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三年……一转眼离那日在枯山上分离原来已经过了六年之久了。

  平城早就变成了另一副光景。

  战火纷飞的二月，连绵不断的大雪淹没了天地，却无法粉饰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

  平城以前是从来不下雪的，再冷都不会下雪。

  就像以前沙华给曼珠讲的故事里，平城都没有下过雪。

  可这六年来，平城却下了无数场雪，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

  国已亡，寺自封。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不知道，平城就是没有活人了。

  妖怪横行，街头街尾上走着的都是妖怪。

  形态各异的，什么妖怪都有。

  曼珠走在其中面目表情，一步一声铛铛。她束发带上的玉铃铛清脆悦耳的响着。

  “叮叮当当。”

  她身旁有一位异常美丽的女子。

  四处的妖怪都张望着她们，垂涎欲滴。

  “卧槽！老大老大！那两个妹子好正啊！”一只黑熊怪使劲的拍着一旁的白虎怪。

  白虎舒舒服服的躺在太师椅上，眼皮子都懒得抬，摆了摆手说:“上次那个歪鼻子斜嘴巴的茶树菇你也说正来着，结果差点没把老子隔夜饭吐出去。老子现在不相信你的审美观了。”

  黑熊怪一听自己忍不住在那小声的嘀嘀咕咕道:“人家茶树菇会歪鼻子斜嘴巴还不是因为你在人家还是株小植物的时候，跑去拉尿腐蚀掉了。。。”

  白虎怪耳朵灵敏的抖了抖，什么都听见了。

  “咳咳咳，你老大我是好心要给她浇肥好不好？谁知道她这么虚不受补的。我这白虎尿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人家也没找你要啊……”

  “闭嘴！”

  黑熊怪被吼得熊躯一震，连忙用胖乎乎的肉掌捂住了嘴巴。

  过了一会见曼珠她们要走掉了，才发现自己忘记正事了，又出声喊道。

  “不是不是，这个是真的很美。老大你看旁边的瞎眼强都见色眼开了！！！”黑熊怪继续喊道，手上的力度有增无减的继续拍着白虎怪。

  旁边那个蟑螂怪老是戴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瞎子墨镜。

  现在也把墨镜摘了下来，瞪着一双绿豆眼贼兮兮的看着她们。

  “好不容易修出人形居然是个瞎子，还不如继续做蟑螂呢。”黑熊怪说。

  “你个傻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隔壁的那个是假瞎子，瘸腿倒是真的瘸。装瞎骗吃骗喝的时候被别的妖怪打瘸的。”白虎怪继续不为所动，闭着眼睛骂道。

  黑熊怪沉不住气了，“正货要走掉了，大哥你要不要？不要俺就上了哦！”

  “去吧去吧，就你这歪出六界外，斜出五行中的审美老子不对你抱任何希望。”

  黑熊怪一听连忙屁颠屁颠的就跑了。

  直到全部妖怪都躁动起来之后，白虎老大这才舍得睁开眼睛。瞬间就目瞪口呆的，愣愣的只会傻咽着口水。

  “抓起来，熊二快点抓起来煲汤！”扯着嗓子对已经过去的黑熊怪喊道。

  这二货熊当然得叫熊二啦。

  “不行，应该是骨头熬汤，肉还是要烤着吃才鲜美。”所以的妖怪都把她们俩当成了可口美味的食物，已经开始争论烹饪方式了。

  “对呀对呀，这细皮嫩肉的都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妹妹了。”

  “哈哈，还不是你们胃口大一天要吃好几个。都不够你们塞牙缝的。”

  “谁先抓到谁先挑，我肯定是第一个抓到她们的。我就要那个红衣服的腿！”

  人被杀完之后，妖怪们开始把狩猎目标转移到了其他妖怪身上。

  弱肉强食。

  曼珠和尤月被围在其中，

  曼珠和尤月互相对视着，这三年来她们也鲜少出门了。

  怎么今日出来居然被当成食物了？

  “想吃老娘？先吃老娘的鞭子吧！”尤月从腰间抽出一条满是倒刺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到地上。

