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喝醉
作者:蕉下覆鹿      更新:2022-05-10 01:40      字数:6304
  眨眼便是半月过去,朱某人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

  直到太子爷朱标满脸忧色地找到了朱雄英,对他说出了一句话:“郑本……冒死进谏,以头撞柱,命绝当场!”

  “哐当”一声,朱雄英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郑本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这是第一个碰瓷儿自己的硕儒名士。

  好像也正因为自己,使得他这位兴化硕儒名誉扫地,甚至惹得太祖爷与太子爷对其相当厌恶。

  太子爷英气十足的面孔之上却是布满了忧色,长叹一声后径直坐到了爱子身边,端起旁边才蒸馏出的白酒一饮而尽,而后被辣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酒……够辣!够劲!”

  “为父开始相信你说的大买卖了,说不定还真能做到堪比丝绸那般暴利,继续加油!”

  朱标被呛得满脸涨红,拍了怕爱子的后背,难得鼓励道。

  原本郑本之死与自家爱子毫无关系,但细细想来郑本之死又全然皆是受爱子影响,所以朱标才会来到此处告知爱子此事。

  不知从何时起,朱标已经再没将爱子看做稚童,而是能够说些真心话的朋友。

  毕竟爱子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一个八岁的稚童?

  “今日早朝,父皇宣布倾举国之力,集天下硕儒名士编纂万书之书,百官哗然,朝野震动!”

  “坚定支持的大臣不在少数,但更多的却是坚决反对者,英儿,不妨猜猜反对之人都有谁?”

  反对之人?

  那些大臣怎么可能反对?

  编纂此书可是一件青史留名的大好事,他们巴不得如此,为何会反对?

  等等!

  武夫!

  朱雄英当即苦涩回答道:“反对之人,是不是武将勋贵居多?”

  太子爷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满脸的苦涩笑容。

  自己这爱子,当真是聪颖绝人啊!

  “以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为首的武将勋戚极力反对此事,同文臣们争吵不休,险些大打出手!”

  果真是群武夫丘八!

  朱雄英闻言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掐死冯胜这个狗东西!

  李文忠不同意他倒还能理解,这位可是文武双全的帝国之狼,立国之后为避免太祖爷忌惮便主动交出了兵权,化身为帝国缝补匠,曾多次劝谏太祖爷应以民为本,发展民生。

  他会反对,定然是为百姓着想。

  毕竟编纂此书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是一笔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银子还不如赈济灾民,救济百姓,收拢民心。

  至于冯胜这个狗东西拒绝此事,目的就很简单了。

  他们这些杀胚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猛将,一天不打仗就犯病,尽干些为非作歹、横行不法的勾当!

  眼下战事无非就是北境蒙元鞑子与云南大理蛮子,国库空虚、军费不足是阻拦他们率军出征的最大难题!

  如此一来道理就很简单了,老子眼瞅着等国库有钱了,率军出征呢,你现在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

  编纂你娘的破书,北境的鞑子还在虎视眈眈,不谋划着如何将他们彻底剿灭,反而想拿国库的钱粮去编书,这脑子进水了?

  如此一来,事情倒是有些麻烦了!

  在李文忠、冯胜等军方大佬带头反对之下,太祖爷也不得不考虑考虑他们的想法,这编纂大典一事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但朱雄英想不明白,这与那个郑本有什么关系?

  他竟不惜冒死进谏,以死明志!

  “那郑本为何要坚决反对?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听闻爱子的问题,太子爷嗤笑一声,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位皇长孙!”

  “夜宴之上,你使得他名誉扫地,平白落了个嫉贤妒能的骂名,父皇也对其厌恶不已,即便郑本抱病在身,也始终不肯松口放其致仕归乡。”

  “这位兴化硕儒,这段时间日子可是难过得很啊!”

  “他是不是诚心实意地位为百姓着想,这才坚决出言反对编书,这点为父不敢确认。”

  “为父唯一确认之事就是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闻言呆立当场,略显不安地搓了搓面孔,片刻之后干涩出言道:“老爹是说……是我害死了他?”

  太子爷起身直视着朱雄英的双眼,一字一句缓缓出言道:“你是大明皇长孙,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决定数万人的生死!”

  “所以,记住这个郑本,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的死因,他的确是因你而死!”

  话毕,太子爷径直转身离去,留下朱雄英一人呆立当场。

  他,郑本,是因我而死?

  好像,他真的因我而死!

  茫然,惶恐,不安……

  各种情绪、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烈酒的辛辣瞬间涌了上来,令朱某人有些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

  不得不说,这郑本也是个狠人啊!

  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撞柱而亡!

  这是想拿命,换一个贤名啊!

  至少日后世人提及洪武大典,就不得不提及他郑本。

  当年有这么一位兴化硕儒,因国库空虚冒死反对编纂大典,怒而撞柱,以死明志!

  朱某人能如何评价他?

  讪君卖直?

  沽名钓誉?

  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感觉,真的很不爽啊!

  他这一死,这大典一时半会儿也编纂不了了。

  那些硕儒名士该如何安置,太祖爷恐怕又得头疼了!

  唉!

