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元说了要去醉香楼，并没有道出具体的原因，且说除了长安堂的几人可以去，之外的人不能跟着，若是知道第三次考核的结果，只能等三日之后，所以顾清和等人先走一步。

  众人看的正起劲儿，哪里能容忍他这般，自然是极其不愿意。

  “大家听我说，这也是无奈之举，原本我不该说的，但是病人之苦我们这些做大夫的应该感同身受，其实这是这样的……”张元将围观的大夫召集过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所以，这本来就是难题，三日后大家静待结果。”

  这一次众人没有再出声，因为这确实是大难题。

  顾清和按照张元交待时间，等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才和姜医士这些长安堂的众人走向醉香楼。

  “姑娘家还是莫要来这醉香楼。”一个身姿曼妙，容颜姣好却衣着甚少的妖媚女子抛了一个眉眼，给顾清和身后的几人，挥了挥手中的娟帕，拦住了她。

  “还请香妈妈出来，我们和张大人说好了的。”姜医士淡笑了一声，自动忽略她身上的异香。

  “你们是长安堂的人？”女子换了一副脸色，微微张口后便亲自去唤来了香妈妈。

  “莲韵，你退下，这些可都是大夫，让他们进来。”顾清和寻着声音看去，是个圆滑的女子。

  “香妈妈，不知道病人在哪里。”顾清和上前一步，望着面前年华不再却依旧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礼貌的笑了笑。

  “这里请。”香妈妈笑得热情，亲自带着他们一行人往里面走。

  “顾大夫可以进去，这是张大人的安排，你们不可以跟着。”香妈妈笑的略有深意。

  “可以。”顾清和口头带有，并对师忆二人使了个眼色。

  她们会明白。

  “师父，你们在这里等着，还请放心。”顾清和又对姜医士等人交待完毕后再次看向香妈妈。

  她也点头回应，招手唤来一个婢女带路。

  顾清和跟着醉香楼里的迎客婢女往上走，每跨过一层，就越觉得楼上愈发的清冷，她原以为包间都在楼上，相较于大堂的热闹，应该不相上下，怎么会如此安静。

  尤其是最顶层，如果不是她和婢女的脚步声，甚至可以说和楼下是两个世界。

  “顾大夫，这里就是兰芷的房间了。”婢女将顾清和带到门前，自己却不进入。

  “等等，兰芷姑娘是生了什么疮？你们之前有没有给她请过大夫？”顾清和拦住了婢女，出口问道。

  她是个外科大夫，虽行的是与疡医相似之法，但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夫，虽然靠外观能看出一二，但是自己终究还是不太能放心，看诊并不是简简单单由一个人就能做好的，在医院里面有很多时候，一个病人病情的最终确诊是要靠会诊得来的。

  若是平时，她也不需要千万般小心，今日有张元在，自己得多注意些，不能有分毫的差错。

  “这个婢子不知道，平日里香妈妈都不让我们接近兰芷姑娘，至于大夫更不可能有了。”婢女说完之后，急匆匆的低头就走，好似里面有毒蛇猛兽一般。

  顾清和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浮起了一抹疑惑之意，按照张元所说，兰芷曾经是醉香楼的头牌，生病了最急的该是香妈妈，她都不请大夫给兰芷看病，是料定这人没救了吗？

  “可香妈妈又不是大夫，这么想也好像不对，难不成是为了省下看诊的银子？”她不由的喃喃了两声。

  不对，香妈妈刚才虽然只和她说了短短几句话，她却能看出此人并不像是见识短浅之人，毕竟能在京都经营起最大花楼的女子，不该会计较这一星半点。

  “顾大夫为什么不进去？也是害怕吗？”顾清和的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娇媚的女声。

  她刚才想的出神，竟然没注意到有人接近。

  转头看去，一入眼的就是拖地的金丝湘绣红裙，裙尾处留着精致的兰花，铺满了边缘，隐约有一股幽幽的香味。

  再抬头看去，人一双星眸闪烁，凝脂的脸上柳眉舒长，一点绛唇红如鲜血，仿佛咬一口便能溢出半丝，此时正微微勾起唇角看着她，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些嘲讽的味道。

