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明明只是淡淡反问，晋炀却莫名听出他心里的不甘。

  不甘弱小，命运只能由他人掌控，想做些什么，却只能难看地张牙舞爪，被人俯视轻蔑。

  不甘只能被别人保护，一声碌碌成为无用之人。

  晋炀觉得自己想错，他移开视线，语调淡淡却含了些笃定:“是。”

  云浮一愣。

  “将来你会变得很无比强大，睥睨群雄，会在这江湖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叫人忽视不得。”

  还会人人惧怕，不敢靠近。

  你的强，伤人伤己。

  晋炀心感慨，目光落在院中长得最高的那棵树上，枝头开着小芽，满是生机的颜色。

  云浮听着他的话，指尖一颤，似受到震动似的缓了好久，低喃道:“我有时候会觉得……”

  话至此，他却停下来。

  “觉得什么？”晋炀纳闷反问。

  云浮却并不为他解惑，转而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这么相信我。”

  晋炀不语，他宁愿不要相信他。

  沉闷的安静四散开来，远方的夕阳正在和大地接壤，天空开始慢慢变暗，晋炀看着，突然开口:“云浮，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后者一怔，片刻后点头:“何事？”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做一个好人，可以吗？”

  尽管微乎其微，晋炀还是想尝试一下。

  不要和他刀剑相向。

  然而他话落后，身边的人一直没有给出回答，就在晋炀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听到一句。

  “我答应你。”

  ……

  之后的日子，一日一日重复，晋炀无休止地练着基本功，岳凌河叫他将剑诀背下，却不告诉他如何入门。

  晋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练着，云浮一直跟在他旁边，并不多话。

  晋炀尝试着让他和门派的弟子多多相处，却受到了他沉默的抵抗。

  没法，只能放弃。

  直到这年夏末，山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晋炀想过云浮可能会离开这里，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彼时他和云浮正在院中歇着，门口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云浮，山外有人找你，掌门已经将人请进来了，现在让你过去呢！”

  闻言，晋炀看向云浮，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晋炀若有所思，接着道:“那你快去看看吧。”

  云浮有所预感似得，起身道:“你和我一起去。”

  晋炀:“嗯？”

  和云浮到了议事堂的时候，晋炀第一眼就看见了这里唯一的陌生面孔。

  男人大约刚过而立之年，一身黑色长衫，腰上别着一把剑，剑鞘上的图案纹络复杂，剑穗是一缕深红色，像染了血。

  他的面容和云浮有些相似。

  “云浮，他说他是你的舅舅，你过来看看，可认识？”掌门询问的声音传过来。

  两人走近，云浮抬眼，目光未变，又瞬间恢复如常:“他是我的舅舅。”

  “是吗？”掌门面色狐疑:“我和你父母相交甚深，怎么未曾听过你还有一位舅舅？”

  云浮还未说话，男人主动道:“在下和家妹分别多年，重逢后只零星见过几面，所以不为外人所知。”

  “云浮？”

  “他说的是真的。”

  掌门眸光微闪，面上道:“你舅舅来这里，是想接你离开，云浮，你可愿意？”

  云浮久久不言，男人见了，打破沉默道:“不急，舅舅不会逼你，你考虑考虑，我在山下等你的答复。”

  掌门客气道:“山下多远，不然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等云浮考虑好再说。”

  “不了。”男人直接拒绝，侧身拱手:“在下告辞。”

  男人走后，掌门神色收敛，问道:“云浮，你是怎么想的？”

  他不想让云浮离开，尽管得不到那样东西，但将人放在身边好掌控一些，指不定那一天就有别的用处。

  云浮还有亲人，这确实不再他的意料之中。

  云翎抬眼，看着他伪善的神情，忍着冲动没有上前，“不知道。”

  “不知道？”

  也是，再怎么，他也是个孩子罢了，掌门眼中的警惕小了一些，随口道:“那你就在考虑考虑，要是有什么困惑不方便来找我，就和师兄们商量商量，考虑清楚，知道吗？”

  云浮眼里划过一丝讽刺，师兄弟？他可从来都不是这里的弟子，刚来这里的时候不是，直到真相后就更不可能是了。

  晋炀听着这句，心里琢磨，掌门这是想打感情牌，让云浮留下？

  啧啧。

  “我们走吧。”

  “哦。”晋炀依言跟上。

  他以为云浮会找自己讨论一下这事儿，没想到对方直到这一天过去都只字不提。

  晋炀免他心烦，也不多问。

  翌日，晋炀打个哈欠起床，吃完早饭在院中尝试着使剑。

  虽然……他会，但总得装装样子不是。

  云浮比往日来迟了很多，眼下有浅浅的青黑，似是并未歇息好。

  晋炀这才明白，云浮也并不是没有犹豫。

  “你来了。”他主动搭话，语调轻松。

  云浮看他一眼，点头。

  晋炀练得差不多，找个台阶坐下来，仰头道:“云浮，过来坐。”

  一听就是有话要说，云浮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坐过去，视线落在地上，像是想戳个洞一样。

  “什么时候走？”

  他直接发问，云浮神色一怔，“我不能留下来吗？”

  “那，你要留下来吗？”

  “……”云浮不言。

  “看吧，你是想离开的。”晋炀偏头看他，“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下，你应该离开。”

  云浮动了动唇，想说有值得的东西。

  想说唯一对我好的你值得我留下，想说在我心里你是唯一且让我不愿失去的朋友。

  想说他有很强的预感，再见面时，怕是会和你立场相对，到时，该怎么办？

  “嗯，我会离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晋炀心里叹息一声，他也挺想让云浮留下，至少在他的监督下，云浮应该不会走到无法挽回的一步。

  但这人有自己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干涉。

  晋炀起身，站在他面前，含笑俯视他，“那就祝你，一路平安。”

  日光在他身后照耀，云浮眯了眯眼，半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