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揪了一团发好的面，用嘴一吹，面团就鼓胀了起来，他用灵活的手指在上面捏着，渐渐地就显现出形状来了。

  马车帘子一掀，走下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她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脸部轮廓格外分明，头发编成小辫子盘得非常精致，一双棕褐色的大眼睛带着动人的异域风情，一看就不是西延人。

  不过这里既然是西延和北夷的交界处，见到这样的女子也不算是太稀罕的事情，只是这个女子容貌出色了些。

  她好奇地看着中年男子的捏面人的动作，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继而对着马车内的男子叫道：“哥哥，这个人捏的东西好神奇啊，特别逼真的那种。”

  中年男子手中的面人还没有做完，女子就拿起旁边已经做好了的小兔子，细细地看着，还伸手摸了摸。

  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被随随便便摸的，不然很容易就坏了，中年男子略有不喜，但没有说什么。

  女子模样天真烂漫，仿佛不知道付钱这个概念，直接拿着小兔子就往马车上走：“哥哥你摸摸这个，小兔子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不过兔子的毛是很软的，这个是略硬的。”

  女子虽然长了一张异域的脸，但说的却是西延语，中年男子把她的话听了个清楚，更加不高兴了，终于开口道：“姑娘，这是我的东西，你要拿走是要付钱的。”

  女子大概是头一次受到这样抢白，脸上一时间颇有些尴尬羞恼。

  手里拿着面做的兔子，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接着给她口中的哥哥看。

  “抱歉，失礼了。”里头传来先前男子悦耳的声音，帘子被掀了开来，他紧闭着眼睛，摸索着下了马车，女子见状，赶紧去扶他：“哥哥，你的伤还没有好，怎么下来了？”

  男子低声道：“你误拿了人家的东西，我自然该亲自来道歉，”又对着女子道：“东西呢？”

  女子低着头，把手里的小兔子交给了他，道：“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摸索着把东西递到中年男子的面前：“因为我眼睛看不见，所以她看见这东西可爱，忍不住就想给我摸着看，一时间情急，忘记付钱了，还请勿怪。”

  中年男子似乎震惊到了，讷讷地接了过去：“没，没什么，你们是兄妹？”

  后面的语气他说得非常惊诧怀疑。

  女子立刻打断道：“当然不是！”

  男子也不说什么，递了钱过去：“请给我一个兔子。”

  中年男子重新把兔子又递回给了他，接过钱，却有些犹豫道：“这钱太多了，恐怕找不开。”

  男子道：“多出的部分就当作赔罪了。”

  “这个……”中年男子很明显心动了一下，却还是立刻道：“这不能。”

  他从底下拿出一个木箱子，里面零零碎碎装了一些铜板，他把铜钱的个数全数清点了一遍，发现还是差了一些，略有犹豫，又抬头看看男子的相貌，继而把钱全数塞到男子的手中，道：“只有这些钱可以找了，剩下不够的，公子可愿意让我做一个面人作为补偿？”

  这么一大把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的破铜钱，女子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头，勉强忍耐了没说什么，男子握着却没有丝毫嫌弃的样子，估计是因为他看不见吧。

  男子似是知道女子的不喜，把手里的兔子递给了她：“舒娅，拿着这个兔子去旁边的地方逛逛吧，喜欢什么东西先让伦库付钱。”

  舒娅有些不开心：“哥哥……”比起作为侍卫一声不吭的库伦，她当然更想和他在一起啊。

  男子闭着眼睛，用沉默着表示自己的态度。

  舒娅就委屈地不说话了，可也知道这人的态度之坚决，绝不是可以轻易妥协的。

  当下拿着这个已经看着有些不顺眼的兔子，朝着两边的摊子走去。

  看着舒娅走了，中年男子把先前那个没做好的面人直接扯了丢了。

  废弃的面团丢在那一团面上，发出了一声响。

  男子道：“怎么把没做好的东西就给扔了？”

  中年男子吃惊道：“公子看得见？”又见他双目紧闭，显然是看不见，不由地称赞道：“公子真是好耳力，那东西我先前做得不像，面又干了，不如直接扔了。”

  男子就不说话。

  中年男子重新揪了一团面，看着男子白皙纤长的手上拿着那一堆不甚干净的铜钱，都觉得有些不配：“找不开钱，让公子为难了。”

  男子摇头，宽和道：“无妨。”

