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王马医来了。”安民药局的仆从望向路边，对他喊了一声。

  顾清和顺着仆从的声音看去，入眼的就是一圆膀宽腰的高大的男子。

  张元眼底一亮，点头并吩咐人将另一匹老马的尸体抬上来。

  “准备点香。”他招手示意身后的小厮打开火折子，将准备好的小香炉放置到刚才命人拿来的案几上。

  “大人，王项来过这三次考验。”男子走至张元的面前，微微拱手施礼。

  “嗯，这位是顾大夫，与你一同考核。”张元微微颔首，侧身让他的视线落在顾清和的身上。

  “这就是救治小王爷的顾大夫！”王项故作诧异的叫了一声，大步上前，拱手对顾清和道：“在下王项，是西街的兽医，专门给马看病，人称王马医。今日能得见京都第一女医，正是天大的荣幸！”

  顾清和在一侧只微笑点头，并不开口，旁人竟是看不出她的态度。

  话里的利刀她瞧出来了，不回应就不会有下文。

  王项收回了目光，眉头微皱。

  她和他的想不一样。

  什么都不说，他还怎么再接下去？

  于此同时，姜医士扫了一眼四周，眉头机不可见的皱了皱。

  王项的话听着是恭维，却能无意间得罪董家人，如果只是提一提坊间第一女医还好，这人居然直接就将第一女医的称呼安到她的头上。

  让董家人听到了心里自然不乐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董林那样的脾性。

  再者，与董家交好的医馆和药铺也会与长安堂生出嫌隙，让他们还没开业就已经惹人眼烦了。

  “什么京都第一女医，我们董家的大小姐才是！”有人群里看热闹的小伙计不满王项话，眉头紧锁着看向顾清和。

  就是这个女子，让他们董家现在被京都的人议论纷纷。

  第一女医原本就该有一个，她不过之个疡医就来凑热闹，说到底还是不行，否则她救了小王爷，恭宁王为什么不去给她求个第一女医的称号呢？

  可见王爷虽然感激是真，却在心里还是不认可她这个第一女医的身份。

  只有他们董家的大小姐才配有这样的赞誉。

  “她是疡医，怎么和你们董家的大小姐比？你莫急，这不是要开始了嘛，我们看就行了。”小伙计身旁一高个子的男子摇摇头，示意他安静下来。

  “就是，看他们怎么比，之前没亲眼瞧见这女子救人，心里怪可惜的，今日怎么着也得瞧一瞧。”这人已经自动将二人的考核当成了比试。

  “也对，如果她缝合的比王马医还要慢，那岂不是贻笑大方？”刚才不满的小伙计扬了扬眉头。

  “不过那布真碍事，我们又看不见她的动作。”有人有些可惜的开口。

  “总归是要出来的，倒时候再看好了，你着什么急。”又有人道。

  “也是，反正是缝合伤口，谁不会？怕是找个裁缝人也会，就一匹死马而已能有什么难度。”不知道是谁，又从人群里传出一阵哈哈的取笑声。

  张元斜眼扫向顾清和，得意极了，这可是他精心安排好的考验，不让她丢丢脸，自己怎么配做这个安民药局的监官？

  视线再回到顾清和这里。

  “顾大夫这是要以白布盖上？”王项瞥了一眼地上被围着的尸体出声看向顾清和。

  她要做什么？

  刚才他就见她一身白衣好似办丧事一般，整个人裹着只露出一张脸，衣着怪异不说，如今还将白布盖在尸体上，这样岂不是难以看到其他伤口的位置？

  心里实在怪异，忍不住出口询问。

  “嗯。”顾清和点了点头，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马匹上的白布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她仿造前世手术时专门制造的手术洞巾，经过高温消毒，能起到一定的隔菌作用。