  多事之秋啊!

  他朱某人本想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捣鼓白酒,挣钱发财,却因为这个皇长孙的身份不得不卷入这些是非争斗之中,实在是令人相当不爽!

  狗屎!

  就他娘因为他是大明皇长孙,连十里秦淮河都不能进,这最让朱某人不爽!

  也不知道可爱的小媚儿在想本公子没有,那可真是世间上一等一的美人儿啊!

  不到片刻,还在回味的朱某人便晕了过去。

  这可是刚刚蒸馏而出的烈酒,而非酿造米酒,劲头之大远非他这小胳膊小腿能够承受的。

  二女急忙将他抱回了房间,心疼地看着自家公子。

  她们想不明白,为何太子爷会突兀前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难道太子爷不清楚,自家公子还是一个稚童吗?

  这等事情,如何是一个孩子能够承受得住的啊!

  二女不知道的是,让她们颇为气恼太子爷正在门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而后缓缓离去。

  ......

  “那是我儿子!”

  “那也是朕的孙子!”

  御书房内,太祖爷与太子爷正大眼瞪小眼,二人皆是面带怒容,偏偏谁也不服谁,父子俩都是倔脾气,不肯低头服输。

  御书房外的杜安道听得胆战心惊,却是不好开口阻拦。

  自太子爷进入御书房后,二人的争吵声便没有停过。

  按理来说,太子爷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向循规蹈矩,恪守礼法,但今日之争的焦点长孙殿下,太子爷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日太子爷将郑本撞柱而亡一事告知了皇长孙,致使长孙殿下郁郁寡欢了大半个月,还未能缓过来,这就令皇上有些不满了。

  “郑本之死与英儿何干?你告诉他有什么用?”

  “本就与英儿有关,我为何不告诉他?”

  “他还只是一个稚童,你给予他如此之大的压力,难道就不怕把这孩子压垮了?”

  “那当年父皇为何给予我如此大的压力?当年我才六岁便要跟着一群硕儒名士进学修德,十三岁孤身赶赴临濠祭拜祖墓,十四岁便被立为了皇太子,我的压力还小吗?”

  朱标俊美的面孔之上竟是青筋暴起,几近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太祖爷气得浑身颤抖,怒而起身正欲将其痛骂一番,杜安道却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皇上,殿下,长孙殿下来了!”

  英儿来了?

  他来做什么?

  “传!”

  杜安道躬身离去,心中却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皇长孙来得也太及时了,再不来还不知道皇上与太子爷会吵成什么样儿呢!

  片刻之后,朱雄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皇爷爷孙臣来看你了!嗯?老爹你也在?”

  朱标还未开口,太祖爷便讥讽道:“他是来找朕吵架的,真是翅膀硬了啊,管不住了!”

  谦谦君子闻言回想起方才的失态之举,想要开口道歉,但在爱子面前又放不下脸面,索性梗着脖子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嗯?这气氛有点不对劲啊!

  朱雄英敏锐地观察到二人脸色有异,迅速转移话题道:“皇爷爷,这洪武大典还编吗?”

  提及正事,太祖爷缓缓坐到了龙椅上,没好气地答道:“反对的朝臣太多了,朕也不得不再考虑考虑,短时间内应该是会搁置了!”

  果然如此!

  看来冯胜等淮西将领的能量大到不容小觑啊!

  连霸道无双的太祖爷都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意见,将这种青史留名的大好事给搁置了下来。

  主要还是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加之战事不断,此时编纂大典,的确是显得有些心急了。

  “那赵民望等硕儒名士该怎么办?这些都是人才啊!难道准允其致仕归乡?”

  太祖爷略显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开口道:“本想借助这些硕儒在士林的影响让朝廷得到士林认可,奈何这些硕儒也不是傻子,他们不甘心老老实实地做个吉祥物!”

  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掌控欲太强了!

  强行把人家从深山老林之中抓出来做官,却又不肯给他们应有的权力,想让人家做个花瓶,这谁能够受得了?

  何况赵民望等人还是心高气傲的硕儒名士,哪里肯受这等委屈,不找你拼命才怪!

  朱雄英无语地腹诽道,见太祖爷目光不善地望着自己,急忙开口道:“孙臣近日研究出了一个新方案,不知可不可行?”

  太祖爷闻言立马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看着爱孙,岂料后者连一点为人臣子的本分都没有,径直伸出了五根手指:“还是老价钱!”

  “啪”的一声,王八蛋朱标的大手又无情地镇压了下来。

  朱标简直都快被气笑了,自己这儿子是掉进钱眼里面去了吗?

  太祖爷又好气又好笑地调侃道:“怎么了?这才一个多月,五千两纹银就被你祸祸干净了?还是说拿去包养你那个秦淮名伎了?”

  “哟?皇爷爷还知道‘包养’二字呢?看来这种事儿您老自己也没少干啊!”

  朱雄英闻言舔着脸戏谑答道,无疑又迎来了朱标的无情铁手。

  “有屁快放!要钱没有!”

