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荇说道：

  “爸，难道你认为我是没血没肉、能够依靠汽油运转的机器吗？我不能有我自己的喜好吗？不能有自己的情感吗？不能喜欢吃面包巧克力，而必须吃您给我准备的炸鸡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一种责任吗？理所当然为你的企业分忧？我不能有自己的世界吗？”

  苏励玟表现出了很大的耐心。对这个激进的叛逆者儿子，他一向的策略就是后退。他又把口气变得和缓了许多：

  “你的导师doctor约翰逊已经跟我说了：你在金融和经济管理方面的才华在所有同学中非常突出，你被评为加利福尼亚大学‘最有才华的校友’。这说明：我为你选择的金融专业非常适合你……”

  “非常适合我？爸爸，你对金融了解多少？虽然你做了一辈子生意、和金钱打了一辈子交道？你知道金融的本质是什么吗？”苏荇质问他的父亲。

  “你一定会有自己的看法。我正儿八经不是学经济的。虽然从事的是商业经营，但是凭借的是经验。我不像你这样，接受的是最正规的学院教育，专业化的科班出身。你可以给我谈一谈你的看法。”苏励纹这一点上很谦虚。

  苏荇说道：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表述金融这种东西。因为太复杂。贪婪、欺骗、凶险、狡诈这些词汇都感到气短，根本不能反映金融的实质。这是比毒品更让人high的东西。整个华尔街的精粹就是效率和竞争。每个人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拼命把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卖给利欲熏心的投资者。金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每天百万亿千万亿的资金海啸一样汹涌，将所有的人性和活着的灵魂吞没，然后把已经进化成人类的东西重新变回‘狼性’。”

  苏励玟好言劝慰自己的儿子说道：

  “什么事情也不需要这么偏激去看待。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可以改换一种更好的视觉和角度去看待。西方的金融我不懂，中国的我还是知道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看到的是一方面，金钱还有更大的用场。可以造福人类的，所以人们才去追求财富。是不是这样呢？”

  “是这样啊！”苏荇说道，“美国商业界影响最为深远的改革法案都已经出台了。商学院已经重新开始向ＭＢＡ学生传授‘伦理与道德’了。资本家血液里都开始流动温情脉脉的道德血液了。”

  苏励玟知道改变不了这个充满叛逆的、自以为是的儿子。这个儿子坚强固执起来，就好比是挂在客厅的那个黑衣骷髅，以一种死不让步的坚强姿态去对抗社会。苏励纹性格温和，他使用的武器就是继续撤退，给儿子保持一点优越感。

  “我为你准备的岗位，是做公司企划部的经理。办公室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如果你有你的想法，可以跟我谈谈。”

  “企划部经理？太看起我了吧。我的理想是做门口的保安。”苏荇说道。

  苏励玟被儿子的理想撞懵了。这个儿子从小就是这么叛逆。

  “现在你的理想是做个保安吗？你的条件做保安行吗？华氏集团的保安都是经过专业培训、择优上岗的。你刚刚从学校出来，在家里睡了一个月，你有什么资格去做保安？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高考填志愿，你瞒着家人报个厨师，要我费了那么大劲，找了几个同学关系，才把你的高考志愿改过来……”

  苏励玟说着就气得没话说。他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这个儿子就算是异想天开，也不应该这样自行其是。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这个儿子竟然填写了厨师。回来一声不吭。还好是教育局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发现以后打电话过来问，苏励纹才知道这个事实。

  苏励纹很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儿子“厨师”的志愿改了过来，换成了金融。

  “别说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了！”苏荇的情绪被父亲的话激发出来，

  “爸爸，我做保安不行，做个面包师也不行吗？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伟大的面包师！在S城开很多面包店。如果不是你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偷偷更改了我的志愿，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许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享誉世界的面包师了！我开的面包连锁店已经风靡整个亚洲！最起码风靡整个苏城。是你把我的面包师理想改成了金融。把我变成了你的意愿的牺牲品。难道我天生就适合这些冰冷残酷、毫无人情味儿的玩意吗？”

  苏荇说着，他的被毁灭的浪漫理想的悲哀之波，从心底席卷而来，慢慢侵入身体的海岸。他的情绪开始沉沦在这个悲哀之波里。唉声叹气。

  苏励玟坐着没有说话。他停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

  “这话你已经重复了十二年了！骷髅精灵！我真的不明白：你想要当个伟大面包师的理想是这么强烈，这么光辉灿烂！一直照耀着你的人生！我是过来人，我知道面包师的理想并不适合你。可是，我并没有办法让你理解这一点。反而因为这个，形成了你对我的牢不可破的心结。”

  苏荇说道：

  “我不是一个小孩子。我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人生。有血有肉。您不要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决定一切的态度对我大包大揽。我是独立的人格，我有独立的情感和节操。爸爸，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我不是你的意志的产物。我是一个会动的生命体！”

  苏励玟再一次往后退了一步。从表面上看，他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往宽大的沙发里面嵌了嵌。而实质上，他是在做一种更大意义上的撤退。对付这个自命不凡的儿子，前进是没有用的。撤退、给他空间，让他碰壁才是有效的。

  “好吧孩子，也许你真的适合做一个面包师，你能为了这个理想跟你父亲争吵十二年，坚持不懈，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苏励玟无奈说道。

  苏荇没明白他的父亲的意思。

  苏励玟长长叹了口气，他的表情显得有点伤心，也有点愤慨，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应该满足一下我的孩子，顺着他的理想，让他自由前行，让他走他能够实践的、充满希望色彩的，散发理想光辉的光明大道。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你的面包师的理想是被我毁掉了。这样，我介绍你到附近一家有名的面包坊做学徒，算是我对更改你志愿的一种弥补。你自己去勇往直前，实现你的光辉人生理想吧。”

  “你准备让我去做面包师吗？”苏荇简直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