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随即这些军人不顾身上湿漉漉的，立刻开始借着皎洁的月光检查各自随身的枪械有没有进水。

  在一小块高地上，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借着马灯昏暗的灯光看着铺在地上的地图。

  “报告，葛元洲带的两个连就在这块西海茭白园附近宿营”说话的赫然是今天溜走的那个年老的向导。

  “好，辛苦你了，一会还要你带路，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说话的人个字颇高，一身灰色的军装，这是国民革命军的制式军服，头上戴着军帽。

  军帽上缝着搪瓷制成的青天白日帽徽，胳膊上的臂章印着N4A的字样。

  整整一个营的新四军野战主力部队偷偷从浙东抗日根据地下来，在新四军近海舟船部队的帮助下，坐船悄悄的从浙东摸到了浦东，并且趁着夜色与潮水，在距离葛元洲不到两里路的地方开始整队。

  ……

  大约半个小时候，新四军三支队六团一营已经做好了全部战斗准备，在向导的带领下，分成左中右三队，中路部队略略缓行，左右两队则以钳形之势，缓慢又坚定向葛元洲部狠狠的夹了过去！

  围三缺一，剩下的那个缺口是沼泽与河流，对于远道而来的客军来说最是凶险不过！

  “啪”一声枪响，在极其安静的夜晚尤其刺耳！

  葛元洲立刻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这是中正式步枪的声音！

  夜晚宿营若是枪响，必然有重大情况。

  他来不及穿上军装，仅着衬衣，提着手枪窜出帐篷！

  随即，枪声雨点般的响了起来！

  此时，已经睡着的一连士兵也被惊醒，立刻点亮火把开始向自己的各级长官靠拢。

  不得不说，光凭这手就足以证明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不一般，普通和平军若是碰到这种情况早就一哄而散了。

  第一枪是二连的一个暗哨士兵放的，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前面十米处的两个负责放明哨的士兵，忽然先后软倒在地，顿时背上寒毛倒竖，不管不顾的开枪示警。

  枪口的火光暴露了他的位置，很快对面打过来一梭子子弹，听声音就知道是冲锋枪。

  这个别动队的士兵顿时被吓呆了，冲锋枪使用手枪子弹，射速极高是近战利器，但造价高，对子弹需求也大，一般部队根本不可能装备的。

  能够装备冲锋枪，且与自己为敌的武装力量！

  那只能是……

  “新四军来啦！”他用尽力气喊出一句话来，随后又是一梭子过来，他终于彻底安静了。

  这声声嘶力竭的喊叫，仿佛有着奇怪的魔力，几乎是瞬间，葛元洲的耳朵里就被更响更密集的枪声所填满！

  ZB26式轻机枪！

  还有连续不断的爆炸声。

  这是手榴弹！

  从爆炸声的连贯程度判断，这应该是专门的投弹手，在进行火力压制！

  什么样的部队会有投弹手？！

  葛元洲在江南混了十多年，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一时间他双腿发软，传说中新四军最有战斗力的老八团来了！

  “营长，怎么办？”二连连长气急败坏的跑过来，右臂已经挨了一枪，血汩汩的往外冒！

  “营长！是新四军，是新四军主力！”

  “他妈的，怎么可能！”葛元洲依然无法相信！

  这些日子，在武汉政府强烈要求下，新四军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甚至战斗都减少许多。

  而大名鼎鼎的老八团也销声匿迹起来，怎么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周围！

  还没等他回答，枪炮声中又传来让他更加心惊肉跳的声音，一阵嘹亮的军号！

  新四军开始冲锋！

  葛元洲宿营的这块地方相对于周围的芦苇荡河汊子算是相对平坦干燥的，但是面积不大，守夜的二连虽然第一时间反动反击，并且一连在被枪声惊醒后，也立刻整队，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展反击。

  但是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为了一举粉碎高冠吾的这次行动，路南工委在接到王静斋的详细报告后专门派人向新四军总部进行请示。