  “姑娘是谁？”顾清和被她一身华丽的衣裳闪得眼睛有些发疼。

  “顾大夫真是说笑了，像醉香楼这样的花楼，女子能做什么？顾大夫问我是谁，奴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子笑的娇媚，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清和能感觉这女子周身都有一股子异样的敌意，就好像是要故意针对她一样。

  自己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哪里得罪过她，刚才的问话也算周全。

  她这是找哪门子找茬？

  “顾大夫方才可是问了那婢女一个问题？”女子的脸上挂着和楼下女子一样的笑意，眼底发冷。

  “是。”顾清和笑了笑，不将对方的似有似无的嘲讽放在心上。

  弄不明白算了，看这架势，她说不准会自己说出来。

  “这个问题奴家可以告诉顾大夫，就是怕顾大夫听了之后不敢进去。”女子以衣袖遮面，露出青葱一般的五指，上面的丹寇异常的华美，却尖利渗人。

  顾清和挑眉，出声道：“哦，不知是何病症？”

  她这态度好奇怪，合着她是要来告诉她病症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这里面的人怕是不好了。

  垂死？

  这是她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

  “杨梅疮。”顾清和望着她嫣红的双唇，一字一顿的听她吐出口。

  “杨梅疮！”

  顾清和的双目一瞪，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子。

  女子也望向她，眼底出现的不是嘲讽，反而是极其平淡的表情。

  这是第多少个露出这样表情的大夫？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第七个露出大夫，因为香妈妈不肯出钱，恐浪费银子，诊金都是她付的。

  可即便是这样，香妈妈还是不允许大夫白日里进门，生怕客人知道之后不再光顾醉香楼，她只能在夜深的时候领着大夫进门。

  不，有的大夫还没有进门就哆哆嗦嗦的夺门而出，有的胆大的在看到疮口之后开了几副药剂就再没有出现了。

  她不放弃，继续找，可得到的是什么？

  是痛苦，是折磨！

  她让兰姐姐一次一次在痛苦中等待希望，在见到希望之后又再次跌入绝望的深渊，如此反复，真是生不如死。

  后来，她放弃了。

  与其让兰姐姐在痛苦的边缘徘徊，不如不请大夫，让她安静的躺在一处幽静的屋子里，病好的时候还能看一看京都最繁华的灯景，醉香楼的顶楼有着全京都不能比拟的绝佳观景之处，

  这样还能见到她笑一笑。

  所以这个大夫她也不会让她进去，也许根本就不用进去，只要她说出三个字，人就已经被吓跑了。

  什么是杨梅疮？

  杨梅疮是因感染梅毒而引致的一种全身性疾病，因为得病之后，患者全身会出现杨梅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粉色瘢痕，就有了如此好听的名字。

  但是在见了病者之后，你绝不会觉得它美好。

  相反，它是一场噩梦。

  难怪香妈妈闭口不提她的病症，也不给她请大夫。

  因为在这个时候是没有药能医治杨梅疮的！

  只能暂时缓解病情，最后还是痛苦的离开。

  所以精明的香妈妈自然不愿意花没有回报的银子，同意她来说不定就是本着反正也没救的态度。

  这么一来就都说的通了。

  “顾大夫，如果你想要离开，现在就可以走，不必等进去之后再出来，这样的大夫我见的多了，你是女子，大概比他们那些个男子还有娇弱些，看到疹粒破溃应该会吓哭吧。”女子的语气的没有了嘲讽，不带分毫的情绪，就好像是在称述一件事情。

  “我知道了。”顾清和突然笑了，笑的很轻，让她微微皱眉。

  “多谢姑娘告知。”这个病确实是折磨人。

  这就是张元的底牌吗？

  “你没听清楚吗？我说可是杨梅疮？”女子一贯维持的笑意似乎有些凝固，她拦住了顾清和，眼底隐约有些怒气。

  “姑娘，我听的很清楚，杨梅疮对吧？我知道，患病的女子会出现全身性发烧，头痛，骨节部位酸痛，咽干喉痛，并逐渐出现皮表病变，哦，也就是皮肤先起红晕，后即见成斑片者，名杨梅斑。”

  “你……”女子拦着的手松了松，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见过杨梅疮，并非你说的那般，如果是早期的病症，是完全有治愈希望的，就算是晚期也能试一试。”顾清和的手触碰到了门边，又缩了回来。

