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师父,你一定会跟我回去
作者:墨雪千城      更新:2022-05-19 09:00      字数:11022
  这一个“好”字,仿佛带着千斤之力压得他的心透不过气来。

  “谢谢你!薛神医。”因为惊喜和希望,叶画身上凭添了一股力气,她突然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她,眸光盛满感激。

  “叫我薛痕就好。”他眸光一暗,声音益发的喑哑,继而又道,“我不是神仙,能不能救,我可不敢保证。”

  “一定能,我信你一定可以。”叶画盈盈双眸灼灼的看着他。

  他悠凉一笑:“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份自信,我自己倒不敢确认。”双睫颤了颤,补充道,“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从此以后,你要待在我身边。”

  叶画怔忡一瞬,默了默,冲着他露出微微一笑道:“好。”说完,就想要翻身下床跪下行礼,被他一把按下。

  他声音带着一种关切的怒气,问她道:“你都病成这副模样了,还要下床折腾什么?”

  “我……我想拜你为师。”叶画认真的看着他。

  他面色微微一变,蹙眉道:“拜我为师?”

  叶画眸光闪亮,忍着喉咙剧痛,点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吐出:“我一直想拜先生为师,只苦于寻不着先生,如今先生要我待在你身边,难道并不是想收我为徒?”脸上露出失望神色,声音益发嘶哑,于嘶哑中带着一种独有的软侬,又道,“若先生嫌弃,那做婢女也行。”

  薛痕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好半晌,作出一副慈祥状来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声音闷闷道:“你这丫头心思真多。”

  她想认他做师父,除了想学医术之外,更多的是想避免了男女之嫌吧。

  叶画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试探性的问道:“那……我可以叫你师父吗?”

  他看着她希冀的小眼神,还有这一张苍白之极透着楚楚可怜的面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了,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师父!”她又惊又喜,又要下床行拜师之礼。

  听她一声呼唤,他轻轻“嗯”了一声,按住她道,“等你身子好了,再行拜师礼也不迟。”

  他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如何就答应了这个小丫头救裴凤祈,又如何一步步退让又答应做了他的师父了,他何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

  唉!他是遇上了他命里的天魔星了,谁叫他欠了她的。

  “师父,那我们赶紧上路吧!凤……祈他还在等着我回……去。”叶画一心担忧裴凤祈,人一醒来哪里肯耽搁片刻,又下床要走,因为喉咙痛,声音嘶哑的有些磕磕巴巴。

  “别动!”他突然开口,这一回,声音充斥着冷硬和不虞,“你若再乱动,刚刚所有的话都不作数。”

  叶画疑惑于他态度的立变,却也知道他性格古怪,并不敢当面顶撞,乖顺的像个小绵羊,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着她小心谨慎,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僵硬而阴晦的脸色平和了一些,道:“你赶紧躺下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起身要离开。

  叶画急道:“师父,你一定会跟我回去救太子裴凤祈吧?”

  他停驻脚步回眸看她,眸中寒星一闪,带着一种锐利的锋芒,叶画眼见他脸色又变得难看,心下暗忖这会又得罪了他,可是救人如救火,他们可以等,凤祈等不了,她一刻也不想再耽搁。

  他嘴角溢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问道:“太子裴凤祈是你什么人?”

  “他……”

  他突然截住她的话道:“我怎么倒忘了,你是帝都的叶家叶画,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叶画愣了愣,他唇角一勾,面带讥诮:“只是你答应留下来陪我,如何能嫁给他?”

  “我……我也不知道……”叶画目露迷茫,心里有些沉重,喃喃道,“不管多久,我相信他总会等……我……”

  “你倒肯轻易信人。”他拂袖而去,阴柔光影下,背影竟显苍凉。

  这一夜,叶画本以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虽然薛痕答应了她,可她却依旧心急如焚,心早已飞到裴凤祈身边。

  她急的要死,薛痕倒好像全然不在意,她怕得罪了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也不敢立催着他去,可心中隐忧重重,哪里能睡,不想,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夜睡到大天亮,还睡的很是香甜。

  因为睡好了一大觉,第二天起床时便有了几分精神,嗓子也好了许多,晨曦初露,透过薄薄窗纱照了进来,落到床前,却是清冷一片。

  她正要起床,就见那总着两角的小男童捧着一件大氅走了进来:“师妹,这是你的衣物,已经洗好烫好,你赶紧起来吧,师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叶画听这小男童竟叫自己一声师妹,心下觉得有些异样,不过她也不会拘泥年龄差别,想了想,心里便平静了,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师父真的现在就要跟我回去救人了?”