  中年男子低头吹了一口气，开始捏面人了，边做边道：“公子真是好相貌，我以为只能在画中看见，没想到世间当真有公子如此相貌的。”

  男子很礼貌，但回答得很简洁：“过奖，我目盲，看不见。”

  “那公子可有家室了？”

  男子眉头一皱，道：“暂时没有。”

  中年男子颇有些犹豫，瞅了一眼洛风华画在对联上的人，他看着这个公子怎么和那画上人长得那么像呢？

  可画上人明明不是目盲的，眼睛还长得挺好看，有种风流不羁的气质。

  他想起洛风华讲起她未婚夫那羞涩含笑的模样，又看着眼前人漠然平静的脸庞，实在有些拿不准，只能道：“看公子和刚才那位姑娘大不一样，不像外来的人。”

  男子不愿多言地沉默了。

  方才那姑娘是个好姑娘，眼前的公子也是个好公子。

  中年男子看着自己手上的面团，轮廓一点点地分明，逐渐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他漫不经心道：“方才也有一个姑娘来做面人，只是她不是给自己做的，是给她的未婚夫，光画了张画儿，就叫我照着做，可是让我有些为难了。”

  如今看见了你，才是知道那人具体到底该是个什么模样。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很中意她的未婚夫的。”

  男子不接话，他也不多言，把面人做好了，道：“本来该上色的，公子既然目盲，可是还需要？”

  男子摇头道：“不必了。”

  “那就放着干一会儿吧，免得以后裂开了。”

  男子道：“好。”

  气氛沉默了下来。

  偶尔几个过来的孩子，远远地看见了这么好看的公子，一时间站在旁边都看愣了：“过年了，这是神仙下凡了吗？”

  “胡说，神仙会喜欢面人吗？神仙只要招招手，就能有一堆面人了。”

  “可是他长得真好看呀。”

  看了一会儿，或许是被那过分的容色所慑，他们到底没有凑过去，嘻嘻哈哈地就转身去别的地方玩了。

  中年男子又拿起面团，在那里做了起来，偶尔看着男子，男子感觉到了中年男子比之前更加频繁的目光，有些诧异，不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人……好像认识他呢。

  ——

  洛风华落荒而逃，耳尖都快烫熟了，这么个地方不大不小，卖的东西不多不少，她能去哪里逛呢？

  反正她暂时不要再去那个面人的摊子了。

  随便找了个小饭馆，洛风华一早上除了吃了两个饺子以外就是喝了一肚子的酒，此刻颇有些饿了。

  点了一碗面，付了五个小铜板，洛风华就坐在那儿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地这个地方的人饭量都比较大的缘故，这里的一碗面直抵得上洛风华以前吃过的两三碗的分量，而且口味有些重。

  洛风华作为一个辰国人，每天不吃些米饭都感觉没吃过饭似的，但随着一路北行，她成功地改掉了这个饮食习惯。

  小二把一大碗面放到了洛风华面前，几乎没菜，很厚实的分量。

  洛风华咬了一口，很咸，筷子往底下一捞，几乎看不见汤水。

  她勉强吃了一些，本来很饿，此刻却感觉要吃不下了。

  看着也打发了不少时间，洛风华就放下筷子，往外头走去。

  她出门，向左转。

  舒娅带着侍卫库伦迎着旁边路人或惊讶或惊艳的目光，从右边走进了这个面馆，用北夷语道：“库伦，我想尝尝西延的饮食。”

  库伦是个寡言的，只道：“是。”

  一群小孩儿笑哈哈地从洛风华身跑过，差点撞到她身上去，洛风华闪让了一下，那群孩子也就毫不在意地跑过了。

  “我告诉你们，刚才的那个神仙真的是可好看了……”

  洛风华觉得有些无趣。

  这群小孩啊，就是精力太旺盛了，天天什么神仙什么鬼怪地挂在嘴上，还好看？

  论起好看她就没见过几个能比得过斐休的。

  真是没见识。

  她也是闲了的，才在心里这样吐槽了这些小孩两句。

  她正打算去找做面人的中年男子，却被旁边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插在一根大木棍上的，很多很多串的冰糖葫芦。

  红艳艳的果子上裹了一层晶莹的糖衣，看上去就很秀色可餐。

  忍不住就停下了脚步。

  另外一边，沉默的男子忽然对着正在做面人的中年男子，道：“面人快干了。”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洛风华去时走的路，并没有人过来，而一看面人，果然快是好了，就取了过来，递给了男子，道：“今天多谢公子了，这个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