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至，华灯耀阳，醉香楼里最热闹的时刻又要开始了。

  “香妈妈您这么亲自站在这里，大冬天不进去暖暖身子？”一个嫖客喝的醉醺醺摇摇晃晃的从醉香楼里出来，鼻尖一片红。

  “今日不同往日，自然应该出来迎接。”香妈妈挤眼笑了笑，挥动着手里的帕子扬了扬眉很是欢悦的出声。

  “什么贵客来这里了？让妈妈如此在外面候着？”这个醉熏着眼睛，嘿嘿笑着打了一嗝，一手举着酒坛猛地仰头喝了一口，好奇的伸出身子打探道。

  香妈妈心里一阵厌恶，心里满是厌恶，活脱脱的一个酒鬼，真是碍眼，但是精明如她自然是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的，当即就推笑道：“客人还是进去好了，天寒地冻的，人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妈妈我心里也没有数。”

  这话她没有敷衍，真是实话。

  那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踏进醉香楼都是怪事，至于什么时候来，她不知道，人没有明确的说，只吩咐了是今日来。

  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在门前等着。

  “哎，摆什么架子吗，多贵的人？”醉酒的嫖客微微皱眉，满脸的不懈，噘嘴道：“怎么着还能有咱们的天子贵重不成？”

  说着就哈哈大笑了一声，东倒西歪的往里走。

  香妈妈斜眼呸了一声，双手环胸，鼻子里出气道：“要问他是什么人？还真是要比咱们的天子贵重几分！”

  也不看看来人是谁！

  香妈妈左等右等，始终都没有见到来人，倒是见到了出门的顾清和。

  经过今日这么一闹，她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这女子是个聪明的。

  张元和她有仇，自然想要麻烦她，处处想着办法刁难，而她是个生意人，哪里有利就往哪里去，谁对她有用就往哪里倒。

  张元今日不但没将她赶出去，自己差点贻笑大方算是丢大了脸。安民药局监官的位置能不能稳住还不知道，但是这个女子的长安堂必定会在京都落下。

  那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进张元那里？

  左右是不明智的选择。

  还不如和她交好，省的麻烦。

  想到这里香妈妈上前一步，笑着问道：“顾大夫这是要离开了？”

  顾清和扫了一眼香妈妈，语气有些冷淡道：“嗯，明日照旧。”

  虽然白日里张元闹事她没有参加，但她一定在暗中给了张元方便，严格来说也算是帮凶。

  她给不了好脸色。

  “那要不要妈妈我安排人送顾大夫回去，这好像也没有人来接您。”香妈妈继续笑着上前，完全不在意顾清和的那张冷脸。

  因为这是里醉香楼，不适合姜医士和阿泉他们来，出了第一次是让他们跟着来的，接下来她都是安排他们留在顾宅制造青霉素。自己之所以能无所顾忌，是因为师忆和师琉二人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她们的眼睛。

  有了这等屏障自己必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就像现在，在香妈妈眼里，没有人来接，其实她们一直在四周，只要她出了醉香楼的大门，人就会出现了。

  ‘’无妨。”顾清和不欲多解释，直接转身离开。

  香妈妈深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升怒，几次将气压下胸口。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真的给她脸色看了！

  不能动怒，不能动怒。

  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

  街角处，一辆青色华盖的马车安稳的停着，外面驾车的是一个冷面的男子，任由四周环境多么喧嚣，他就是不为所动。

  “大人，她走了。”无冷在亲眼看到顾清和离开之后才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话。

  “嗯，我们进去。”裴衍的声音喜怒不明，音淡如水。

  香妈妈好不容易才压下了胸口的怒气，正烦躁着陡然发现一辆青色华盖的马车缓缓驶来。

  她眯眯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精光。

  马是好马，人是贵人，一定就是这辆车了！

  “这位大爷，马车不能进来的，后门那里有专门的喂马处，不如让人牵着马车去马厩里将它喂东个饱？”香妈妈笑得不是很谄媚，用的是一般的笑容。

  她心里清楚的很，对一般人她就要笑，能将嘴角拉扯多大就拉扯多大，至于贵人嘛，那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她要是笑得过了反而假，如此这般的自然，既不会让对方感到失礼又不会因为谄媚太过而遭到厌恶。