  “差点忘了，我得先穿好衣服。”她将药箱里干净的衣物取了出来，麻利的套在身上，然后推门进去。

  “等等，你真的要进去，她得的是杨梅疮。”女子的眼底有些期待，又有着隐忍，各种复杂的情绪都积聚一起，那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所以姑娘和兰芷的关系应该很好吧？”理清楚了事情之后，顾清和能看明白她眼里的嘲讽和犹豫究竟是为什么了。

  因为关系要好，所以才担心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会打扰到她，所以才讽刺的看向她，才冷言劝她离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姑娘和我一起进去。”顾清和换好衣服之后，拉下了口罩，眯眼笑了笑。

  “为什么？”女子顺着她的话，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因为这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她为什么不走？

  她为什么要进去？

  “姑娘既知道我姓顾，大概已经听见了香妈妈和张元的对话，也知道我是为何而来。”顾清和稍稍用力，推开了一丝，隔着门缝瞧见里面黑漆漆的，只剩下一个亮堂的窗口，将屋子唯一的一处地方照得朦胧亮。

  人怕是已经睡下了。

  “所以我是一定要进去的。”顾清和彻底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是因为要开长安堂，要过张元的三次考核才要进去的对不对？”女子再次出手拦住了她。

  “是。”顾清和抬眸点头道。

  “那你可有把握？”她微微张口，双唇有些颤抖，不知不觉中因为捏紧了指尖而划伤了掌心。

  顾清和望着她略显焦虑的眼睛，如实道：“我必须要先进去看完病情才能知道。”

  “好，我跟你进去，但是你不能说自己是大夫，兰姐姐若是问起，我会编个理由。”女子媚眼中一闪坚定，点头后推开了半遮着的大门。

  “墨梅，我的名字。”女子微张唇，低低道。

  顾清和点头，走了进去，先闻到的是一阵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再往帘幔处看去，似乎能在床上见到一个隐约的身影。

  “我来点灯。”女子从顾清和的身侧走出，熟悉的走到案几边，挽袖点亮了有些幽暗的屋子。

  “……是小墨吗？”帘幔深处传来虚弱的女声，明明声音极小却让顾清和觉得格外的温和，不像是大病中的样子。

  “兰姐姐，是我，有一位顾姑娘慕名想要听一听姐姐的萧声，我知道姐姐在病中，本不该打扰你，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了。”女子赶紧上前一步，素手掀开帘子坐到床边。

  顾清和跟着走进来，与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的女子四目相视。

  “这位姑娘……”兰芷躺在床上也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只能喘气半口再虚弱道：“是想来听我的箫声的吗？”

  顾清和答应了不说出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否认，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却也没有多说。

  她才刚见到兰芷，也是从张元那里知道她曾经是醉香楼的头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解，说的多也就暴露的越快。

  墨梅上前替她拉了拉下滑的被子，掩好被角。

  “小墨，她是大夫吧。”兰芷撑起身子，憔悴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抚手盖在她的手上。

  墨梅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虽一瞬即逝却被病中的女子看个正着，只能慌忙开口道：“不是，京都哪里会有女大夫，这位顾姑娘是真的想听听姐姐的萧声，我说过不会再让那些大夫接近姐姐，自然不会食言。”

  “小墨，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会微微咬住下嘴唇。”兰芷轻笑，随后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姐姐！”墨梅慌忙上前扶住她，扭头看向顾清和，忙道：“快看看她！”

  继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解释道：“姐姐，她不是大夫，我就是想——”

  没等她说完，兰芷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了。”继而又抬眸看向顾清和，柔声道：“姑娘姓顾，那兰芷就唤你一声顾大夫，兰芷在此先谢过顾大夫来替兰芷看病。”

  女子的声音温和如细流一般，潺潺入心田。

  “姐姐……”墨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姐姐同意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

  “小墨，你先下去准备些茶水给大夫，我这屋子里连招待大夫的点心都没有实在是太失礼了。”兰芷淡淡出声，看向墨梅。

  “去吧，有顾大夫在此，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兰芷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轻声嘱咐道。

  墨梅看了一眼兰芷又看向顾清和，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才稍微安心的起身离去，临走的时候才不放心的瞥了一眼帘幔。

  这是兰姐姐故意要支开她，有什么话她不能听？

  她前脚刚走，兰芷极柔极淡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顾大夫是要悬丝看诊还是清疮止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