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毕！”安民药局的仆从高喊出声，宣示着考核时间的结束。

  众人的目光从燃尽的香炉里看向被遮得严实的帘幔处。

  “人还出不出来了？”有人疑惑的出声，再不出来她就不能算是通过了。

  “顾大夫，时间到了。”安民药局的仆从见人还没有出来，径直上前走到顾清和所在的布帘处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缝合皮肉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的脚步声。

  仆从不知道该不该拉开帘子，他救助的看向张元。

  众人也将目光投向张元，他该怎么说？

  瞧见众人的反应，张元心里正得意，斜瞥了一眼王项，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顾大夫——”他的眼底藏着得意劲儿，脚步不慢的走向仆从身旁，正喊了一声，就被顾清和刷的一声吓到。

  布帘被猛得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周身都被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漾明亮的眸子的白衣身影。

  张元是见过她着白衣进去的，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连整个脸部都裹了起来。再一瞧，她的手上裹着沾血的手套，整个人有些不伦不类。

  “顾大夫，时间早已经到了，可你并没有出来，这——”张元眯眯眼笑得很和蔼，心里忍不主的窃喜。

  她难道都不知道要在仆从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出来吗？

  顾清和隔着口罩，面色不改道：“我知道时间到了，刚才不过是处理血迹和残留的针线，大人方才应当没有听到清和的缝合声音才对，而且大人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香毕之后停止缝合伤口吗？如果清和有哪里不对，还请大人言明。”

  顾清和不急不躁的开口，却说的有条有理。

  他只是说香毕的时候考核结束，并没有说她一定要从里面出来，只要她没有在香毕之后再动手缝合伤口就不能算是考核失败。

  “是，我确实这么说过，既然顾大夫没有在香毕之后，那就算在一炷香的时辰能完成缝合。”张元不介意这一时半会儿，虽然她说的没有错，但是只要他再刁难几分，他就能让她考核失败。

  不过他现在还真的就要让她通过，而且还是让她无可奈何的通过！

  “考核时间结束，你们将里面的老马抬出来。”张元转身吩咐在一旁静候的仆从上前。

  等众人将里面被白布覆盖的马匹抬出来之后，张元侧脸对顾清和道：“方才王马医的伤口就是由众人检查，再由我宣布最后的考核结果，顾大夫你打算这么做？”

  他给了她选择，她却别无选择。

  “我与王马医一般。”顾清和点头出声，目光与姜医士对视，并微微扬起了嘴角。

  姜医士回点头，也弯了弯嘴角。

  看她这般模样，应该无事。

  只是这时间终究是比对方多了一半，对她很不利。

  “方才给王马医检查伤口的大夫们，麻烦你们了。”张元对四周围着的人群拱拱手，示意他们再次上来。

  于是方才上来的大夫又再次上前。

  白布被掀开的瞬间，大家都看到了顾清和缝合的伤口。

  “伤口缝合完毕，结尾处结实，虽然也能算是完成缝合，但是终究没有王马医雅观，尤其是这条线，真丑。”刚才评论王马医的大夫皱眉看着顾清和缝合好的伤口，心里有一丝的不满。

  王项嘴角翘起，斜瞥向顾清和。

  顾清和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淡笑，一点都没有因为那大夫的评论而恼怒。

  她居然不恼羞？

  王项微微张了张口，不解的望着她。

  “张大人，按照你的考核标准，我这一关是否过得？”她缓缓上前，双眸直视着张元，一字一顿出声问道。

  不管周遭人的看法，只问他？

  还算聪明。

  “顾大夫第一次考核也顺利通过。”张元这次倒是毫不犹豫的出声。

  “张大人，她对伤口缝合处理的手法完全比不上王马医，您这样也给她通过？”一个瘦脸的大夫开口提出了疑问。

  张元眯了眯眼睛，叹气道：“诸位大夫，虽然顾大夫对老马伤口的缝合有所欠缺，但是我方才也说了，本次考核的要求是在规定的时辰能缝合好所有的伤口，这一点她已经做到了。”