  本来以为会在第三个考核题目中用到，才提前准备了几套，没想到第一个考核题目就如此刁难。

  虽然这马已死，但是手术时该做到的准备还是一点都不能少，必须先隔菌，再消毒缝合。

  “二人是否准备好了？”张元笑着看向二人。

  “大人，请等一等。”顾清和上前一步，对师忆二人做了个手势。

  她们立刻转身，将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里卷折好的素布取来。

  “顾大夫这是要做什么？”王项不放过这个机会，侧脸追问。

  “我不能在大家面前缝合伤口，需要帘幔遮挡一下，这里空旷，没有能遮掩的地方，就只好让她们将这自家的布料拿来暂用了。”顾清和笑着开口，却没有要再说的意思。

  “顾大夫这是怕我们学了去？”王项语气里有不友好的意思。

  他心里想的是，这样简单的缝合伤口哪里还需要什么遮遮掩掩的，她又不是那些个正经的大夫。

  顾清和笑了笑，这还真不是她的本意。

  她只是觉得尸体可能太血腥，百姓们看不得，而且动手术的时候最好能与人隔绝，她不过是习惯使然。

  并不是不能让人看，怕人学了去。

  不过就算没有东西遮住，她也有自信，自己的缝合针法不是他们看一眼两眼就能学会的。

  “顾大夫要遮住，是怕人学了去，我就不遮了。反正就是缝合伤口，一条线，一根针，把肉当两片薄布缝合上就行了，没什么要遮掩的。”王项故意哈哈一笑，很是豪爽的拉开了盖在马匹上的遮布。

  这一拉。众人都瞧见了。

  地上是已经死去的老马，从腹部到大腿根有一条有大又长的刀伤，两边的肉翻出，凝固着暗红色的血液，里面似乎还有肠胃掉落，只是勉强被塞在其中，给人的感觉是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流泻出来，人远远看着就能问道一道血腥味，更别提要缝合了。

  除此之外，脖子的上端还有一条长约数寸的刀伤，只是没有刚才腹部的深。

  顾清和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心里有了准。

  她那匹马的伤势应当和这马相似，否则考核就不公平，张元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考核就不会在伤口这种小事上徒增事端。

  “还是王马医实诚，大家在这里其实就是想想看看她是怎么缝合伤口的，她倒好，直接躲起来，我们看什么？”之前貌似董家的小伙计皱着眉头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医者总得有几分秘技，怎么能在人前显露。”一个好心的大夫出声解释。

  他到觉得这样可以理解，毕竟一个医者谋生靠的就是自己的医术和医技，若是随随便便就在人面前显示出来，被人学了去，自己还怎么谋生？

  “缝合伤口需要什么技巧？不就像王马医说的那样吗？”小伙计眼中有一丝的不屑，继而又道：“不过她既然挡着，那我们就瞧瞧，看究竟是谁先完成。”

  “也是，要是比王马医慢，那长安堂可真是丢脸丢大了。”有人不怀好意的笑了。

  “嘘，别被人听到。”有人看到顾清和的目光往他们的方向看去，立刻闭上了嘴巴。

  张元看着二人利用周围的树木，隔开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又回到了顾清和的身边。

  “大人，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顾清和将目光收回，对张元开口说道。

  王项眯眯眼，也对张元点头。

  “好了，开始点香。”张元接收到他的眼神，转头命令一众仆从。

  顾清和与王项对视一眼，点头微笑往里走。

  二人一动，众人的目光便随着他们而行。

  香燃起之后，二人都各自动手。

  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众人的目光停在顾清和所做的帘幕处，极目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好将目光落在王项的身上。

  只见他当即就随身携带的药箱从肩上取下，掏出里面早已经穿好的针线，俯身开始缝合。

  因为马匹的尸体还算新鲜，并不算硬，他一个男子的力气缝合几个伤口还是足够的，再加上自己是兽医，对马的身体非常熟悉，缝合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王马医的速度可真快，你看他已经将颈部的伤口缝合了大半！”人群里已经有人出声。

  王项自己也在心里得意，要是比其他的，他一个兽医可能比不过，可要是比这个，他是赢定了。

  牛有角，马有蹄，这些牲畜常会顶角踢蹄，有的时候伤势轻，任由它们自己将伤口长好就成，伤势重，他就得用线缝合，在他手下有马死过，也有马活了下来，不说是千匹百匹，几十匹肯定是有的，他经验很足，这次的考核根本不是问题。

  再者他还有一身的力气，就里面那瘦弱的女子能赶上他？

  简直是好笑了。

  心里想着，手中更快了。

  因为马匹的皮骨比人厚重些，缝合的时候会发出些许的声响，众人是听的清清楚楚。

  可是越清楚，心里就越好奇。

  “我说，你听见那里有动静了吗？”人群里的一个大夫指了指顾清和的方向，皱眉眉头疑惑道又道：“难不成是我聋了？”