  “师妹,你天天哭着喊着求师父去跟你救人,师父真要去了,你倒好像迟疑了似的,莫不是师父收你为徒弟,你兴奋的不想离开玉莽山了。”小男童将衣物往桌上一放,揉揉鼻子道,“那我告诉师父,叫他不必着急。”

  说完,小腿一迈就要跑,叶画急呼一声:“别去,我急,我很急着回去。”

  小男童撇撇嘴道:“师妹,你好没有礼貌,到现在连一声师兄都不肯喊。”

  “……呃,师……”

  一个“兄”字未出口,薛痕已走了进来,“啪嗒”一声,一把扇子打在那男童的头顶:“朝阳,你小小年纪做什么师兄,她是你师姐。”

  小男童委屈的撇撇嘴道:“师父,这是个什么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跟为师谈什么道理,为师最不喜欢讲道理。”

  小男童几乎要欲哭无泪了,好不容易能做一回师兄,师父偏偏不让,他哭丧着脸抬眸盯着薛痕,怯生生的伸出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不放弃的又拉住薛痕的衣角。

  男童软求道:“师父……”说着,伸手往叶画脸上一指,“连师妹都同意了,你何必不领师妹的一番情呢。”咽一下吐沫,又问叶画道,“师妹,你告诉师父,你刚刚明明已经接受做我的师妹了。”

  “……呃”叶画怔了怔。

  “你不要为难你师姐。”薛痕掸了掸被男童揉的发皱的衣角,“她初来乍到,你就欺负她。”

  “明明是师父和师妹合着伙的欺负我……”小男童哭着搓柔着薛痕的衣角,将他刚刚掸平的衣角又揉的皱成一团,“我偏要做个师兄,就要做个师兄。”

  “滚……”薛痕已经被他揉搓的很不耐烦了,“刺啦”一声,挥手间衣袍断裂,男童一个不防倒在地上。

  薛痕皱一皱眉,就听小男童大叫一声:“师父,我滚了。”

  叶画转眸一看,果见那小男童在地上滚了起来,一边滚一边呼哧呼哧的继续叫道:“我滚了,我这就滚了……”于是,他继续圈着身子滚啊滚。

  叶画觉得又好笑又惊奇,这是怎样一对奇怪的师徒,有这样的师父和小师弟,她蹙了蹙眉头,似乎是件很头疼的事。

  那男童滚来滚去,薛痕凝眉似想着什么,并不在意男童在滚,叶画瞧那小男童滚起来很是熟门熟路,游刃有余,而且极有毅力,滚了许久,终于滚到薛痕说了两个字:“够了!”

  叶画见那男童滚的身上脸上全上灰,赶紧起床从腰间抽出一方软帕,替他擦了擦一头一脸的灰,问了一句:“疼吗?”

  男童无所谓的耸耸肩:“师父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弗乱其所为,这点小滚不算什么?”

  “……呃?”叶画抬头望了一眼薛痕,“师父,你就是这么解释这句话的含义的?”

  薛痕慢幽幽的说了一句:“小画,以后你长留在这里就知道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说完,又看着男童道,“朝阳,其实你不用滚那久,滚个三两下就行了,你看看都吓坏你师姐了。”

  “那师父你为何不早叫住我?”男童眨巴着眼睛。

  “……哦,我刚刚在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时忘了。”

  “师父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叶画疑惑道。

  “我在想我的衣服坏了,待会要换哪件衣服。”薛痕凝着眉。

  “师父,你所有的衣服不都一模一样么?全都是清一色的灰扑扑,换哪件都看不出来你换了衣服。”男童嘟着嘴道。

  薛痕想了想,冷寂寂道:“笨蛋,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东西,更何况是衣服,最不能重样的。”

  叶画一怔,男童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走着叶画面前悄悄儿对着她道:“师姐,你若真的想做师父的徒儿,就必须要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前一刻师父说不定正笑嘻嘻的跟你开着玩笑,后一刻他就会掀翻桌子叫你滚蛋,你要……”声音绵长,颇为沉重道,“当心啊!”