  “这是她和王马医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上的——”有人还要说。

  “要求是我定的，顾大夫这第一考核过了。”张元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

  “她可是一个开医馆的大夫，又怎么能和兽医相提并论？用的时间比对方慢就算了，缝合伤口也不及对方，还要开什么医馆，我看回去算了！”人群里有人似乎颇为激动。

  “对，不能让她通过，她医治的是人，可是我们这些人命，如果像今天这般，我们的命早就没了！”

  人群纷纷闹腾起来，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了。“张大人，你说要缝合好所有的伤口，也包括它里面的伤口对吗？”女子的声音清冽如山泉，又如环佩相击，一经开口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是当然。”张元意外的看向她，最后还是点头回应。

  她要做什么？

  顾清和嘴角的弧度勾了勾，淡扫了众人一眼，抿嘴道：“马匹外伤四处，颈部一条浅伤，腹部一道可见深入脏腑的重伤，大腿根部组织牵连生出两道复合性中度外伤。”

  王项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王马医，你真的将所有的伤口都缝合完毕了吗？”女子慢慢向他走来，眼眸里闪烁着光亮。

  面对她的质问，王项陡然觉得自己有些莫明的惊慌，心里却不明白。

  自己已经将马匹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都缝合完毕了，为什么在面对她眼神的时候，却不能自己的发颤。

  他明明已经通过考核了！

  “王马医还请你回答我。”顾清和语气又淡又轻，根本就不像是在质问，反而像是在聊天一般。

  “那是自然，否则大人也不会宣判我通过考核。”王项想明白后，又挺直了腰杆子，现在有麻烦缠身的是她，又不是他。

  他怕什么？

  “马匹身体内还有三处划伤，肠道一条斜型刀伤，连着破开胃部与食道的接口处还有两道。张大人，这也包含在考核里面的对吗？”在得到王项肯定回答之后，顾清和的笑意更甚了。

  她检查伤口就花费了大半的时间，绝对不会又疏漏，王项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开始半刻的时候就完成腹部的缝合。

  不是她不相信他的速度，而是她知道这不可能。

  不管他的速度多快，都不可能将里面极其隐秘位置处的伤口在片刻的时辰内缝合好。

  如果他已经将腹部缝合好，那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马匹身体内的伤口！

  就这点拿出来，他是输定了！

  张元在听了她后，身子一僵，却仍在努力维持平静。

  “那么依顾大夫说言，你是已经里面的伤口缝合好了对吗？”他不能慌得稳住。

  “是。”顾清和礼貌的笑了笑。

  “来人，破开它们。”张元立即挥手，命令仆从下手。

  仆从立刻行动，抽刀再次破开马匹的腹部。

  张元亲自上前检查，他现在还不相信。

  他不相信。

  王项的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笑了。

  “真……真的有。”张元不顾尸体的血腥，拔开了腹部的位置，清楚的看到了顾清和在肠道处缝合的伤口。

  “大人，不如也看看王马医的，毕竟是考核，错过一道伤口都不能算是通过考核。”顾清和不顾张元大变的脸色，继续开口。

  张元深吸一口气，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刚才他瞧见了王项的脸色，那样子，分明就是没有缝合伤口的模样！

  王项看着张元越来越近的脚步，身子慢慢变凉。

  “没有，你真的没有缝合！”张元在亲眼见到之后，终于相信了。

  他是真的没有缝合。

  众人看着如同戏剧化的结局，纷纷上前。

  这怎么可能。

  第一个上前就是那个评论顾清和缝合伤口丑的兽医。

  “居然还有三道伤口没有缝合，难怪是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伤口位置隐秘，不比外伤，如果不仔细检查根本就看不出来，而且脏器湿滑，一般人难以下手，能缝合的这般，真是不易。”他看完伤口后再次看向顾清和，这次不再是不屑，而是诧异。

  诧异于她的医术。

  “我也来！”这次出声的是董家药堂的小伙计。

  他虽然不是兽医，却也能分出伤口是否已经缝合好，他要亲眼看见才相信。

  挤到马匹前，忍着一股子血腥味，他终于能查看了。

  蹲下身，半响后他失魂落魄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张元心里一阵翻覆，他在人瞧不见的角度，咬住嘴唇，眼底闪过一丝怒色。

