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包衣
作者:青滢      更新:2022-05-10 17:22      字数:4729
  五十六、包衣

  那几个可怜的女子总算是又回到将军府了,她们一个个低头跟在小枙身后进入垂花门,院子里三三两两忙碌的女子都停住了手里的活,站起身来看着她们,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有庆幸的,有哀婉的,也有鄙夷的,有的女子跟回来的这几个女子以前在府里相处时有姐妹情谊,想上前去相见招呼,但看到许莹阴沉的脸色,又赶紧将迈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些女子都放到东裙房,跟那几个鞑子送来的女子放一起!”许莹冷冷地对张二嫂吩咐道。

  女子们低着头不敢吭声。在华北地区,东边的裙房夏季西晒,冬季直接受到西北冷风吹袭,居住环境比西裙房差一些,是以储物间、厨房、马厩等都是设置在东裙房。

  听到许莹提起皇太极送来的那几个女子,杨铭不禁心中一动,四名女子清丽绝伦的面容顿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皇太极选送的这四名女子,其容貌意态,只在将军府的这些女子之上,决不在其之下,尤其那个旗人女子,秀丽的面容,额前中分向后的满式“两把头”,别有一番清爽精致的味道。

  “走,咱们一起去东裙房看看。”他对小枙和那几个回归的女子说道。

  许莹愣了愣,自知失言,不禁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一行人顺着游廊去往东裙房,远远地就看到几名女子在房前的游廊外面修剪花圃,打扫地面的落叶,杨铭目光巡视,却见那旗女正弯腰擦拭游廊柱子,结实紧绷的腰臀曲线让人不禁暇想翩翩。

  四名女子看到杨铭、小枙等一大群人过来,都停住手头的活,起身退于一旁行礼,初次见杨铭来东裙房,这些女子都免不了有些紧张,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拘谨和不安的神情。

  “不必多礼。”杨铭对女子们微笑说道,目光却落到那旗女低埋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奴婢是喜塔腊氏如意。”那旗女低头轻声回答,汉话中有一些辽东口音,但是却非常流利。

  努尔哈赤攻占了辽东的城镇之后,城里汉人满人杂居,汉人会满话,满人会汉话,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对此杨铭也不以为意。

  “喜塔腊氏,是上三旗的包衣吧?”他想了想,随口问道。

  如意脸色一滞,随即轻声答道:“是,奴婢家是正黄旗包衣。”

  包衣即满语“包衣阿哈”的简称,“包衣”意为“家的”,“阿哈”意为奴隶、家奴、奴才。后金早期,包衣为满族贵族占有的家奴,没有人身自由,受主人驱遣从事家务或生产劳动,其来源有战俘、罪犯、因债务破产者等,包衣的子女也世为包衣。以包衣编成的佐领即称包衣佐领,也叫旗鼓佐领(“旗鼓”亦作“齐固”,系译文对音)。

  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只指满洲旗,不包括汉军旗、蒙古军旗)包衣即内务府包衣,全系皇家世仆,其先世或系汉人、满人、蒙古人,但一旦隶属了满洲包衣旗,即永为家奴,只有一些获立重大功勋的包衣及其后代会被皇帝加恩抬旗,即“抬举”加入满洲八旗,从而摆脱奴籍。

  在清朝定鼎中原、一统天下之后,不少出身包衣的人,因获立功勋而致显贵,成为机枢重臣、封疆大吏,甚至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但在传统习俗上对其主子仍保留奴才身份,如世为江宁织造的曹氏三代,也就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家族,身为贵官,有高深文化修养,然其身份仍为皇家世仆。

  当然,这种奴隶身份只是名义上的,实则他们的身份、地位与普通人家的家奴有很大的区别,并不是真正的奴隶,只能说是一种历史遗留问题罢了。

  具体来讲,包衣拥有独立户口,包衣旗人属于旗籍的一种,法律上属于“正户”,甚至他们还能拥有自己的“户下人”。而且包衣具有人身自由权,包衣旗人作为独立户口,不可以被主人买卖,在法律上,包衣旗人属于“良人”,也是“正身”,和外八旗旗人的待遇一致,都是“良人”待遇,包衣可以参加科举,自然也可以为官。