  叶画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薛痕挑了挑眉道:“好了,小画,该出发了。”

  叶画心中升起无限希望,凤祈,我回来了。

  “师姐,再见啊!”小男童似乎有不舍之意,眨巴着眼睛道,“你和师父一走,又剩我一个人了,好生孤单。”说完,摇头一叹,“你们这些大人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小孩子的心思,什么时候能多个师妹就好了,让师妹天天陪我。”

  叶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或许有一天,师父一高兴,就添了一个小师妹给你了。”

  叶画不想,她本是一句无心的安慰话,竟然成了真,她的妹妹叶桉在将来的某一天踏上了玉莽山,成为薛痕此生仅收的三个徒弟中的一个。

  而此时,叶画心心念念的另一边,痛悔不已的睿宗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

  他年岁不大,又保养得宜,从来都是风姿隽爽,威仪不凡,睥睨天下的模样,而此刻,他却只像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一般,满面憔悴,形容哀伤。

  当他真正感觉到要失去裴凤祈这个儿子的时候,他才清醒的认识到,在他所有的子女之中,他最爱的孩子就是裴凤祈,他是他和挽照爱情的证明,失去了这个儿子,他就永远的失去了所有与挽照之间的联系。

  其实,他早该明白,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是他亲手将裴凤祈推到这绝路之上,若叶画求不来神医薛痕,那他带回的将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挽照一定恨他怨他,连他们唯一的孩子他都保护不了。

  “皇上,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奴才求您了,你就喝一碗参汤吧,再这样熬下去,龙体受不住啊!”吴长跪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

  “我才一天没吃东西就受不住了,祈儿他都已经整整六天没吃东西了,他如何受得住。”睿宗帝目光呆滞的望着昏迷不醒的裴凤祈,痛心道,“祈儿,是朕害了你啊!”

  他想,只要他的祈儿没有谋逆之心,他可以原谅他犯下的任何过错。

  “皇兄,臣弟知道你担心太子食不下咽,可是皇上也该保重龙体,叶画是个聪明有福气的孩子,在里南又与薛神医有过一面之缘,她必定能将薛神医请回来,到那时太子就有救了,莫要等太子身子好了,皇兄你又病到了,他看到皇兄你为他积忧成疾,心里如何能安。”康王苦劝道。

  “九弟,都三天了,叶画还没有回来,你告诉朕,叶画一定可以把神医薛痕带回来是不是?”睿宗帝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康王爷此时陪同皇帝一起来到里南,看着皇帝如此悲伤模样,他想起自己待顼儿的父子之情,不由心有同感,点头道:“皇兄,你喝了参汤才有力气等叶画将那神医薛痕带回来。”

  皇帝欲哭无泪:“把参汤端来吧。”

  “皇上,父皇,回来了,画儿他回来了。”裴顼突然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几许兴奋的光彩。

  皇帝激动的脸上肌肉一抖,急切的问道:“那神医呢,神医有没有来?”

  “来了,他和画儿一起来了。”

  “这下可好了,祈儿,有救了。”皇帝流下了泪水。

  “凤祈,凤祈……”几日未见,叶画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裴凤祈怎么样了,她几乎是带一颗颤抖的心一路跑进来的,近在咫尺,忽又迟疑的不敢见。

  他有没有……

  不,他不会死,他一定会等自己回来。

  当她看到裴凤祈时,又与几日前的情景不同,他的脸苍白到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透明的肌肤底下似乎有什么黑点在动。

  叶画一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裴凤祈,在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冷,他的脸也没有这样苍白,仿佛此刻的他真真正正的就是个死人。

