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北冥有雁      更新:2022-05-07 15:29      字数:5612
  南越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深夜,还是房门前路过的几个出门采购的小厮谈及,来不及细想,南越抓起披风便冲了出去。

  他是在金国使者驿站门口找到东篱的,彼时两千御林军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四周火把将本来漆黑的半边天幕照得透亮,南越拨开人群进去时东篱正抓着金国使者的脑袋往柱子上磕,一向从容邪魅的俊颜此刻却有些狰狞。

  南越脚下步子一顿,他从来都不知道,东篱会这么在意一个人。眼瞅着东篱又要抓着使者的脑袋往过磕,使者哭天抢地。

  下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制止,东篱顺着那只手往上一看,便是南越晦暗不明的一张脸。

  “他是金国使者,这里是临夜国,他若是真被丞相弄死在这里,金国那边如何交待?”南越问。

  东篱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专门派人去楚南侯府先稳住侯爷,自己则从凤夜景那边调了无数暗卫,查了整整两个时辰已经确认是金国的人掳走了楚岚,他不来驿站去哪里?

  难不成披着战甲大军压境,去金国本土要人?

  骑实依照东篱的性子本不至于这么急躁,只是一想到楚南侯总是用一副看女婿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就浑身发毛,更别说楚岚跟他实乃兄妹之情,他的很多事情楚岚没少帮忙,东篱从小孤儿,好不容易有了个体己的大妹子,竟然在自己地盘被人掳走,他能淡定才怪。

  “此事不用将军过问,明日破晓之前我肯定要寻回楚岚!”否则楚南侯得拿着礼上门,天可怜见,楚岚是离开自己的丞相府后便被掳走的,楚南侯那个人精老头肯定掐着指头算。

  南越闻言眼前一阵眩晕,他强制性冷静下来,语气也不免严厉几分,“你一向聪明怎么会不清楚其中厉害?

  你看看这使者头破血流哭爹喊娘的模样,若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正头破血流的使者配合着喊两嗓子,“丞相,臣真的不知道啊!”

  “闭嘴!”东篱丢开使者瞪向南越,“人就是金国抓走的,好,我不动金国使者,你来跟我说说应当怎么办?”

  “我会尽快帮你把人找回来。”东篱冷哼一声,“明日破晓,如果小岚没有回来,将军便可以披甲上阵,同金国开战了。”说罢拂袖离去。

  南越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丞相何时成为了因一个女人而肆虐战火之人?”这个笨蛋!

  东篱狠狠皱眉,语气冷凝含冰,“你懂什么?”

  南越神情悲怆,是啊,他什么都不懂……

  南越径直回到将军府,看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银色战甲,男人眼神冷漠坚定,一把拿过,那个从前驰骋疆场的镇国将军似乎一下子就回来了。

  十八铁骑与银翎军是临夜国两大传奇,十八铁骑负责打探消息,清除障碍,银翎军只管冲锋陷阵,以一挡百,而好巧不巧,这两大传奇都是南越一手培养起来的势力,战场局势瞬息多变,即便如此他也极少同时动用这两股势力,如今却是全部用到了。

  南越可以恪守规矩教导,凡事都要衡量轻重,但是一遇到东篱,所有的规矩便也算不得规矩了,只要他幸福,什么都好。

  皓月当空,寒风骤起,四周阴影而惨淡。

  一炷香之前,十八铁骑已经查出了楚岚被关押的具体地点,而银翎军全体出动,骑马肃杀行于最前面的便是南越。

  男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锋利凛冽,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银翎军在城南一处废旧破庙前停了下来,银色战甲齐齐排开,剑未出鞘,气势已然起来。

  而破庙前也有一排黑衣人镇守,不多时从破庙中走出来一人,五官平平,眸色中尽是妖气,看到南越后冷笑一声,目光甚至带着点儿贪欲。

  南越瞳孔骤缩,声音寒冷如冰,“况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偷潜入临夜!”况野笑得越发妖气恒生,“有何不敢?!”

  南越同况野在金国边境交战数次,况野在南越的用兵阵法面前输多于赢,两人是宿敌,死敌。

  “放了楚南侯长女。”南越语气淡淡,长剑划破天际,引起一片皓皓月光,直逼况野。

  况野寸步不退,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即便这次潜入行动不能完成那个人交由的计划,他也要跟南越再战一次!他不信!他会一直败!

  这个念头一起况野便再也抑制不住,怒吼一声提起立在一旁的银枪,快速朝南越冲去!

  南越递给心腹一个眼神,然后坦然面对况野。

  银翎卫先锋被况野银枪一转挑落下地,况野顺势夺了他的马,纵马扑向南越!

  南越眸色一凛,亦大喝一声迎战而上。

  这里好似又变成了黄沙万里的战场,他们不断交锋,寒光与火花同现。

  况野察觉到南越并未尽全力,但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今天的南越没有提前排兵布阵,他未必会输,定要将这只战场雄鹰斩下马来!