  倒是震慑到了一些胆小的妖怪。

  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个个抄着家伙就一起上了。

  “呀！你们算什么大丈夫，居然以多欺少！寡廉鲜耻！”尤月看着这场面也害怕的后退着。

  “哈哈哈，谢谢夸奖！”这些贬义词在妖怪们那里倒全成了赞美之词了。

  尤月躲到曼珠身后说:“小猪，咱们来香死他们！”

  香死？

  曼珠听得哭笑不得。

  在他们扑上来的时候，曼珠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解下下发带，浓郁的花香随着三千青丝的散落而四处飘散着。

  风再一吹，吹得青丝摇晃。

  彼岸花香瞬间四溢、肆意。

  它们无处不在的钻进妖怪们的鼻子里，是人总会有伤心事，妖怪也会有。

  彼岸花香就是要人闻到者忆起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全部想起。

  妖怪们全都陷入回忆中混混沌沌的不是很清醒。

  突然旁边的废墟中有声响传出来，尤月一惊一乍的喊了起来:“呀！小猪，那边还有个妖怪没有中你的花香！”

  那个人灰头土脸的从废墟中爬出来，明显是躲在那里不是与妖怪为伍的。

  突然就让曼珠想去六年前的那天，也是一样混乱的大街，一样有人在平息后爬出来。

  但是那时自己身边站着的是沙华……

  还有这熟悉的气息……？

  曼珠想走过去，尤月赶紧拉着她:“不要过去，不知道那些臭妖怪还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傻月月，我们也是妖怪怕妖怪干什么？”

  “对哦！但是他们是臭妖怪，我们这些香妖怪还是不要靠他们太近比较好。”

  其实她们三年没有出来，三年里也没有辛勤的修炼。修炼早就落下了外面这些天天挣得头破血流的妖怪，要是真的打起来，别一群的了，一两个的可能她们都打不过……

  要不是有曼珠的逆天金手指在，她们现在就在锅里炖着了。

  所以说是这样说，尤月还是拉得曼珠紧紧的不撒手，说什么都不让她靠太近。

  “月月，他不是妖怪，他是魂体……”

  “啊？”尤月再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的脚是没有到地，虚浮在半空中的。

  这次悻悻的松开手。

  那人迟疑的开口问道:“你是小时候的仙女姐姐吗？”

  “你是刘成飞？”听到熟悉的称呼，曼珠记忆回笼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气息熟悉了。

  他是自己招回来的魂，所以全身上下都缭绕满了彼岸花香。虽然这六年来淡去了许多，仔细闻一下还是闻得到的。

  “是的。”刘成飞激动的应道，就差点没扑进曼珠怀里痛哭流涕了。

  “久别重逢你怎么还是魂体，那七天是发生意外了吗？还有你母亲呢？”

  居然失败了，那母亲肯定十分伤心。也怪自己，自从那次后就没有再回去看过了。

  “是我自己不想回阳，只有做鬼才能有能力保护我自己想保护的人。”刘成飞说。

  其实是在第七天的时候下雨了，根本就没有太阳。不仅是那个七天没有，往后的每一天都没有。

  他们的天空就好像是被一层黑布蒙了起来一般，不见天日。

  没有阳光刘成飞就无法回阳，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腐烂生蛆，苍蝇飞了一屋子臭气冲天的。

  可尽管这样刘妈还是不愿意埋了他。

  她说:“仙女明明说七天之后你就可以重新活过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呜呜呜，我们要等仙女再过来，她一定有办法，一定要办法救你的！”

  一直到烂到只剩下一堆白骨，也没有把仙女等来……

  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引来了妖怪，他们冲了进来……

  刘成飞想救他母亲，可他使出的法术根本不能撼动他们一丝一毫。

  他像个弱鸡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可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好我娘亲，让她被妖怪活活撕来吃了。”他哭了，魂魄的眼泪是黑色的，一滴接一滴的滴下来，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掉到了地上。

  “唉，你这个傻子，有好好的人不做，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刘成飞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你现在那么笃定，是因为还没有喜欢的姑娘。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后悔了。像我之所以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想做人做不成，做妖又天地不容。”