  “凤祈……”叶画握住他的手惊叫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薛痕,“师父,你快来看看他。”

  皇上和康王一见薛痕,二人都不由的去打量了一下,这位神医好像只存在于传说当中,也不知道生的什么模样,如今一见,却是丑的瘆人。

  薛痕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旁人,就连天威重重的皇帝他也不放在眼里,走过皇帝身边时,他的眼神很冷,眼底却微不可擦的有流光划过,谁也没有注意到。

  他走过去探了探裴凤祈的脉像,一丝凝重飞快在脸上闪过,良久,他低沉的说了一句:“闲杂人等,还请出去,另外快让人准备一大桶热水来,再准备一些盐。”

  皇帝此时也没心思跟薛痕计较什么,一个草民不拜见他也就罢了,还说他是闲杂人等,不过,只要他能救活祈儿,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否则,只能证明神医薛痕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他眸转阴冷看了一眼薛痕,他定要杀了他。

  康王和裴顼根本没想这么多,但凡高人都有脾性古怪之处,也没什么值得计较,赶紧就按照薛痕的吩咐出屋命人去烧热水。

  一时间,屋内独留下叶画和薛痕,以及一个人魂不知的裴凤祈。

  “小画,你也出去。”薛痕的声音温柔了些。

  “不,师父,我要看着他,守着他。”

  薛痕眼里一冷,想赶她走,却化作一声叹:“既然你要留,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这救治过程十分血腥可怖,你可能受得?”

  “若受不得,如何能做师父你的徒儿。”叶画的声音很坚定,在这个世上,除了爱人亲人的离去,早已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害怕。

  薛痕沉吟一下,点头道:“你赶紧拿一块绵布先塞到他嘴里,这诊治的过程十分痛苦,他若惊醒,必定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叶画赶紧依言而做,心也不由自主的跟颤抖起来,而薛痕也不闲着,将他全身上下只脱的剩下一件亵裤,又一把扯开窗前帘幔撕成几个长条,将裴凤祈的四肢紧紧捆扎在床头,此时的裴凤祈根本毫无知觉,没有任何反应。

  凤祈,是有多痛,要痛到将你如此捆绑,你且忍着些,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很快,薛痕就帮裴凤祈施了银针,随着一根根银针的扎入,裴凤祈渐渐的有了动静,一开始是蹙紧了眉头,接着额头上就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来。

  薛痕轻轻捻动银针,裴凤祈脸上肌肤下一个个黑点突然疯狂的向下窜动起来,裴凤祈的脸色越来越痛苦,扭曲的面容再加上肌肤下的黑点,让他那好看的脸在此刻显得异样的可怖。

  渐渐的黑点往延着脖颈往胸口处窜出,直到凝聚成一团黑黑的影子,一把细巧薄锐的银刀在手,薛痕毫不迟疑的在裴凤祈早已千疮百孔的胸膛上狠狠的划了一刀。

  裴凤祈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开始用力的挣扎,牙关咬的很紧很紧,浑身上下不停的抽搐抖动,强烈的挣扎和剧烈的抽搐让整个床都跟着晃动起来。

  “凤祈,别怕……”叶画看裴凤祈痛苦的样子,心里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呼唤出口。

  薛痕赶紧拿将那黑影取出放入一盘加了盐的热水之中,只见那黑影团块迅速闪开,变成一个个令人作呕的小黑虫在水里痛苦的翻跃打滚,不一会就成了一群飘浮的尸体。

  接着又有一团黑虫凝聚在胸口凝聚成团,又是一刀划下,污血溅的到处都是,染红了裴凤祈的胸膛,染红了被褥,就连薛痕和叶画的脸上都带着血点子。

  薛痕又从一个罐子里取出几十条粗大的水蛭,叶画平生最看不得这种令人作呕的软绵绵的东西,可此时,她倒不觉得这水蛭呕心,它们一条一条扒在裴凤祈身上疯狂的吸食着身体里蛊虫残留的毒血。

  裴凤祈浑身抽搐的越发厉害,他的头也跟着不安的左右摇动起来,不知何时,嘴里的棉布掉落下来。

  “小画,快!”薛痕惊呼一声,“赶紧拿棉布塞上他的嘴巴。”

  叶画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在裴凤祈牙关紧闭之前,她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腕塞到他的嘴里。

  一股剧烈的疼痛刹时袭来,薛痕冷喝一声:“小画,你疯了!”

