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北冥有雁      更新:2022-05-07 15:29      字数:2960
  窗外忽而响起一阵噼啪声,南越被东篱看得颇为不自在,转头看向窗外:“下雨了,明明……”

  明明刚才还是风和日丽。宫人将椅子搬了过来,东篱扶着南越靠在一旁。

  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南越:“来跟本相说说,腰背上的伤都是怎么弄的?”

  宫人将煎好的药放在桌案上,十分有眼色地缓步退了出去,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东篱南越二人。

  南越咬牙忍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脸上牵扯出几分笑意,答非所问:“你还是在意我的。”

  在意他吗?东篱狠狠握拳,他倒是想不在乎,当年踏破世俗条框就是为了同他在一起,几乎将所有的自尊全部搭进去,最后得到了什么?

  南家老太太辱骂之词仍响耳畔,收到他成亲请柬的滚烫还灼烧着掌心,连带着心也丝丝疼痛,东篱并非后悔当年的事情,而是年少放肆,竟也不知道多加心疼自己一些,弄得那般田地,委实怨不得别人。

  但是,东篱也不想再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东篱缓缓起身,凉凉看了眼南越,“如此看来将军身体并无大碍,陛下那边还等着本相的药,先告辞。”

  南越垂眸,看不清神色,他恍然明白,当时自己因为家族压力,抛开东篱时他应该是何等悲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真这般……

  东篱告诫自己,不能回头,再也不能回头,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真的可以舒服几分,于是端着药转身便走了。

  南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东篱清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另一边,凌嫣然好不容易盼着东篱回来,接过药立刻让凤夜景服下。

  不得不说天机就是天机,开出的药不知道比太医好了多少,凤夜景喝下后脸色的确好了不少,精神也出来几分。

  天机摸着胡子在一旁轻笑两声:“这就对了,好好养着,还要跟我的大徒弟好好生活一辈子呢!

  小皇帝,我这徒弟可是一根筋的人,你断然不能负她。”

  凤夜景从凌嫣然怀中微微直起身子,含笑点头:“此生不负。”

  他已经在凌嫣然身上丢了整颗心,只有女人嫌弃他的份,他岂能负她?

  转头跟凌嫣然柔柔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凤夜景喟叹一声,这天下间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待他好的人了。

  凤夜帝觉得身上越来越有力气,连着昏昏沉沉了好久,此时有了力气倒想坐起来同凌嫣然说说话。

  凌嫣然立刻在他后背垫了个软垫,这才同男人轻声交谈,天机时不时乐呵呵地插两句,太医跟伺候的宫人则在吴公公的带领下全部退了下去。

  瞥见东篱有些心不在焉,凤夜景微微皱眉,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询问:“东篱,将军呢?”

  凌嫣然下意识看了看门外,也有些好奇:“对啊,将军方才跟你一起出去的,怎么没回来?”

  天机悠悠喝了口茶,“就是刚才那个追着出去的俊俏青年?

  老头我瞧着他身下沉重,应该也是旧疾缠身。

  咦?你瞪着我做什么?”被东篱蓦然投过来的锐利眼神看得一个颤栗,以为他不信。

  天机立刻补上一句:“老头我看这个很准的!”话音刚落,东篱已然冲了出去,脑海中全是自己在药房中转身时,男人颓然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模样。

  凤夜景跟凌嫣然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明明用情至深,装什么恩断义绝?

  东篱离开后一会儿,南越便撑着桌案站起身来,痛得比平时厉害许多,南越却觉得畅快,比起东篱的漠然对待所带来的心痛,这样也好……

  扶着门框缓步而出,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雨点逐渐变大,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挤进肺腑,南越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样一咳带着腰背处好似要断掉了一般,他站在门口缓了半天,意识反而更加模糊起来。

  南越忍不住一手搭在后腰,恍惚间竟觉得这里是塞外沙场。他从小长于盛京,于四年前见到东篱,从此失了人失了心。

  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心,他毅然决然去了边疆,从此黄沙作伴,几经血染疆场,他从未对东篱说过这些,只是每每看着塞外孤鹜广袤的天空,便会响起那个人。

  他总觉得自己在塞外磨炼几年,等那个人的心中的怨恨少点儿,再少点儿,自己的心性坚定点儿,再坚定点儿,他们就还能在一起,只是南越怎么都没想到,东篱再也不愿意等他了。

  是啊,全是他自作自受,凭什么要求东篱仍旧站在原地呢?

  南越忽然凄凉一笑,松开扶着门框的手,缓步走向庭院,若是东篱不再需要他,那么最后属于他的地方便是万里沙场,他到底是个将军,马革裹尸,血洒疆场也不失为是一种极好的归宿。

  你看,老天待他还是很公平的。

  南越脚下的步子忽然一顿,腰背处的旧疾因为吹着这半天风一下子加重,平时他都会注意几分,但是今天却想由着这种痛去,随它,都随它。

  腰背后好似一下子断裂开来,饶是南越再怎么能忍此时也不免闷哼一声,身子一下子失去知觉,他站在原地晃了几下,然后徒然倒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南越仔细想了想,记忆中有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每每被敌人伏击,援兵还没赶到,而自己又身负重伤之时,只要有了空闲时间他就会躺在沙子上,满脑子都想着东篱,想着那个人的好,这样就有信心撑下去。

  可是为什么……

  南越一手搁置在眼前,不多时眼角溢出一滴晶莹,迅速滑入鬓角,为什么今天再想起来东篱,满心都是荒芜?

  因为那个人……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啊!

  南越疼得呼吸都短促起来,他想要翻个身,可是动也不能动,此时此刻,当真是心如死灰。

  而东篱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个记忆中笑得明媚的少年,那个现如今英姿无双的青年,就这样端端躺在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半阖的眼中一点儿光彩也无。

  “南越!”东篱声音有些颤抖,他疾步走上前去,蹲在南越身边,眼神一刻不移地将男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还好,没什么伤,东篱并不知道,南越的伤看不见,但是深。

  南越没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东篱的衣角,带着浓浓的眷恋,随即缓缓闭上眼睛。

  这下吓坏了东篱,他立刻扶着南越起身,男人却在他怀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也在这时东篱才触及到南越僵硬至极的腰背。

  “是不是这里痛?”东篱一边轻柔地揉着一边询问。

  南越死死咬住嘴唇,眼神迷蒙地看向东篱,东篱的发丝微微被雨水浸湿,眼中带着一贯的坚定,从南越这个角度看去,当真是好看。

  听不到回话,东篱继续轻声询问:“是不是痛?”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好口气过。

  鬼使神差的,南越轻轻点头,此时此刻他的脑子早就变得混沌,又像想到了什么,抬手抓住东篱的胳膊,迎着男人困惑而略显心疼的眼神沙哑着说:“东篱,你若是不要我了,就把我送回战场吧。”

  “轰隆”一声巨响,东篱心中狠狠揪痛,什么叫做送他回战场?

  他现在这模样回去做什么?送死吗?

  只要一想到这里,东篱一贯从容的心顿时被恐惧填满,他总算明白南越眼中的些许憧憬是什么意思。

  “你休想!”东篱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说完打横抱起南越,一向英武不凡的将军在他怀中安静如孩童,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忽然垂下,东篱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可是手中嶙峋的触感跟轻的吓人的重量却在告诉他,怀中的人这些年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阿篱……”南越轻声呢喃。

  东篱垂眸看他苍白的脸色,傻子,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