  “不会的。”

  我不会后悔的，因为我喜欢的姑娘也不是人……

  曼珠自从六年前吃了一颗心之后，就再也没有沾过血了。

  可这与生俱来的本能在尝了鲜之后，就像毒瘾一样，不是说不吃就能不吃的。

  尤月这么多年可没有这么清心寡欲，她喜欢吃什么就找什么吃，还天天骂曼珠傻，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妖怪吃心，天经地义呀！你看哪个妖怪是不吃的，就你例外而已。”

  因为不吃心曼珠喝了六年的露水，常常自己调侃自己道:“仙女都是喝露水的。”

  “呸！那你上天一个我瞧瞧？”

  他们变成三人行了。

  “你这几年都是这么东躲西藏过来的吗？”

  “是啊，我看着那些畜生杀了好多人，人杀完之后居然开始互相残杀了。我就怕你遭了难，所以这几年一直不敢离他们太远，就怕哪天你也被他们吃了。”

  “那方才我们俩都差点被扔进油锅了，怎么都不见你出来？”尤月问。

  “她变化太大了，是闻到那花香我才知道原来是她的。”

  今天曼珠会出来是因为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六年前的今天她满身是血的从枯山上下来，之后回到了那片芦苇田里，把云清埋了。

  曼珠不识字，只能画了一朵云在墓碑上。

  今天是他的祭日，曼珠走了许久才见到一家卖死人东西的店铺。

  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一打开门灰尘扑落而下，弄得他们都剧烈咳嗽了起来。只有刘成飞这个魂体一点事都没有。

  随便在柜台上拿了几个纸扎的房子、马车、还有那些金元宝，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还有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

  虽然和尚应该都不会喜欢这些，但喜不喜欢是他的事，烧不烧又是曼珠的事了。

  这凡人可没有做过什么大馒头，挑水桶、和尚袍的纸扎品。

  他们拿好东西再走回街上，所有的妖怪都不见了，方才还把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的。怎么可能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正当他们紧张的张望着四周，草木皆兵的时候。

  奇政走了出来。

  妖王天生就能让小妖敬畏，所以尤月早就把头耷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六年过去了，他被她的花香困在回忆之中整整六年。

  曼珠已经长大成人了，她看着只是愣了一下。她知道奇政总有一天会醒来，但她没想到这一天这么突然这么快。

  “你是来杀我的吗？”曼珠看着来人十分的冷静，再也不是六年前那个被吓得痛哭流涕的小女娃了。

  “不！不是……”奇政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颜，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又如鲠在喉的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能全部化作一个郑重的道歉，迟来的道歉。

  “对不起！”

  “？什么？”曼珠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奇政才知道，原来只有他自己因为花香想起来了以前的事，而她什么都忘记了。

  忘记了好啊，这一世都如此痛苦了，如果再加上前面那两世……这种痛苦不堪，忘记了是最好的……

  奇政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又一言不发的转头走掉了。

  “难道我的花香还有副作用？能把人闻傻了？”曼珠挠挠头，三脸懵逼！

  曼珠把云清埋到了半山腰上。

  因为她听说凡人死了之后是要回家落叶归根的。

  她一直都没有勇气上山去看一下，那冷冷戚戚的寺门前结满的蜘蛛网，看得她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云清啊，你应该已经投胎了吧？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们的，烦恼事都不会超过百年。死了就一了百了，下辈子又可以从头再来。”曼珠一边烧着东西，一边跟死人唠着嗑。

  “以前我总是在可怜凡人，觉得凡人寿命苦短，短短的一生还要为很多事情劳累奔波，不像自己做妖怪这般自由自在，生命永无尽头还可以青春永驻。”

  “可现在我却十分羡慕凡人，我这么繁长的一生，我要在日日相思中度过。日日思他不见，爱而不得的痛苦中度过，跟活死人差不多。”

  原来只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的时间就算再短也是很幸福的，可以一起白头偕老都不会嫌弃对方。

  “就像我跟你经常玩的叶子牌一样。”尤月应道。

  “几十年过后就可以洗牌重来。不像我们无数个漫长的日夜，永远记着过去的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