  乾隆、嘉庆年间的大学士松筠,其所在的蒙古镶蓝旗旗主家办丧事,松筠虽然彼时已是“宰相”之尊,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给主子迎宾、哭丧、送葬。要知道,松筠还只是隶属蒙古正蓝旗的普通旗人,地位高于奴籍的包衣,包衣相对本主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实则这也只是一种道德习俗的约束,并不是法律规定的强制义务。比如这个松筠就是因为给主子低三下四地去办丧事,被乾隆皇帝知道了,认为他丢了朝廷大臣的脸面,把他的军机大臣职务给免了。

  晚清的时候,有个知县宴请新来的知府夫妇吃饭,因知府夫妇是满人,这知县就找了手下一个旗人差役的老婆来作陪。谁知这差役的老婆一上桌,看到那知府夫妇,原本拘谨恭敬的态度一扫而空,大喇喇往上席一坐,那知府夫人反倒是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夹菜倒酒,知县看得目瞪口呆,几疑是幻觉。后来下席了一问,那差仆老婆说这知府夫妇一家世代上原是自己家的包衣奴才,知县这才知道拍知府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叫苦不迭。

  西厢房里,王成一个人趴在桌子前写字,羊毫笔落在纸上,横竖撇捺已经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是《千家诗》中的一首《早春》,唐代诗人杨巨源的作品。

  明清时代的启蒙教育方式普遍采用传统的《三百千千》体系,即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千家诗》这四本书组成的一整套蒙学系统,其中包含了基本的天文地理常识、道德礼义、人物器物景观、待人处世准则等,这些读本的内容精炼隽永,文句琅琅上口,是宋朝以后中国私塾通行的启蒙教材。

  蒙学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儿童认字和书写的能力,养成良好的日常生活习惯,具备基本的道德伦理规范,并且掌握一些中国文化的常识和日常生活的常识,这《三百千千》是历史经验证明有效适合儿童的启蒙课本,即使在杨铭穿越前的中国,儿童国学班仍然也是采用这么个体系来教学。

  “王小公子写的不错!”许莹走进屋来,面带微笑地夸赞道。

  “许姐姐过奖了。”王成起身行礼说道。

  “王小公子不必多礼。”许莹微笑问道:“玲珑呢?”

  “刚才出去了,一会就会回来的。”

  “哦,那王小公子接着写字吧,奴家在这屋里等一会。”许莹对王成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

  看到王成重新趴到桌子前,拿起羊毫笔认真地写字,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成写字的地方是厢房的外堂,邻靠外堂的两间房一间是玲珑的居室,另一间是王成的居室。许莹随意地走进玲珑的房间,只见室内窗明几净,桌上整齐地摆放妆奁铜镜,紧凑的架子床上,绣饰荷花、莲蓬、鸳鸯的丝被叠得方方正正的。

  好一个心灵手巧整洁勤快的小姑娘!她心里赞了一句,目光落到床上枕头边的一件物事上。

  那是一个形似面包的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包装,包装上蓝色菱形图案里印刷的Libresse英文商标许莹并不认识,但是很显然,这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它只可能来自于一个人。

  许莹好奇地将这个“面包”拿到手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但见塑料纸的包装已经撕开了,里面叠装一片片的柔软物事,她疑惑地用手指捏了捏,又把包装翻了个面,一眼看到上面的示意图案,手不由得一颤,顿时满脸飞红。

  “呸!”许莹暗地里啐了一口,心中隐隐生起一阵醋意,但随即便释然了,她还没过哺乳期,是用不到这种东西的,杨铭没给她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玲珑娇柔的声音,“王小公子,字写完没有?”

  许莹把手里的“面包”放回原处,咳嗽一声,步出门外。

  “许少奶奶。”玲珑见她从自己房里出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惶的神情,慌忙屈膝行礼。

  “玲珑妹妹不必多礼。”许莹微笑上前一步,握住玲珑的手拉她站直身子。

  听到许莹对自己如此称呼,玲珑惊得睁大了眼睛,忽然脸上一阵红晕,又低下了头。

  “少奶奶,奴婢……”她嚅嗫说道。

  “玲珑妹妹,以后叫奴家一声姐姐就好了。”许莹微笑地说,“外面冷,妹妹出去注意不要着凉。”

  “回头奴家让如画给你拿件貂皮坎肩来。”

  王成停住了笔,抬头惊讶地看向许莹和玲珑,忽然高兴地叫了起来:“玲珑姐姐,我早就跟你说了,我管许姐姐叫姐姐,你也可以管她叫姐姐的!”