  冷面男子下马，恭恭敬敬的掀开帘子让来人出来。

  香妈妈也是屏气凝神的看着车帘，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无冷，你先回去，三个时辰后再来接我。”裴衍面色清冷，脸上完全没有半点表情。

  无冷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香妈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立马就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了。

  只能畏畏缩缩的垂眸，半句不敢多言。

  “带我进去。”裴衍低沉的声音落在香妈妈的耳朵里如冰刀一般，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到发颤。

  这就是传闻中的裴首辅吗？

  顾清和走到一半陡然发现香囊好像没有戴在身上，白日里因为不小心将它划破了，被墨梅瞧见，由她提议就交给她缝补了，之后因为张元闹事，自己就没想起来完全忘记了，所以香囊就留在了她那里。

  如果是其他东西就算了，自己还能第二日再取回来，但是香囊不行，里面的纸条她还没弄明白，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或是弄丢了，那就糟了。

  “小姐，你怎么了？”师琉见她停步不动，皱着一张脸，脸色变得有些沉重，当即就出声关切的问候。

  师忆紧跟着也出声询问。

  顾清和收敛了神色，一脸轻松道：“我的香囊落在醉香楼了，得回去取。”

  师忆赶忙出声，“是那个一直挂在小姐腰间的香囊吗？“

  顾清和点了点头。

  ”那让师忆去替小姐取来。”

  不行，不能假手他人！

  “我去取就行了，你们不知道在哪里。”顾清和微微一笑拒绝了她的请求。

  “那我们陪小姐回去。”

  顾清和点头答应。

  三人快走到醉香楼门前的时候，顾清和让二人退下，自己走了进去。

  “顾大夫怎么回来了？”醉香楼揽客的花娘瞧见了脚步匆匆的她，不由的出口问道。

  “东西落下了，回来取。”顾清和点头笑着回答，不愿浪费时间。

  另一边香妈妈知道她回来取东西的消息没有再在意，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墨梅那里，管她什么顾大夫，也比不上裴首辅重要。

  “随她去。”香妈妈挥了挥手示意人下去。

  顾清和先去了兰芷的房间，原本是以为墨梅会在这里照顾兰芷却没有见到，自然也没有找到香囊。

  “去她房间里找找，或许能找着。”她见兰芷好似睡得很安详，也不想开口打扰她，四处瞧了瞧之后发现实在是找不到，便顺着走廊往墨梅的房间去。

  兰芷的房间是墨梅让香妈妈特意安排的，都在顶层，穿过一个靠西的走廊就到了。

  “真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白日里一闹，香妈妈是安排了人在走廊里守夜的，怎么竟然是忽悠她的？

  既然都已经来了，她想到明日要用药浴的方式试一试就打算顺便和墨梅说清楚步骤，让她早早的准备一下。

  心里盘算着，走到了墨梅的房门前，见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就没有敲门，推着走了进去，头都没抬就出声道：“墨梅，我回来取落下的香囊，兰芷药剂的输液可以结束了，你让小丫鬟准——”

  她一脚踏进去抬眸的瞬间脸部一僵。

  屋子里女子似乎是裸着背部覆在床榻上，因为背对着她完全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冰肌玉骨的后背上覆盖着一条毛毯，只露出一角。

  男子也背对着着她，坐在墨梅的身旁，虽然不在榻上却已经将手伸出准备掀开遮盖的毛毯。

  因为她陡然的喊叫，女子诧异的转身，露出震惊的表情。

  墨梅没有关门是因为觉得屋子里的熏香让她鼻子难受，而且这个时候香妈妈一定早就安排了人出去，没有谁会打扰。

  她哪里料到顾清和就这么直接的冲了进来，但是这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她只是怕打扰到身后这人的兴致。

