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罪歌·幽冥火(6)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4 20:18      字数:2780
  柒

  三月十五,天还未亮,黄府门前却已围了一圈人。十几个乞丐手里捧着破碗,蹲在墙角下,眼巴巴地等着黄家开门。

  春寒料峭,初春的晨风将他们吹得直打哆嗦,他们蜷起手脚,不住地用双手磨蹭着胳膊。唯有一个蓬头垢面、满面泥灰的小叫花子,一动不动地睡在黄府门前的空地上,还不时地打着呼噜。

  乱蓬蓬的头发遮了眉眼,瞧不出面目。那人衣衫褴褛,臂上腿上都只一层薄布,还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在这微寒的清晨,他倒也不觉得冷,睡得可香。

  他那鼾声引起了众乞丐的注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乞丐,拄着根破晾衣杆作拐杖,驼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叫花子身边,拿拐棍戳了戳对方:“喂,小子,怎么没见过你啊?”

  那叫花子却仍像是睡死了一样,鼾声四起。似乎是老乞丐戳弄他的痒处,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面朝上,将没遮没掩的肚皮露了出来。

  “妈呀!”那老乞丐大叫一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吓得倒退数步。

  原来,这叫花子一翻身,便露出了胸膛和小腹: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生得全是烂疮,皮肉翻出,又红又肿,简直是惨不忍睹。

  那老乞丐担心烂疮传染,惊得把手一甩,竟是连自个儿的宝贝拐杖都不要了,直将那碰过叫花子的竹竿扔出去老远。

  见老头子一惊一乍的模样,其他乞丐也都围了上来,对着那脓疮指指点点:“这得什么病才会烂成这样啊?”、“我看再烂下去,肠子都得掉出来”、“你悠着点,靠那么近,生怕传染不到你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可那叫花子还是呼呼大睡,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正是黄家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两个家丁用小车推了个大木桶,桶里满满当当的,装的都是热腾腾的白粥。

  见此情景,乞丐们一哄而散,再也不去瞧那烂疮的叫花子,争先恐后地冲向黄家大门,将手里的破碗高高举起。

  “大伙儿别着急,人人有份,让孩子先来。”黄福德、黄氏站在小车后方,见乞丐们一拥而上,黄福德大声招呼道。

  在他的指挥下,乞丐们果然安分下来,排了队,让年纪最小的站在前方。

  一名小乞丐两手捧着个破瓷碗,一脸期待地走上前。

  那黄氏手中拿着木勺,正待给他舀上一碗白粥,一垂眼瞧见孩童手里的瓷碗早已是残破不堪,于是便招呼下人,为他取来一个崭新的海碗,这才舀出满满一勺粥来,又笑着递了过去。

  那小乞丐接过新碗,千恩万谢地说了两句吉利话,什么“老爷夫人福寿安康”、“老爷夫人子孙满堂”之类的,乐得那黄氏眉目含笑。

  正当孩子垂了头,打算喝上一口热粥的时候,忽听有人高呼一声:“哎呦我的妈!疼死我了!”

  伴随着声响,忽然,一道黑影冲了上来,横冲直撞地闯进了队伍中,将那小乞丐手中的碗给撞飞了出去——正是那长了一身烂疮的叫花子。

  只见他全身长了跳蚤似的,不停地抓挠着前胸和后背,嘴里还嘀咕着“痒死我了、疼死我了。”并不时地将从肚皮上扯下来的皮肉丢向一边,红红白白的,扔得到处都是。

  这动作,惊得乞丐们四处逃窜,生怕那染了疮的烂肉丢在自己的头上。就连那个气鼓鼓、眼泪都快急出来的小乞丐,也顾不上心疼他的粥、顾不上找对方算账,吓得赶紧躲到一边的墙后头,小心地躲避着那些骇人的毒物。

  事实上,不只是乞丐们,黄福德、黄氏和两名家丁,见此情景也惊得倒退数步。

  那叫花子越跳越高,越挠越快,竟是一个跟头,翻进了粥桶里。他左抹抹右挠挠,好像是在洗澡一般,直将一桶粥全都糟践了,才嘀咕着“烫死我了”,又蹦出了桶外,大手一挥,扔出截血淋淋的肠子来。

  黄氏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倒在丈夫怀里。黄福德也是两腿打颤,扯着嗓子高声叫唤:“来人啊!”