  说完,他放下手中银刀,一把捏住裴凤祈的下颌骨,带着一丝恼意,僵硬的脸色将叶画一把推开,迅速拿起棉布抖开,勒住了裴凤祈嘴巴,从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个死结,让他再不能咬伤自己。

  “小画,我不准你再这样伤害自己!”薛痕的声音十分严厉,几乎是怒喝了,“你再这样,就给我滚出去!”

  “师父,我……”叶画不知道薛痕为什么突然恼怒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红着眼睛问道,“你生我的气了?”

  看着她如此小心可怜的模样,薛痕的心软了软,他僵硬的转过头不再看她,看见裴凤祈那张渐渐转了些许生气的脸,他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一种浓烈的杀意,杀意转瞬即失,化作一缕无奈和悲哀,他继续为他治疗。

  经过这么多天,裴凤祈体内的蛊虫早已安营扎寨,繁衍了许多小幼虫,再加上严重的内伤外伤,若不是他的命用雪山灵芝和火人参一起吊着,早就死了。

  当然,还有叶画的血,虽然她的血失去了大部分药性,但没有失去全部,一点点喂在他的嘴里,也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住了蛊虫的毒性,才能让他留着一口气撑到现在。

  这一治,整整两天,叶画一直守在裴凤祈身边,再帮薛痕打打下手,而薛痕这两天都是汗湿重衫,他根本没时间换衣服,当最后一个蛊虫去尽的时候,一种巨大而无力的悲哀从心头升起,直至蔓延全身,让他全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虚脱的连站都站不稳。

  他低低的对自己说了一句:“裴凤祈!其实最不该救你的人就是我。”

  裴凤祈从来也没睡过这么长这么痛苦的觉,他一直想醒来,却怎么也无法醒来,梦里那种九回断肠,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可他不能死,他还没有带画儿回家,那时为了画儿的安危,他不得已将她的手交到慕容青离的手上,他害怕画儿从此怨他恨他的无力和放手,再不肯爱他。

  在梦里,他去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所有的景象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记得漫漫黄沙一缕淡白色衣衫在风中飘动,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昏睡不醒的姑娘。

  他将她救了回来,当她睁开眼睛时,他看到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那姑娘的眼神那样凄怆无助,还带着一种别样的冰冷和防备。

  她如警惕的小兽一般的看着他:“你是谁?”

  “在下裴凤祈。”

  “是你救了我?”

  他点了点头,她说:“若有来生,愿结草衔环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光影交换,大片竹林森森,充斥着浓烈的危险,他握着她的手奔跑在无边无际的竹林里,怎么都走不出去,铺天盖地的刺客袭来,他看到他身边的人被利剑刺穿,一个个倒了下来。

  “公子,你不要管我,你赶紧先走。”

  “我救了你,就要救到底,你不要害怕,我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一剑贯穿身体,剧痛的疼痛让他全身一阵痉挛,他看了她一眼,放开她的手:“傅出,带她出去!”

  “不,裴凤祈,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不能死!”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越来越远,越来越轻,他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他怕是不能让她来报答这救命之恩了,也好,他原也不想让她报答。

  又是一剑刺穿心头,他转过头看到那刺客解下面纱,迷蒙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似冷漠又似痛苦的声音:“对不起,我本不想杀你。”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如此短暂,在这一刻他所有的努力和梦想化作虚无,从此以后只归尘土,再也不能回头。

  闭上眼前,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姑娘的身影,他一直叶姑娘叶姑娘的叫着,到死,都未及喊她的名字,画儿,你既然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恩,便要好好活着,就这是我想要的报答。

  “凤祈……”耳边又传来她好听的声音。

  羽睫轻颤,他抬起厚重的眼帘,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她苍白的脸孔,他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个溢着春水般暖笑,“画儿,是你么?”默一默,喃喃道,“能梦到你真好。”