  太祖爷言简意赅地开口道,彻底断了朱某人的后路。

  朱雄英只好又缩回了两根手指,叫苦诉冤道:“皇爷爷,最少三千两,孙臣的白酒现在已经到了关键阶段,需要前期费用支撑,否则一切都打水漂了!”

  “依你依你,快说说你的新方案!”

  太祖爷装作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开口道。

  实则心中却是暗中窃喜,这钱可是借出去的,而不是赏给他的,迟早得回自己腰包。

  这大明天下间,还有谁敢借他朱元璋的钱不还?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有!

  见太祖爷同意,朱某人当即说出了所谓的“新方案”:“杜敩、赵民望等人想要的不过是与官位对应的权力,这样才可实现他们的才华与抱负,那不妨给了他们便是!”

  太祖爷:“???”

  朱标:“!!!”

  太子爷恨不得一脚将这小王八蛋踹出御书房,折腾了半天就蹦出了一句这话来!

  倘若父皇愿意给他们权力,他老早就给了,何必等到现在?

  偏偏父皇不愿意将权力交给这些硕儒名士,这才是双方矛盾所在!

  眼见太祖爷有发飙的迹象,朱雄英不敢再吊他胃口,急忙补充道:“皇爷爷,为何不仿照宋朝制度,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等诸大学士,给予其议政权!”

  议政权!

  太祖爷闻言身体陡然坐直,饶有趣味地开口道:“议政权?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英儿继续说下去!”

  朱雄英缓缓讲出了心中的想法:“这些硕儒名士想要权力,那便给他们一点权力,文人士子最好针砭时弊,议政论事,那便将这议政权给他们便是!”

  “孙臣以为,过去的宰相集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于一身,权势可谓滔天之大,这才是相权能威胁皇权的关键所在!”

  “既然皇爷爷已经废了宰相,将行政权权分六部,那不妨多设置几个大学士,组建一个阁部,参预机务,辅佐皇爷爷处理政务,将议政权分给阁臣!”

  “如此一来,皇爷爷掌控决策权,阁部大学士共分议政权,而六部百司掌行政权,阁部与六部各司其职,将皇爷爷的政令层层下发,从而做到井然而有序!”

  “这些阁臣虽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是决计不可能威胁到皇权的,皇爷爷也不必如先前那般忙碌劳累,反倒可以抽出时间来掌控全局,何乐而不为呢?”

  朱雄英口干舌燥地说完了心中打好的腹稿,而后一把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咕噜一下喝了个干净。

  太祖爷却早已陷入了深思,没有在意他这些僭越之举。

  太子爷朱标满脸惊骇地望着自己爱子,心中的震惊与错愕几乎达到了顶峰。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孩子啊!

  他竟然能将相权看得如此透彻!

  决策权,行政权,议政权!

  精辟而又独到!

  他提出的这个方案更是切实可行,即便对于掌控欲极强的父皇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完美方案!

  设置大学士,组建阁部,行议政之权,如此一来便完美地解决了赵民望等四辅官的存留问题,还可极大地吸引文人士子前来朝廷为官。

  毕竟,所有儒生的最终目标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个阁部,将会成为天下士子实践自身抱负的完美平台!

  天下有志之士,都逃不过它的诱惑!

  “皇爷爷,武夫丘八的抱负是封侯拜将,而文人士子的抱负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废了宰相无异于斩断了他们的念想,那不妨再给他们搭建一个平台便是,一个真正可以让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

  “只要历代天子将决策权牢牢地掌控在手中,那这些阁部大学士就决计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何况他们都不一定能够指挥得动六部尚书,不过是些地位稍高的臣子罢了!”

  见太祖爷有些犹豫,朱雄英自然明白他的隐忧在何处,于是再次出言劝谏道。

  虽然大明中晚期的内阁首辅,如严嵩、张居正等人俨然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宰相,但那也是天子昏庸无能,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畸形状况。

  “此举事关大明基业,朕要仔细考虑一下!”

  太祖爷不愧是太祖爷,很快便看清了这内阁隐忧,即便朱某人再三蛊惑,也未能让他彻底下定决心。

  但朱某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太祖爷定然会组建内阁,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安道,带英儿去拿钱!”

  妥了!

  朱雄英当即笑呵呵地跟着杜安道领钱去了,留下依旧在沉思的父子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太祖爷才突然出言道:“标儿,你看这方案如何?”

  太子爷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的确是利国利民之举,但不乏还有一定的隐忧!”

  朱标乃是太祖爷悉心培养的**人,目光自然长远,同样看到了内阁的弊端。

  “对啊,怕就怕这阁部将来成为了某人的一言堂,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宰相重生’了啊!”

  太祖爷点了点头,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杀气。

  宰相胡惟庸,是他恨不得将其挖坟鞭尸之人!

  “这孩子虽然妖孽,但毕竟涉世未深,还不知道人心险恶,见识还要多加培养!”

  “但这阁部大学士对眼下朝廷而言,无异于是完美方案,若是父皇不放心,大可等朝堂彻底稳固之后,将其废除便是!”

  太子爷双眸闪过精光,含笑开口道。

  若是真有尾大不掉之像,那就一刀将其斩断,废掉便是!

  宰相都可废,难道一个阁部还不可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