  小枙在东裙房吩咐仆妇们打扫房间,整理床铺,那几个回归的女子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些女子今天能回到将军府,重新拥有舒适的房间和温暖的被褥,总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心里对小枙的感谢是不言而喻的。这一切小枙看在眼里,嘴角却只是微微一笑,将军府的女子们,大抵都是敬畏许莹的,而这些回归的女子却显然是服膺自己,将来自己在这府里说句什么话,也不愁没有人呼应了。

  杨铭站在游廊里,看到小枙忙里忙外,娇柔的身躯如风摆杨柳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流姿态,心里不禁深感受用。他深吸一口香烟,慢慢喷出烟雾,却见小枙回眸往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小枙眼角挑了挑,对他一个微笑,手提了翠色褙子的衣袂跨下游廊的台阶,那褙子的腰线一下子收紧了,娇俏的腰臀曲线随着脚步曼妙颤动。

  他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小枙,手搭到她的腰际,低下头就要亲吻。

  “檀郎!”小枙拦住了他,“让奴家先忙完这里的事情,好么?”

  “嗯,你快点。”杨铭沉声说。

  小枙眉梢眼角含情带笑,瞥了他一眼,又去忙东裙房的事情了。

  杨铭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烟,将烟蒂扔了,仰头闭上眼睛,让那烟雾在五脏六腑循环回味。

  忽然,他闻到了一种奇特的味道,这味道渗入心底,让人感到莫名的兴奋,同时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沉醉。

  酒面初潮蚁绿,歌唇半启樱红。冰肌绰约月朦胧,仿佛暗香浮动。

  这是寒冬里初次绽放的报春梅的香气。

  睁开眼睛,却见玲珑俏生生地站在面前,围在脖子上的貂皮坎肩褐色的皮草在寒风里微微颤动,给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容衬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感觉。

  “将军,您站在这里睡觉不冷么?”玲珑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杨铭问道。

  “这……,哦,不冷。”杨铭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玲珑摘下肩头的皮草,双手举起围到他脖子上,“将军,许姐……许少奶奶要奴婢来请您过去吃饭。”

  “哦,好。”杨铭感受到了皮草上残留的体温,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搂住面前的小可人儿。

  温香软玉抱满怀,那报春梅的香气越发浓郁了。

  “玲珑,我给你的那个,用上了?”他轻轻抚摸玲珑,悄悄问道。

  “嗯。”玲珑娇羞地将粉脸埋到他的怀里。

  西厢房内,铜盆里炭火如春,桌上摆满各式菜肴,细瓷杯里,黄酒微温,许莹依偎在杨铭身旁,两人并肩而坐,推杯换盏吃喝酒菜,桌子的另一边,玲珑怀抱琵琶,羞着脸低头轻轻弹唱:

  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

  但闻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佳景无限。

  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

  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槛排佳宴。清世界,几人见?

  小枙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将那些女子安顿下来,床铺被褥、桌椅用具都摆设停当了,又吩咐仆妇做些饭菜送来给她们,自己再出来寻檀郎,却哪里还有人影。

  娇嗔之下,她便顺着游廊一路寻来,及至近了许莹的西厢房前,但听琴声隐隐传来,脸色一变,脚步更走得急了,到得门口,屋里那琴声笑声更是声声入耳,刻刻摧心。

  如画从厢房外堂出来向她微微一礼,“枙少奶奶,将军和许少奶奶在屋里吃饭,奴婢这就给您去通报。”

  说是要去通报,那脚步却一直不见挪动。

  小枙冷冷一笑,上前伸手捏住如画尖尖的下巴,将那网红脸蛋托得仰了起来,樱桃小嘴被手指捏得扭曲了,如画一张粉脸顿时涨得通红。

  “贱婢!”小枙轻轻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