  总部首长判研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战术机会。

  莫刚目空一切，仗着治安别动队火力强大训练有素，而犯了兵家大忌……他竟然分兵驻扎。

  如果治安别动队三个营始终缩在一块儿的话，新四军倒也是能吃掉他，但面对上千人且拥有重机枪和掷弹筒的敌人，那等于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为了保险起见，己方至少要一次性出动两千人，至少“老八团”中的一个要全体出动，这样才能确保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但这样对于后勤的压力实在太重，并且眼下委员长天天声嘶力竭的指控新四军“游而不击，转司摩擦”，这样大规模的部队调动，肯定会引来更大的政治上的麻烦。

  莫刚的分兵驻守策略，让新四军总部首长几乎是喜出望外！

  这是瞌睡掉枕头啊！

  当下决定利用熟悉地情的优势，发挥自己擅长运动战的特点，制定了一个严密的作战计划，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葛元洲站在高地上，他心里发凉。

  作为在行伍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太清楚现在面对的情况了，己方部队被有心算无心了。

  实际上从二营到奉贤驻防后，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

  为了确保对付自己这支部队，对方甚至还不惜“唤醒”了一个埋藏时间极长的内线，这是多大的代价啊！

  这一切代价的背后就是要全歼二营的两个连！

  “告诉弟兄们，顶住，顶住！不远处就有皇军！我们只要顶住两个，不，一个钟头，天就亮了，皇军就会赶到了！”

  “外面是新四军，没有重武器，让大家逐步向我靠拢，尽可能组成战斗小队！”

  “一连长，你的一排呢，赶紧去支援东北角，那儿枪声最密！”

  他总算强压心头的惊恐，恢复理智后，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

  两个连比之前的乱糟糟开始好了点。

  但这并没什么用处……

  很快，连排长纷纷派人来报告自己防守的阵地被突破，要求增援。

  “增援，增援的**！老子那头给他增援！”葛元洲破口大骂。

  凭借着对枪声密集程度的判断，他浑身发凉，对面的新四军人数只怕有三到四个连之多……

  平时一说起新四军，不管是武汉还是南京都满嘴不屑“游击队而已……大仗打不起，只有偷鸡摸狗……”

  而且双方控制的报纸上也非常默契的保持着一致说法。

  这让人感到诡异，明明武汉和南京是敌人，但是却对另一只部队采取完全相同的态度-明面上不屑乃至谩骂，暗地里则调动军队加以围剿……甚至彼此配合着去剿灭新四军……

  葛元洲可不会被这些鬼话骗到，新四军确实不怎么打打仗，可反过来，一旦出动部队数量过百，那么其对手留等着哭吧……

  “缴枪不杀！”

  “抗日杀敌！”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我们优待俘虏！”

  外面的口号越来越响，距离葛元洲也越来越近。

  “各部放弃抵抗，投降吧……”他长叹一口气。

  面对这样的对手，投降只怕是最好的出路了。

  毕竟对方不虐待俘虏，自己一条命能保住，在这个世道里只要活着就能继续混下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这命令得到的反馈倒是极快极快的。

  当兵不就是为了吃口粮，顺便欺负一下老百姓么，而且当的是南京政府兵的。

  虽然汪精卫名气很响，老百姓们也未必知道艳电代表什么。

  但东洋人的横行霸道大家都是看到的，听命于与这样一个小朝廷，哪怕是好汉也要丧了心气变乌龟。

  何况这些治安别动队的小兵。

  平时操练是严格的，战术动作也熟练，但都比不上双腿发软两手举过头顶来得自然而然。

  治安别动队这边熟练，新四军更加熟练，很快新四军战士组成战斗小队，三五成群冲了进来，熟练的指挥着跪地投降的俘虏整队排列。

  葛元洲长叹一声，将手枪扔在地上。

  这一仗败得莫名其妙！

  只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败了。

  从头到尾，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新四军方面的注视之内，并且对方算到了自己所可能采取的任何措施，巧妙的让自己把部队带到这个地方来宿营。