  “将军!楚岚姑娘救到了!”话音刚落,破庙右侧被马蹄踏裂,副将跟几个铁骑一并冲出来,副将马上正驮着一个人,正是楚岚,“将军放心,楚岚姑娘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况野目眦尽裂,狠一夹马肚子就要朝副将那边冲去,只是一道剑光尾随而至,杀意满满!

  况野猛地俯身,调转马头躲过这一击,而后冷冷注视着南越。

  南越唇线溢出猩红,眸色微微一暗,况野看得真切,心中一惊,他受伤了?

  好!真是天助于他!“南越!”况野将枪头银指向南越,“与我一战!你今日走,我必不会丧命于此!但你所珍爱之人,就如同这女人,日后我必见一杀一!”

  南越拿剑的手狠狠一收,凛然的气场迸发而出,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况野的疯狂与可怕之处!东篱……

  南越策马而上,今日定不能让况野活着离开!换成从前南越都没有万全的把握杀了况野,更别说如今身体状况很不好,可南越心中就是攒着一股劲儿,他知道的……

  东篱不会再爱他,东篱会娶别人,也知道自己没几年时光了,好似将余生的力气全部注入到这次战斗中,纵然被况野伤了左臂跟膝盖男人也眼神坚定。

  况野心中大惊,甚至有些害怕,南越越挫越勇,显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好!他既如此,他便舍命到底!

  两道身影恍若游龙惊鸿,南越身姿卓然,一招一式看似利落无害,实则步步杀招!东篱骑马赶来,远远就看到那抹身影,一时间有些发愣,原来那个傻子是这样的……

  东篱心中溢出几分骄傲,那是他的南越。

  又一番迎击,况野的长枪被南越隔开,两人哐哐战成一团,只见剑光凛冽非常,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下一刻况野的头颅便倏然飞出,站在龙撵上盘腿而坐的天机看到后大喊了一声“好!”

  当真是俊极了的功夫!副将面露喜悦,楚岚也已经交给了赶来的东篱,刚好悠然转醒。

  一切看似都已经尘埃落定,只有南越骑马不动。

  副将有些好奇,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倏然睁大眼睛,声音颤抖,“将军……”东篱蓦然看过来。

  南越觉得胸口的疼痛一刻比一刻急促,浑身也逐渐失了温度,他不敢动,担心一摔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他还想看看东篱,哪怕一眼,也是好的……

  战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甩着头嘶鸣一声,然后微微转过来。

  刚从龙撵上下来的凌嫣然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况野的长枪断成两截,其中一半深深插在南越胸口。终于看到了东篱,南越轻笑,唇畔蓦然涌出鲜血。

  他努力抓住缰绳,稳住身形,看到东篱飞奔而来。

  浑身好冷,哪里都痛,撕心裂肺的疼,阿篱,你跑快一点儿。

  多年之前见他于朝堂盛会,彼时他对情爱之事并无了解,却因那句“东篱心悦将军,不知将军何意?”生生在心中劈出一片天地,从此满心欢喜都是他。

  阿篱,再快一点儿。

  他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东篱的意思,却是喜欢极了他,年少的初次悸动没有那么容易察觉,后来想要说却被母亲绝情打断,即便如此,他从未想过放弃。

  阿篱,再快一点儿,我坚持不住了。

  若有来生,不管男儿身也好,女儿身也罢,他都要他。

  若有来生,便舍了这权位相斗,做一双游历山河的有情人便好,他厮杀疆场,血染塞外,什么镇国将军,什么满门忠烈,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罢了。

  阿篱……东篱刚扑至马前南越便摔了下来,稳稳落在他怀里。

  阿篱,你接到我了……下一世,也要这般啊。

  东篱此生没真正怕过什么,小时候因为一个馒头被人毒打,半条命搭进去时他浅笑以对;

  后来偷偷在学堂墙下读书,被一干衣衫整洁的孩子们耻笑扔石子,他坦然转身;

  再后来渐露锋芒,却处处被人打压,然幸得凤夜景赏识,成为他帐中谋士,几经生死,天下社稷不过一念之间,或名垂千古,或粉身碎骨,这诸多风雨,他都不曾皱眉,如今抱着浑身浴血的南越,却觉得自己已然死了……

  “南越,别睡,看着我。

  我会找人治好你,我,我,我……”东篱眼眸中垂落一抹晶莹,“我带你走。”

  所以别死啊……别死啊!“阿篱……”南越虚弱至极,只能微微动动嘴角,勉强用气音唤出他的名字,南越想要伸手擦去东篱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可是手刚一抬起便重重跌落在地,今天这一劫,他该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东篱见状立刻抓着他冰冷无比的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颗心都粉碎彻底,“南越,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