  “不,这不是梦,凤祈。”她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定定的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啪嗒”一声,一滴冰冷的泪打在他的眉心。

  “画儿,原来竟是真的你。”他缓缓的抬起另一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拭去她的眼泪,再见她时,好像隔了一辈子的漫长,“画儿,别哭。”

  他的指尖很凉很凉,虽然还不能像从前一样温暖,她却觉得很安心,她倾下身子趴在他的胸口,他的掌心贴上她哭的颤抖的背。

  “凤祈,你终于醒了。”

  “画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你醒了就好。”

  裴凤祈感受到她哭的悲喜交加,眼底深处被一层层思慕和怜惜覆盖,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梦里面,他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画儿,久到隔了一个生死轮回,虽然梦的那样真实,可梦终归是梦,一切不过是脑海里的虚幻般了。

  梦的虚幻远不及真实来的幸福,他这样欢喜,他还能回来,还能让画儿趴在他的胸膛哭泣,他们还能拥有彼此。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就像哄婴孩一般,温柔的不像话。

  过了好久,叶画终于止住了眼泪,她的眼泪混杂着欣喜与悲哀,欣喜他终于活了过来,悲哀的是她不能跟他回去了。

  “凤祈,睡了这么多天,我给你熬了一碗粥,你等会,我去端来给你。”她起身将刚刚放在案上刚刚热好的粥端到他面前,拿小勺喂到他唇边,他吸吸鼻子,笑的好看:“真香。”

  “觉着香就多吃点,你身子太虚,需要补补。”

  “好。”他温和的笑着问道,“我睡了多少天了?”

  “七天,已经整整七天了。”

  他顿了顿,吃一口她熬的喷香的粥,虽然吃在嘴里他感觉不出一点味道,他却从来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不一会一碗粥就吃完了,他挑了挑眉稍笑道:“还有十六天,我一定要补好了身子,给画儿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她一顿,手指跟着颤了颤,勺子掉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画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高兴的。”叶画将碗放在床前案几上,将脸上那淡淡哀愁掩去,笑着看他道,“凤祈,你睡了这许多天,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来,我扶你。”

  “好。”他温顺之极,看着她时,眼底涌动起千情万意,转眸看一眼窗外,阳光柔柔斜射进来,是个极好的天气。

  她为他披上大氅,看着他有些散乱的头发,她笑道:“病了这些日子,倒蓬头鬼一般,我帮你梳头。”

  他心里一热,眼眸隐约含了笑意:“画儿,你真是一个最贤慧的妻子。”

  “就会贫嘴。”她咬着唇轻嗤他一声,将他扶的坐好,绕到他身后,梳齿穿过他漆黑的发丝,刚刚压制下去的情绪复又翻腾上来,眼睛里湿意渐盛。

  “画儿,能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真好,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裴凤祈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轻轻在发丝间拂过,一颗心已融化成水,带着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他问她道,“画儿,你会跟我回去的是不是?你一定会跟我回去成亲的是不是?”

  叶画的手停住,忽然一声冷笑传来:“……小画,你还不走?”

  裴凤祈的身体微微一僵,转头看去,问道:“画儿,他是谁?”

  “凤祈,他救了你的人,也是我刚刚拜的师父,神医薛痕。”

  薛痕的脸色很不好,眼睛像染了浓墨一般,幽深而黑暗,看着裴凤祈的时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不满。

  裴凤祈抬眸凝视着叶画,他已然明白什么,心里好像被刀子剜了一下,一阵剧烈的疼痛,肯定是画儿为了救他,答应了这位薛神医什么。

  他赶紧起身,走到薛痕面前,温和的行了一个礼道:“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薛痕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不用谢我,若不是小画,我根本不会救你。”说完,他并不给裴凤祈说话的机话,直接看向叶画,眼梢轻轻一抬,“小画,该走了。”

  叶画看了裴凤祈一眼:“凤祈,等我回来。”

  “不,画儿,你到底许诺了他了什么,我替你还。”裴凤祈有些慌乱的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

  薛痕声音淡淡,眉眼间全是讥诮:“裴凤祈,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还的起的。”

  裴凤祈一字一顿:“神医还没说是什么东西,怎知我还不起?”

