般。

  自己不过是个小伙计，由他承担了去，就不会拖累他们了。

  “我说，这件事情和三春荣、付掌柜没有关系，是我——”他刚开了口就被打断。

  付掌柜的大步走向他，厉声喝道：“付平！”

  这声大吼让付平的身子一颤，将到嘴口的话全都压了下去。

  “还记得东家的话吗？”他上前一步深声道。

  付平一怔，目光疑惑的看向他，正准备问他是哪一句。

  付掌柜扫了一眼众人，将目光落在人群的东南角，缓缓道：“同事贵同乡，同乡贵同心，苟同心，乃能成事。”

  付平的身子一颤。

  “这是东家在走之前留给我们的，他人现在不在，作为药堂的掌柜、伙计，我们要守好东家的心血，这责无旁贷。作为付老的同乡，我们更该同心同德，不给药堂添乱，这件事情和我们药堂无关，要查要抓，尽管来，我们三春荣上下共一百三十六人皆在此，只要他们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我们就服！”付掌柜冷然出声，竟是让哄闹的众人半句不敢多言。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跟风，态度必须要强势！

  “好，好！”两声清脆的鼓掌声在这响起，伴着一声爽朗的大笑。

  付掌柜眯起了眼睛。

  “付掌柜就是有气势。”说话的是一个华衣男子。

  “单管事这是要看热闹？”付掌柜隐约感觉心里一阵不安，这个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决不可能是想要帮他们。

  “付兄，我们卖药材的什么都不怕，就怕人误解。”单长霆笑着摇头又道：“所以我让人去安民药局报信了，我们说的人家不信，有朝廷的名义，大家总不会误解的。”

  说完还点了点头，很是礼貌的拱拱手。

  片刻，安民药局就来人了。

  不过五人却已经让在场的众人纷纷让路。

  “是司药来了！”

  顾清和跟着人群，稍稍退后，看清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白衣长须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同样打扮的人。

  “刘司药麻烦了。”单长霆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就看向付掌柜。

  “事情我已经听说，那么将药方和药汤都呈上来。”刘司药见到付掌柜的时候也是微微颔首。

  毕竟平日里大家都是极为熟悉的，这个时候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

  “小付，去将药方和药渣都拿来。”付掌柜对刘司药拱手回礼，声音略沉道。

  付平一脸疑惑的看向他，可是那里面有附子！

  他不敢出口，只能干着急。

  “去拿来。”付掌柜见他愣住，提高了声音。

  付平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

  须臾，付平便将药方和药罐取了出来。

  刘司药上前查看。

  众人驻足屏息，静待结果。

  “药方没问题，可是这药罐里……有附子？”刘司药有片刻的犹豫。

  不是他不认识，也不是他不确定，而是诧异。

  “附子？”顾清和同时皱眉。

  活血而导致流产？

  “怎么样，刘司药？这药里面是不是放了不该放的药材？”男子立刻出声问。

  “安胎药里一般都是用些温润的药材，比如茯苓、党参，附子不适合孕妇服用，但是——”

  “但是这点量似乎也不至于造成孕妇流产。”刘司药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顾清和点头，看来这刘司药并没有掺和进去。

  “我媳妇身子原本就虚弱，否则就不会来三春荣药堂开安胎药了，既然刘司药说了这里面加了不该加的药材，那他们也没什么话说了。”男子没有迟疑，当即指责的看向付掌柜。

  付掌柜微眯眼，没有讲话。

  “这么说的确是三春荣药堂出错了？”单长霆一脸的诧异，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刘司药没有说话，这个定论他不好说。

  “还用说什么，就是他们的错！”男子在众人震惊的眼眸中直接冲上前，猛地推开了付掌柜。

  付掌柜避闪不及，眼看着就要摔到在地。

  “师忆，救人。”一道珠玉之声传出。

  师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立刻上前。

  人们看向说话的女子。

  但见她眉眼清冽，水漾的眸子波光粼粼，嘴角浮起了笑意为她更添几分温婉的意思，叫人不好意思扯着嗓子大吼。

  这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哎！

  “姑娘，你可别被人骗了，他是罪有应得。”有人见她一副纯良的样子，以为是没见识过人间险恶的闺阁小姐，不过是一时心善，才想出来说两句话。

  顾清和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稍往前两步，目光落在妇人的身上道：“大家才莫要被这妇人骗了才是。”

  啊？

  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