  他真是大意了！

  本来想要借此羞辱她一番，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到这般。

  王马医不仅仅输了，还输得很惨，以后京都不会再也他的立足之地，更可恶的是那是他刚才亲自宣布的结果！

  他恶狠狠的瞪了王项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深呼吸道：“王项，刚才我说的，考核的要求是缝合好所有的伤口，你没有注意到老马腹部的伤口，该实为不过。”

  王项急了，本来他是铁定可以在京都开兽医馆的。前几日，张元突然找上他，答应留出一段京都最好地带的位置给他开医馆，他才答应了这个简单的要求。

  自己刚才只顾着缝合，确实没有注意到腹部还有伤口，这么说他确实输了。

  “大人，王项没听清之前的考核要求，自然忽视了老马身体里面的伤口。大人，能不能这样，就将王项之前多出的一半时间用来缝合伤口，还请大人再给王项一次机会。”

  他可不能轻易的放弃这次机会，不能输给一个女子！

  “你想要再次考核？”张元转脸，看向王项。

  若是他也能在剩下的时辰内缝合好马匹腹部的伤口，那也不算是输。

  赢已经不可能了，要是不想丢脸，那就只有这样了。

  “这个要看大家怎么说了，大家同意我自然没意见，就算是考核也该有几次机会的不是吗？”张元看向四周围着的众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既然说了是考核，没过就是没过，怎么能再来一次呢？

  又有人认为王项的缝合手法老练，如果就这么取消他的考核资格，怪可惜的。

  而且他只是没有听清楚考核的要求，若是听清楚了，必然会和那女子做的一样，甚至还要更好。

  “大人，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这是大家的想法吗？”张元再次确认，他不能急着答应。

  “是，王马医的手法娴熟，京都没几个兽医大夫的医术有他这般高超，如果他不能通过考核，不能在京都开医馆，那将会是一大损失。”一个老者也出来说话。

  京都的大夫虽多，兽医却少，相比之下，他们也愿意给王项一次机会，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大家都这么说，那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毕竟我也不想让一个优秀的马医因为一时的差错而抱着遗憾离开。”张元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怜惜对方。

  “那么顾大夫是怎么想的？”他突然转脸看向顾清和，要从她的口中探寻答案。

  “可以，就给他半柱香的时间。”顾清和平静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浅笑，笑容刺伤了他的眼睛。

  她不怕？

  不仅仅是张元在诧异，就连王项也不敢相信。

  他心里始终认为自己的见识和实践都比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要多的多，她不该如此平静，也不该像这般风清云谈。

  不过现在他不该想这些，既然还有一丝机会，他就不能放过。

  半柱香后，王项将重新缝合好的伤口交呈给张元检查。

  “嗯，这次王马医已经将马匹全部的伤口缝合完毕。”张元再三检查后，终于放心了。

  虽然没能让她丢脸，但自己这方也不算输。“王马医这次考核通——”

  “等等。”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顾大夫，你还要说什么？”王项皱了皱眉头。

  “难不成这个时候你又不承认了？”

  顾清和笑了，明媚又动人。

  “你们来帮我。”她的声音如玉清脆。

  众人和王项一样，十分不解的望着她，随后就见到一个高壮的女子捧着一盆水走入视线中，另一个同样高壮的女子则举短刀而上。

  “你们要做什么？”这次出声的是张元。

  “当然是验证王马医的缝合手法了。”顾清和不快不慢道。

  “啊！”有人叫出了声。

  这女子居然叫人将马匹的肠胃拉出来，太血腥了！

  “可以了。”顾清和不顾出声的男子，而是对二人点头。

  随即，二人将一盆水从胃部灌进去。

  “她……”

  “你们看！水漏出来了！”有人尖叫出声。

  “可以了。”顾清和满意了看着滴水的伤口，笑了笑。

  紧接着，二人再次以同样的动作再次灌水。

  这不过这次不是王项缝合的伤口，而是她的。

  “水没有出来！水没有出来！”

  就在人以为一定会出水的时候，顾清和缝合好的肠道居然分毫未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