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害怕过，害怕那些曾经错过的事情，因为这些事一直存留在心里，偶尔一瞬想起，也会让心结冰。

  我们还习惯于掩饰悲伤，那些小心翼翼守在心底的蓝色，都是不可说。当看见一个赤裸裸的蓝就摆在自己眼前，我们的第一反应极有可能会是呆滞，那是一种习惯了看这世界的人都戴着面纱的后遗症，倘若这面纱被它主人主动或被动地揭开，我们，会呆滞。

  方亿阳，也如此地呆滞着，他是主动地见这郝芊主动揭开的面纱，他是被动地见这郝芊被动揭开的面纱。他们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他们都是自己命运的奴仆。他们可以缔造自己的生命，可以拥护自己的爱，许多时候，他们容易被梦魇牵制，被梦魇扼住喉咙，他们不得不散播他们内心深处的蓝色。

  方亿阳就这样看着看着，看着郝芊给他发过来的的歇斯底里的信息，他捕捉不到郝芊的心思，明明上一秒开心地笑着，圆满地道过别。不，方亿阳忘了跟她告别。

  他给她回了信，他也歇斯底里地问。

  “你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变得伤心？”

  “为什么还会有轻生这种危险的想法？”

  当然，方亿阳可以看到郝芊给他展示的阴暗面，但是郝芊接收不到方亿阳给她传递的温暖。那两三言一直只能停留在方亿阳的手机界面，带着那血腥的红色的感叹号。而郝芊的手机上一直留白，甚至连方亿阳的名字都已不复存在。

  他别无他法，只能求助郭清儿。

  “为什么把你删了？哎呀，你人品太差了！”

  “怎么可能。”

  “你别想太多啦，她就单纯地讨厌你，并不想让一个笨笨的人待在她好友列表。”

  “你能不能认真点啊？”

  “哎，你还想听实话吗，那不都在你心里重复过无数次的现实吗？”

  “我觉得也没那么严重啊！”

  “她就是情绪不稳定嘛，就是这样了，习惯就好。”

  “说得你有多习惯那样？”

  “我，我跟她一起走。”

  “什么？去哪？”

  “陪她看医生，陪她上学，陪她环游世界。”

  “哎，谁还不是。”

  “我们，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记得想我就好，别想郝芊了，因为她懒得想你。”

  “为什么在这种压迫的时刻你还要开玩笑啊？”

  “我快乐。”

  “行吧。”

  方亿恩亲自送方亿阳上学，从家出发直接到学校。一路上，他们姐弟俩话很少，很少。昨晚把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尽了。今日，只剩沉默。

  离学校只最后几个拐弯，方亿恩急了，她很不是滋味。

  “你快到学校了。”

  “嗯。”

  “我要准备回去了。”

  “回你家吗。”

  “是。”

  与方亿恩轻轻挥手道别。方亿阳走上了楼梯，走进班级，这个班级，比以往空了一些。

  那个力争课前课后的每一秒都要叽叽喳喳的郭清儿不在了，那个沉默寡言，但能让方亿阳听清她波澜起伏的呼吸声、心跳声的郝芊不在了。她们都是这个班级的过客，匆匆来过，又悄悄离去。突然地……

  张嘉勋坐在郝芊原来的位置上。方亿阳轻声叫他滚。

  “干嘛啊，坐一下都不行？”

  方亿阳深吸一口气，俯身看书，不再搭理他。

  身旁的桌子空空如也，方亿阳搬到讲台旁坐下，不接受任何别的同桌。

  “这么安静啊今天？”

  李燕冰在方亿阳的正上方嗡嗡嗡地说着。

  “方亿阳谁让你坐这的？”

  “自愿的。”

  “谁还能逼你呀，这多好的位置，头等舱啊，你也飞法国去。”

  方亿阳不再搭理她的冷嘲热讽，又埋下头看那本书了。

  李燕冰又开讲了。

  “郭清儿不在就是安静是吧，我都觉得不习惯，你们说说这孩子，天天怎么就那么活力旺盛呢？哎，张嘉勋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无可奉告。”

  “咳咳，方亿阳？那你说说，是不是你太吵了，老打扰人家郝芊？”

  方亿阳推开书起身，那冲破喉咙却戛然而止的答案，那遥远的国度，那短短的半个多月的回忆，都被他推开了。

  他撒开腿，跑出教室，奔向艺术楼，那里还有一副没送出去的礼物。他想挣扎一下，虽然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个礼物都主人，虽然他不知道这么跑出来，会如何坏的结果等着他。但他还是要尝试，要尝试……

  跑出艺术楼，翻过学校围墙，再在二十一区飘荡，他从郭清儿口中套过郝芊家的门牌号，但这小区七拐八弯，有些累人。

  终于找到，但是家中只有茹海琴，她告诉他，郝芊在楼顶，她说想最后看看学校的样子。

  方亿阳跑进楼梯间，他甚至都忘了原本可以搭乘电梯到最高点那楼再爬到天台楼梯。

  “郝芊！”

  “你怎么会在这？”

  这黄昏昏沉沉，方亿阳也已迷迷糊糊，他忘了自己还说了什么厚脸皮的话语，只异常清晰地记得，记得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勇气。他对这个女孩说：“郝芊，你把手机号，微信号，邮箱联系方式都给我吧。”

  后来，茹海琴和叶歆阳都上来了，郝芊开始变得不一样，但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意外也不惊讶见到这另一个郝芊。她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她有许多种性格，他因为她的优点而喜欢她，也因为她的缺点而更加疼惜她、包容她。当然，他对这些的第一印象第一反应还是呆滞与害怕，他在一个完整的家中，他可以带着爱，带着温馨，带着阳光，肆意发芽，茁壮成长。叶歆阳令人敬畏，也令人害怕，他听过许多叶歆阳的小故事，当她就在自己眼前给郝芊压迫的时候，他才明白，别人口中的叶歆阳。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她忘了那个在教学楼下瞥见的气质出众的女人，他忘了在操场上细心地给孩子们分盘子，分食物的母亲。

  他走进了她们家，布置得很温馨，没有一点点灰色气息，但在那深沉扭曲的爱中，清淡的蓝色喷薄而出。

  方亿阳，会想念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