  薛痕眼里瞬间阴冷,一双墨色瞳仁锐利的盯着他:“那你就把命再还给我。”

  “师父,你刚刚才救了他,怎么又要让他还,我跟你走,我马上就跟你走。”

  经过这两日的短暂相处,叶画对薛痕的性子已有几分了解,他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通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如小师弟说的那般,前一刻和风细雨,后一刻雷霆之怒,现在她已经感知到他全身上下将要暴破的戾气。

  “画儿,告诉我,你究竟拿什么换了我的命?”一股甜腥之气从咽喉中刹时涌出,他无法接受这悲喜突变,剧烈的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她拿自由换了你一条命!”薛痕眼中盖下一层阴隼,时间紧迫,他还有要事在身,必须马上离开,根本不想再看这两人儿女情长的道别。

  不等裴凤祈和叶画再多说一个字,他皙长如玉的手轻轻一挥,裴凤祈的神识开始越来越模糊,下意识的他想要握紧叶画的手,不能放手,他再也不能放开她的手,任她一次次的离开……

  “画儿,不要走……”他眼睛阖然闭上。

  “凤祈……”叶画赶紧扶住了裴凤祈,惊惧盯着薛痕,“师父,你?”

  “死不了!”薛痕眉宇依旧冷漠:“若不这样,也没个了局。”

  ……

  十三日后

  清风卷着花香,吹在人的脸上,吸入人的鼻端,温柔而又沁人,终于有了一丝春的气息。

  岳朝阳正瞪着纯净而闪亮亮的眼眸,无比敬佩又无比开心的看着叶画。

  “师姐,你刚说的故事可真有趣,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这世上的有趣的故事有很多很多,你当然没听过。”叶画嘴角含着一丝温柔浅笑,她来这里已经十三天了,除了那一天薛痕将她带了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师父薛痕。

  她虽然思念裴凤祈,思念娘亲,思念裴顼,思念绒绒姐,还有她所有所有的亲人,可在这里,她享受了从未过的轻松,没有人心谋算,没有前世恩仇,没有纠葛不清的感情,她每日看看医书,然后再和这位脾气不好又古怪的小师弟说说话。

  这位小师弟在凶悍的外表下,拥有一颗纯真且脆弱的心,不过十几日,已经对她十分依赖,每天跟前跟后,师姐长师姐短的一步也不肯离开,倒让她想起了桉儿,也是这般的喜欢粘着她。

  想起叶桉,她不由的微微一叹,也不知如今她在叶府过得怎么样了。

  岳朝阳托着粉嬾嫩的腮帮子,蹙着小眉头,问她道:“师姐,你在想什么?”

  叶画脸上露出一丝思念的神情:“我在想我的小妹妹。”

  “哦,师姐,你还有个妹妹,不知她长得有没有师姐你好看?”岳朝阳眼巴巴的望着叶画。

  叶画点头,浅浅笑道:“在我心中,她长得很好看很好看,而且还特别懂事可爱。”

  “那她叫什么名字?”

  “叶桉。”叶画拿过岳朝阳厚嘟嘟软绵绵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一个桉字。

  岳朝阳晃了晃脑袋,“哦”了一声道:“原来师姐的妹妹是一颗树。”说完,食指和中指啪嗒一声擦出一个响来,笑道,“我是阳光,师姐的妹妹是小树,阳光照着小树好不好?”

  “好。”叶画宠溺的揉了揉岳朝阳的包子头,正要说话,他轻轻的“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站起身来,又蹑身蹑脚的弓着小腰,往梅林的方向走去。

  “哈哈……扑到啦。”他笑嘻嘻的跑过来,手上已多了一只咕咕叫的鸽子,“师姐,你看,今天晚上咱们有鸽子汤喝啦。”

  叶画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扑扑沾在衣服的草屑,接过鸽子来一看,神色一怔,这竟是一只信鸽,她赶紧从鸽子腿下解下一个小纸卷,打开一看,不由的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