  裴衍听到门外顾清和的声音，身子一僵，眉头紧锁。

  她怎么来了？

  “裴大人，这是我的姐妹，她不是有意要冒犯的，还请您见谅。”墨梅说着还给顾清和使眼色，让她趁机离开。

  裴大人？

  顾清和心里诧异，正巧看见了男子腰间的玉佩。

  那个是那次他要来的！

  “裴衍！”顾清和一脸震惊的脱口而出，正巧与他转过身的双目对视。

  他来这里做什么？

  “真是你……”她不敢置信的皱了皱眉。

  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就在顾清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墨梅微微动了动身子，准备起身，却意外的将身上的毛毯滑落。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裸着身子，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只后背一块似乎是被剪刀剪开一般，露出了大块。

  顾清和只瞥了一眼，便双瞳紧锁，脸部顿时蜡白如灰，脑子嗡得一声炸了。

  眼前一黑直直往下倒。

  “顾大夫！”

  “顾清和！”

  耳边不停的传来各种呼唤声，却渐渐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清和觉得自己的好累，眼皮根本睁不开。

  如果不是墨梅后背的那副画，也许她就不会想起这一切，更不会失控的昏倒在地。

  因为往日之回忆犹如鸩毒入口，肝肠寸断，饶是现在她已经接受了一切，却依旧被泪水模糊了双眼，裹在被窝里的身体在发颤，直咬的嘴唇溢出了铁锈味。

  她确实是叫顾清和，不过这是她穿来这具身体之后另改的名字，原身唤作顾霁月，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自出生起就被送到山清水秀的盈江养病，八岁那年因为盈江爆发大瘟疫，平日里照顾她的仆从全都命丧于此，幸运的是自己被当做尸体送往荒山埋葬的时候占领了原身，并靠着前世的记忆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药材，硬生生的挺了过去，却因为没有原身的记忆而不知去往何处。

  在山里食不果腹，动不动就可能遇到野兽，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裴衍将她带回了山里的一处茅屋，不。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裴衍，他叫宋衍，是当朝大匠师宋东的儿子，只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宋东的身份，也是后来在京都听顾府的人谈及才知晓一切。

  宋东曾经是京都御用的大匠师，一手精湛的雕刻技术简直是鬼斧神工，而且他不只是精通木艺，也熟悉锻造之术，她给路家二爷所用的输血装置就是他给做的。

  她在山里一直待到顾府来人找到她，来人真是她的姑姑顾尚妍，找回顾府她才知道，原身的父母因为思女心切，一听说盈江爆发大瘟疫便从京都出发，一路赶到疫区，却不幸染上瘟疫，双双死在盈江。

  顾明远为了感激宋东，特意将宋衍接到京都，让他留在顾府并亲自教学，他本就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三个月就已经将藏书阁的书目读毕，又在太学三年一度的考试中得了魁首，顾明远更是在亲自看过他的文章后，惊诧于他所写的文章通篇文采斐然，策论更是字字珠玑，凝练有力，便破例让他成为太子伴读，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玩伴。

  在顾府的日子，她越来越能融入这个家庭，不管是爷爷还是姑姑，对她都是极好的，只除了

  回府后因为女子并不能经常出门，这件事情她不乐意之外，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还有就是贵女间的各种宴会她从来都没有兴趣参加，而是一味的埋头专研医书，京都很少有人能认出她来。

  顾府被灭门的那日，她和阿金换了衣服偷偷溜出府，就是准备去书坊寻一本古医籍，没想到回府的时候便见到阖府被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京包围，站在士兵中央的居然是宋衍！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就绕道翻墙从隔壁一家宅子进去，大火冲天她被人挤散，头部意外的被火中的房梁砸中，就此失忆。

  恨吗？

  她不知道，因为当时的状况她不清楚，她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会变成企图谋得皇位，在太子饭菜里下毒的乱臣贼子。

  呈上证据的是他，可是顾清和不信。

  最重要的是裴衍没有理由陷害顾府。

  他们在一起也有五六年的光景，她不是小孩子，自然能看出一个人的心，他虽然平日里不喜欢说话，却待人极其温和，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对爷爷也有谦恭有礼，早晚问候请安。

  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成了裴府的人？

  “小姐，你醒了？”

  师忆是学武之人，对人气息极其敏感，她连半句话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人就已经知道她醒了。

  顾清和背对着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眸中渐渐凝结。

  既然已经想到了一切，那么她就不能再颓废下去，哭过一次就好，她不能将时间用在哭泣上。

  不管是污名、冤情、还是疑惑，她都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