  然后利用夜色大举出动优势兵力，一举摧毁。

  葛元洲和手下的士兵一样，把押上大海船。

  上船后等待他们的命运不问可知。

  游击队不会抓俘虏，因为抓到了也没法处理，那还不如干脆就地释放。

  新四军是有自己地盘的，倒是非常喜欢抓俘虏，抓到后往根据地一送，政治工作跟上，很快就有新的兵员了……

  被俘虏的别动队队员中也被抓过几次的，当下悄悄的向同伴传授技巧：“一会儿，肯定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新四军，你就说你是本地人，家里有八十老母吃奶的女儿，当兵就是为了养家糊口，要是跑远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美人照顾，会被地主欺负的……他们心一软就就放你走了，运气好还给你发路费了呢……”

  ……

  葛元洲倒是没有和手下的被一块儿关在不透气的底仓里。

  好歹是营长级别的人物，还是享有一定特权的，被单独关在一个舱房里。

  新四军自己特别注重官兵一体，指挥员战斗员吃住都一样，前者甚至还得享受睡风口半夜爬起来给后者盖被子等“特权”。

  葛元洲正长吁短叹间，舱门被打开，进来几个人。

  有穿着军装的，也有便衣，态度虽然谈不上热情，但起码的礼数倒也周到。

  “葛营长……”当先一人说到。

  “葛某此刻已经是阶下囚了，营长就不要提了。贵军的政策我也明白，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葛元洲苦笑。

  “痛快”一个穿着便服的人笑道“葛兄是爽快人，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王静斋……”

  “你就是那个保安四大队的王静斋？”

  “葛兄这里的情报倒是灵通啊！”王静斋依然笑吟吟的。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们瓮中捉鳖？这一仗，葛某服气……服气啊……输得明明白白。”葛元洲又开始叹气。

  刚才的战斗第一声枪响到现在连两个小时都不到，自己手下二百号精兵就全被对方一锅端。

  葛元洲就算再不服也得承认别人的厉害。

  “我想问问葛兄，愿不愿意跟我们走？”王静斋问道

  “这个……”葛元洲迟疑起来“这个……”

  “好吧，那暂且不说这个，接下来我们想问葛兄一些关于治安别动队的事情，还请葛兄不吝赐教。”王静斋依然保持这斯文，仿佛对刚才的碰壁毫不在意。

  “我对不起莫长官啊……”葛元洲也不做正面回答，但神情颓废。

  不是他要不讲义气，而是现实逼人强。

  人家是抗日的，自己是南京政府下辖的，正义天然就在对面。

  人家愿意客客气气的问话，那是对方给面子，自己千万不要不知道好歹，如果真负隅顽抗的话，新四军处置汉奸从来不手软。

  到时候拉到他们根据地里，当着几百号老百姓开个公审大会，自己被五花大绑站在一边，听着法官宣读罪行，还得忍受下面扔上来的菜皮垃圾，运气不好还会被老百姓一拥而上打翻在地。

  之后，才是一枪交代了性命。

  这些年类似的事情是每个亲日份子心中的噩梦。

  葛元洲也不例外。

  此刻他选择了合作。

  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命再说。

  “各位要问什么，我一定照实回答，但事先讲明，我这个二营长并不算是莫长官的嫡系亲信，很多高级别的事情我也没有参与，当然细节是知道一些，可是也有不少是出于自己的推测……”

  “葛兄能有这个态度，我们非常欢迎。好了，时间紧急。就不寒暄了，还请葛兄先介绍一下，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与任务分配。具体在于，如何攻击六场镇和保卫四大队的。”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先请教一下。”葛元洲干巴巴的说道“皇军……呃，日军距离我的扎营地也就二十里的距离，强行军的话，一个钟头就能赶到……你们就不怕么？”

  “怕，当然怕……”王静斋笑道“日寇人数不多，但武器精良，小队就有掷弹筒，九二步兵炮下放到了中队。怎么能不怕？”

  “但葛兄既然问了，那么为了表示友好，我也就不卖关子了。葛兄是知道的，我们新四军一直缺乏重火力，但这次我们出动那么多人，都没有一门炮随行，葛兄就不觉得奇怪？”

  “哦，这倒是，难倒你们的迫击炮？”葛元洲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又苦笑起来“小日本现在的胆子啊……也会你们打出威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