  “没有，你没聋。”他身旁的男子笑着道。

  “你看看人家王马医，这会子已经将马脖子上的伤处理完了，那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被吓到了不敢动手了吧？”有人嬉笑道。

  王项一听，心里更得意了。

  这人哪里有张大人说的那般难对付？

  姜医士听着众人的话，脸上有些发沉，他相信她的医术，也知道这应该不是问题。

  却也因为里面的异常安静而心生疑惑。

  那丫头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顾清和专注的时候并不会注意到周遭的一切，人群里的声音她没有听见。

  不过，她确实没有动手。

  里面静悄悄，是因为她需要先确认伤口。

  肉眼可见的伤口都在外面，肚子里面却没有检查完，既然张元说了是缝合好所有的伤口，那么里面的伤口也该算在这次考核中。

  就在刚才她发现一段大肠呈斜型开裂，应当是破开腹部的时候用力太猛，刀刃过利才划破了里面的肠道。

  她需要先将这个缝合才行。

  “可以开始了。”仔细确认后，她俯身缝合。

  “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人群里有人出声。

  姜医士松了一口气，衣袖里的手终于自然的垂下。

  因为二人都已经开始缝合，两边都能听到皮肉缝合时的声音。

  人时不时的左右交换着看，虽然顾清和的动作被布幔挡着，却挡不住人们的好奇。

  又过了许久。

  “香燃过半，两位抓紧时间了。”安民药局的仆从在外出声提醒。

  顾清和耸肩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呼吸一口气。

  还剩下腹部的伤口了！

  “张大人，王项已经好了。”就在仆从开口出声后，他出声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处，皆是一脸的诧异。

  “这……这就好了？”有人震惊的伸出了手指，看着站起来的男子。

  不是说有一炷香的时间吗？

  他居然只花了一半的时间。

  “张大人，还请您过目。”王项得意的笑了笑，眉尾飞扬。

  在一瞥对面，那人还没有动静。

  “今日在大家面前考核你们二人，就是为了让京都的百姓们放心。我一个人检查不算数，里面又是大夫自行上来检查。”张元上前一步，对围着的众人摊开双手笑道。

  “我来！”他的话刚落下，就有人上前。

  紧接着有又几个人走上前来。

  “伤口全部已经缝合完毕，而且在尾部结绳的地方仔细的打了死结，这样就能防止皮肉牵扯而断线，最重要的是这线缝合的整齐有秩序，有章有法。王马医的缝合手法确实不错。”有同是兽医的大夫瞧了之后赞叹不止。

  这个时候，张元才接着上前，又道：“大家都瞧见了，王马医第一次考核通过！”

  他故意喊大了声音，就是为了让里面还在继续的人听见。

  “顾大夫怎么还不出来？”王项左右看了一眼，装做不敢相信的样子，求助的看向张元。

  “顾大夫还在里面没有完成。”张元也仿佛是刚知道一般，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等着，毕竟只要在香燃尽之前完成就好了。”王项笑着在替顾清和说话。

  “还有什么要看的，就算她能通过，还不是丢了脸面。虽说是个疡医比不上正经的大夫，可要是连一个兽医都比不过，长安堂谁会去？”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一句。

  “你别忘了，她可是救了小王爷，当初全城的人都没有办法就她敢接下。”有人出口反驳。

  “你懂什么，当初不是还有姜垣在，我听说他以前是朝堂的医士，而那女子是姜医士的徒弟，说是她救了小王爷，谁都没有亲眼瞧见，万一是师父救了人，却想要弟子扬名，给她铺路呢？”

  “这么说也有可能。”

  “那姜医士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瞧见她了吧？长得可叫一个标志，你说谁没事收一个女子做徒弟，这里面还不定怎么样呢！”

  “怎么样？”

  “你想想，一个是妙龄女子，一个是白发老头……”

  “什么，原来是这样！”

  “姜医士，他们……他们在胡说！”阿泉听着他们的话，气得牙直哆嗦。

  清和姐不是这样的！

  “阿泉，就当他们不存在，你越气，人就会越高兴。”姜医士微微眯眼，淡然出声。

  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百姓，是有人在故意带头！

  随即他将目光又投到被遮掩住的对面。

  能证明自己的从来不是言语，而是实力。

  丫头，你一定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