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道别了，没有再一次重复的理由，他们都珍惜着这时分，给每秒每秒都留下了最温馨的投影。郝芊把画放在那一堆布娃娃旁边，方亿阳在她房门外凝视着，没有只言片语。

  “你要进来吗？”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子也褪去，踮着脚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踱进来。茹海琴也在门外，她说她给方亿阳弄点吃的。

  “你房间，还挺好看的。”

  “还好吧。”

  “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应该会常回来吧，清儿的家人会想念她的。”

  “那，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啊！”

  “会的。”

  “那我也准备回学校了。”

  “嗯嗯。”

  “再见。”

  “再见。”

  “吃点面吧，我刚下的。”

  “郝芊也一起吧。”

  “我不着急。”

  “就当是长寿面了，我们一起过个生日。”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九月二十三号。”

  “啊？明天啊？”

  “嗯嗯。”

  “你家人不陪你过生日吗？”

  “想起来就过，想不起来就算了。你呢？你什么时候？”

  “六月九号。”

  “双子座。”

  “嗯，是的吧。”

  “想要了解一个人，如果见面机会突然变少了，是可以尝试通过星座探探底的。”

  “那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十二种人啦？”

  “并不，有八千七百八十四种。”

  “什么？为什么？”

  “以后告诉你啊！”

  “我觉得只有两种。”

  “为什么？”

  “以后告诉你啊！”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会很快的吧？郝芊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家人真的会忘了他生日吗？但是，今天她陪他过了，临走的最后一天，陪他过了个特别特别简单的生日。但换个方式说，他的生日是在她临走的那天……就像爸爸最后走的日子是自己的生日一样……郝芊不要再想下去了。就看着他吧，静静地看。

  “郝芊，那我回去了。”

  “我也一起送你过去”。

  “芊芊，外面太冷了，你别去了。”

  “你帮我拿件外套！”

  “芊芊？你要去哪？”

  郝芊看着叶歆阳又从她房间跑出来，她给她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去学校。”

  “去吧。”

  郝芊拉着方亿阳向前跑了，她开心地按下电梯，像是与眼前的人久别重逢，她几乎忘了，这本来是要分别的。

  他们一起走在这一条拐拐绕绕的小道上，郝芊本来不喜欢这里的，她多想念以前的家，那里有着许多爸爸的回忆。灯下，他们一起看书；大厅下，他会弹琴给她听；门前，他们一起养花，给盆栽施肥浇水，那还有个秋千，她喜欢在那午睡，在阳光最烈的时候，这时候爸爸会小训她两句，然后轻轻把她抱走。

  郝芊记得，见到方亿阳第一眼的时候，有一种熟悉感，她以为是传说中的三生缘，那所谓前世今生留下的印记，不过是儿时回忆罢了。现在这一刻，郝芊看着方亿阳，他就像是爸爸给他带来的天使一样，或许这么想，她就没那么排斥方亿祺了。

  “方亿阳？”

  “嗯？”

  “我们小时候，你还记得吗？”

  “记得吧，记得。我之前都记成吴曦了，把女孩换成你，回忆好像就都有了。”

  “为什么？”

  “因为都是二姐说的，她一直说是吴曦。”

  “是吴曦，就没有记忆吗？”

  “哎，她，感觉以前的东西，放不到吴曦身上啊！她就一假小子。所以我一直觉得错乱。”

  “我一点都不记得。”郝芊觉得奇怪，也觉得难受，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在那年之前的事情，都不在了。郝芊都想知道，她继续问他：“这些，你都告诉我，以后也行，现在也行。”

  “我，也说不好呀，大概吧。迷迷糊糊的。我等方亿祺脑子正常点了，再问问。”

  “只有她知道吗？你爸妈也知道啊。”

  “我还真不敢问他们。”

  “怂！”

  “哎，你这都出国了，还要在最后一刻骂一下人啊？”

  “本来就是，你不是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嘛？李燕冰都敢对着干，你爸妈还不行了？”

  “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不就很友善很慈祥吗？”

  “我看你妈妈也很友善啊？”

  “所以我不就天天怼她，可比你强多了。”

  “哎，你这真不对了，你别那样，我今天可是都看到啦。”

  郝芊不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似乎，没有理由说自己的苦衷，她的苦衷是什么？合理吗？

  她一直在他们身后，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他们脚下的路，影子在他们脚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移动得好慢好慢，他们都害怕稍微走得快一点点，就少了一毫一秒在一起的时间。

  但终于，茹海琴的手电筒关掉了，方亿阳到了初二教学楼楼下。

  “阿姨，郝芊。我到了。”

  “芊芊，给他吧。”

  郝芊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那是她昨晚就准备好的。里面放了好几样东西，都带着她对一个哥哥最深的祝愿。

  她们守在原地，看着他上楼，在方亿阳踏上第一个阶梯时，郝芊留下了第一滴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见不到了，郝芊不是大人，在叶歆阳的守护下，她看不到他们所说的那个可以再见的以后。郝芊还很怕，等自己长大了，也会忘了现在的方亿阳，就像现在都自己已经忘却过去的方亿阳一样。她思绪飞乱，那楼梯像是透明的一样，她能看见方亿阳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样子，也可以看见他走进教室，冲洪以敬说：“嘿！我回来了。”她还听见梁凯俊逗乐的样子，拉着方亿阳一直问：“亿阳，亿阳！你去哪了？”

  “芊芊。”

  “嗯？”

  “你累了。”

  “是。”

  “我背你回去吧。”

  郝芊抬头看着茹海琴，她也有泪。她伏在她肩膀上。

  “你为什么也哭了？”

  “芊芊，离别有时候也是美好的。它会提醒我们想起无数个，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同样美好的人。”

  “这一个故事的结尾，会成为下一个篇章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