  刹那间,一道高壮的身形掠出高墙,一柄森冷的长剑直指那满身脓疮的叫花子,正是那银面剑客。

  眼看剑光灼灼,兜头斩下,那肮脏狼狈的叫花子忽身子一提,竟如鹏鸟一般,向后滑出数尺。他将头一昂,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下,露出一只独眼来。

  只见他眼神凌厉,神采飞扬,竟是冲那剑客勾了勾食指,挑衅地道:“嘿!戴面具的,有种就跟我来,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打一架!”

  说罢,他腾身跃过高墙,瞬间便掠至屋脊之上,狂奔不休。那银面剑客紧跟其后,后者身法更快,不多时便拉近了与前者的距离。而赖小五左跳右跃,在镇中民居屋顶上一路狂奔,微一偏头,便瞧见剑客急追而来。

  癞骨子眼光一沉,忽一个跟头翻下屋顶,径自扎入了一条小街——

  那小街正是镇中的菜市。此时天刚蒙蒙亮,小摊小贩们却已支起了摊子,收拾着鸡鸭鱼肉,摆起了青菜萝卜,张罗叫卖。

  赖小五一进菜市,立刻猫着腰钻入一家猪肉摊子。银面剑客紧追不舍,刚跨前一步,就见猪肉摊旁,一个少女席地而坐,哭泣不休。

  那少女一见他,伸手就指:“就是他!就是这个戴面具的,抢了我的买菜钱!”

  听那少女哭诉,又见剑客手中兵刃,那切猪肉的汉子一把抄起砧板上的刀,粗声粗气地道:“看这家伙的模样就不是好东西!光天化日戴个面具,定是拦路抢劫的!乡亲们,咱们上!”

  他一声招呼,周围的菜贩子也都拥了上来,将这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卖猪肉的扯了剑客的胳膊,抄着刀要他还钱。大婶们随手将烂菜叶子扔了过来,边丢边骂。那剑客虽是身手非凡,但此情此景,除非他当场亮剑,血洗菜市场,否则一时也挣脱不得。

  就在众人拦住“劫匪”、义愤填膺地讨要说法时,那先前哭诉被抢的少女、以及扮作叫花子的赖小五,趁着场面一片混乱,猫着腰便钻出了菜市。

  癞骨子回头一看,见那剑客还被小贩们包围,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忽听耳边传来婉转之声:“呆子!”尹飞灵笑若春风,眸如新月,“这次换你扮乞丐了。”

  赖小五立刻会意,当年在江宁镇财神庙里,死财神掉落金银珠宝,众人围观哄抢。是他拖着扮成痴呆乞丐的尹飞灵,从纷乱脚步中蹿出,才没落得个被踩死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截先前准备的猪下水,故意板起脸,学着当年初遇时的口气:“喏,给你。慢点吃,别给噎死了。”

  尹飞灵一个手刀切过去,打落他掌中红红白白的猪肠,笑骂一句“恶心”。赖小五亦是咧开嘴角,二人相视一笑,再不耽搁,脚底抹油,溜了。

  与此同时,黄家大院的门口,乞丐们见好好一桶粥,竟被个浑身长疮流脓的小子糟蹋了,也都悻悻离去。而那黄福德则忙着给老婆掐人中、命下人请大夫。

  就在这一刹,他只觉得眼角闪过一个黑影,下一刻,只见一名面目俊朗的青年,手持长剑,稳稳站定在他身侧——正是那夜袭之人。

  “若想保她性命,就随我走一趟。”

  青年一把摁住了黄福德的肩头,面色凝重,沉声恐吓。黄福德吓得两股战战,他瞥了一眼青年手中的长剑,又瞧了瞧怀里的夫人,终究是吞了吞口水,心惊胆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