  东篱语无伦次,但看着南越越来越涣散的瞳孔心中十分清楚他怕是要去了。

  那么自己呢?自己呢……最好的方式便是陪着他一起罢。

  “阿篱……”南越好似回光返照般生出几分气力,他挣脱开东篱的手,颤抖着死死抓住东篱胸前的衣服,“答应我……呃,一定要……幸福……”东篱猛地摇头。

  “还有,忘了我……”东篱还是摇头。

  南越眉宇间溢出一抹痛苦,本来软下去的人忽然挣扎着撞进东篱怀中,他浑身颤抖着,最后哽咽着轻声呢喃,“阿篱,别忘了我……”纵然今夜天人永隔,但是不要忘了我。

  东篱死死抱住怀中人,难以出声,怎么会忘?怎么敢忘?感觉到南越抓着自己胸口的手逐渐下滑,东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南越……”他凑在他耳畔,声音沉稳有力,好似恐惧一下子消失,“你若敢死,我便陪你。”

  南越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连阿篱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傻瓜,哪儿有人连这个都陪的?

  好想再抱抱你,可是没力气了,阿篱,我还是舍不得。

  “别睡啊!”东篱使劲儿晃了晃南越,“来人!来人呐!”南越努力睁开眼睛,近乎痴恋地看着东篱,他的东篱,无论什么时候都这般好看。

  “好……”东篱也不知道好什么,只是抬头看向正匆匆赶来的凤夜景,“夜景,你我兄弟十年,生死相交,今日我只拜托你一件事情,死后将我与南越合葬。”

  凤夜景还没明白过来,只见东篱一把抓起随着南越一起跌落在地的三尺青锋就要抹脖子,动作要多利落有多利落,半分犹豫都没有。

  南越心中大骇,本来即将消散的意识瞬间回归,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东篱的胳膊,但毕竟油尽灯枯,还是阻止不了那剑光覆上洁白的脖颈。

  凤夜景比南越还紧张,竟是胸口一痛,怎么都动不了了,凌嫣然立刻扶住他。

  关键时刻还是一只稍显干枯的手捏住了东篱的手腕,轻轻一转看似无力,却犹如雷霆之势打掉了长剑,长剑插在地上,东篱看了看自己的手,都麻了。

  天机躲在两人身边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老头我就纳闷了,多大的事情啊你们就这样,这小将军要被阎王带走也要问问老头我答应与否啊!”

  东篱闻言萌生出希望,他颤抖着抓住天机,“前辈,救他,救他……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得了,你们好好活着就行,抱住他!”天机说罢速度极快地喂给南越一粒药丸,看到他吞下后才一手垫在南越背后,穿透而出的枪头都能摸着,这些个没轻没重的人。

  “忍着!”

  南越微微蹙眉,下一刻胸口处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南越忽然觉得死也挺难的。

  天机用内力逼出枪头,看到南越胸口处本来没进去的枪身显露出来,老头目露精光,一下子抓住,想都不想便全力拔出,血光一下子飞溅而出,看得凌嫣然下意识将脑袋埋进凤夜景怀中。

  凤夜景紧紧抱着嫣然,看着也于心不忍。

  东篱眼前一阵血雾,自己左半边脸上立刻有滚烫的液体铺上,他愣愣地看着南越猛地直起身子,眼中尽是痛苦,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南越要遭受这么多?

  明明自己看到了他的努力,却因为三年前的事情无法释怀,甚至生了畏惧的心理,自他回来便一次一次推开他,若不如此怎会将人逼到这种地步?

  天机扶着南越,急忙给他胸口撒着一种白色粉末。

  东篱这才恍若醒来,伸手接过南越,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又擦了擦南越额上的汗,浅声安慰,“别怕。”

  南越疼得浑身哆嗦,却还是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

  天机闻言看向东篱,见东篱神情从容,眼中清明一片清明,知他这是想清楚了。

  就是嘛,有什么事儿能比活着重要?

  东篱不去看他胸口的血洞,摸着南越的发丝,“等你好了我们便成亲,我娶你。”

  南越咬牙质问,“娶……娶我?”东篱眨眨眼睛,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他不愿意?

  走过来的凤夜景听到这句话后沉声开口,“等你好了朕让人十八台大轿抬着丞相嫁进将军府。”

  南越冲凤夜景感激一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东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当夜,皇宫乱成一团,灯火通明。

  南家老太太听到消息赶到皇宫时南越刚靠着东篱昏过去,天机为了让他保持清醒没用任何止痛的药,又恰到好处让他不必疼晕,折腾好一番功夫才勉强保住性命。天机告诉东篱,活着可以,但已不是长寿之命。

  对此东篱心痛,却觉得庆幸,他活着一日他们便厮守一日,他活着一刻他们便厮守一刻,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放开他。

  听到南家老太太嚷嚷着南越的名字进来,东篱收紧胳膊,转头看向泪眼朦胧的老太太,声音沙哑,“你如今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南越嫁给本相,要么本相亲自踏入丞相府。”

  南家老太太久久不语,南越如今舍命护着东篱,是不是她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