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过去之后神往寺的阵法屏障越来越弱了。

  自由的日子指日可待。

  奇瑞也老了很多，他满头的白发六年没有修剪过十分的杂乱，像个疯老头一样。

  “我估计是活不到重见天日的那天了...”

  士高努力的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们到时候还要一起去找那些妖怪报仇雪恨呢！”

  士高也同样老了许多，岁月在他们身上毫不留情，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指纹。

  他耷拉着已经松垮的眼皮子，担忧的看着奇瑞，听说人在临死前就会变得特别唠叨。

  因为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奇瑞突然就想起了在宫中那段日子，那位明君……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

  “我还记得以前在宫中的时候，皇帝半夜三更过来说要给贵妃煮吃的。我们魂都吓飞了，死活不让皇帝靠近灶台。哈哈哈哈。”

  “还有一次有个师傅搞创新，做了好几盘花模样的糕点，还以为贵妃会喜欢。结果却被全部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对对对，那位师傅十分害怕。在那哭着连身后事都要交代好了，以为自己肯定是犯了贵妃的大忌，大难临头了。”士高也想起来了，两个人侃侃而谈，脸上的笑容难得真切了起来。

  奇瑞以前都不敢再提宫中的事情，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遗憾了。

  现在已经快要死了，他想再回忆一遍这过去的大半生。

  “最后贵妃才遣人过去说，是因为那位师傅把糕点做得太好看了，贵妃舍不得吃。这会饿肚子了，要再摆个夜膳。”

  “对呀，那位贵妃也是个小孩子，居然会因为糕点太好看舍不得下嘴而饿肚子。”

  “士高，你说这世间为什么好人都活不长久呢？”

  士高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鸿庆帝，说:“先帝天人之姿说不定是下凡历劫的神，此时早就历劫成功重返天庭了。”

  “他的结局那么凄惨，怎么可能算历劫成功呢……”被世人唾骂成昏君，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让射杀，最后自己跳下了城楼。

  都是因为那位亲王，陈楚华！

  “咳咳咳……咳咳咳！……”，愤恨使奇瑞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越咳越厉害，最后:“噗……！”一口黑红的血随着咳嗽喷涌而出。

  “老师父，老师父！！”士高着急的叫唤着。

  他想跑出去喊沙华他们，可奇瑞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摇了摇头说:“别去了，生老病死最正常不过。”

  “我可能真的是老过头了，居然想不起那艳冠群芳的贵妃和气宇轩昂的皇帝了，更奇怪的是，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的长相，就连那些被记载下来的字画，也因为种种原因损坏无法保存，无法再辩容颜。”

  士高也努力的回想着那时候自己有幸窥见的绝美容颜，却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一般，只记得个模糊的轮廓。

  就像是老天不让别人记住一般，在慢慢的悄无声息的抹去他们的痕迹。

  奇瑞看着天，灰色的天。

  “下辈子，我想在蓝蓝的天空底下出生，一样有个明君治理朝廷……”

  在他临闭眼前，他看见屏障在不稳定的闪烁着，直到全部瓦解碎掉。

  终于，他们自由了……

  奇瑞带着微笑死去了。

  时隔六年他们再度亲手埋葬了一位朋友。

  “一起等了六年，到最后一刻怎么就等不了呢？”沉香泣不成声，这六年他们相依为命的几个人，早就似亲人一般了。

  正当他们沉溺在悲伤之中的时候，突然后面悄悄跑出了一个人，蹑手蹑脚的准备溜之大吉。

  沙华还没有回头手向背后抛了一记空气波，就打中了他的穴道，让他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是谁？”沙华喊道。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回头，后面居然多了一个人。

  穿着贼兮兮已经分辨不清颜色的衣裳，乱糟糟的短发参差不齐。

  那人被定在原地瑟瑟发抖着，没一会裤子就开始滴水，滴沥沥的水声。

  他被吓得尿裤子了……

  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沙华他们嫌弃的掩住鼻子，后退了准备上前的步伐。

  “我数三下，自己转过头来，不然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别！别，我们是自己人啊，师……师叔……是我呀！”

  熟悉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规守！

  他居然还活着？

  以前。

  他之前老是偷偷趴在院子外面偷听沙华和沉香讲话。

  然后跑去跟沉香说:“沉香，你说你又不能修道。居然还天天缠着沙华师叔，害我一大把年纪都要替你羞愧呀！”

  又是这般阴阳怪气的语气，偏偏装的一脸伪善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你不能生气，生气的话就是你小气仗势欺人了。

  沉香懒得搭理他。

  可他却是不依不挠的，:“我刚刚路过师叔院子的时候，听到他训你，你犯了什么啊”？

  怎么可能是路过听到的呢？

  先不说院门离房间还有一段距离，师叔方才虽语气严厉了一点，却也没有拨大声音，怎么可能路过就听到了呢？

  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把偷听摆上桌面，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呵。”沉香冷笑了一声。

  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次你要是再敢擅闯我师叔的院子，我虽无法力，但你也不识。我师叔给了我许多防身的药丸，我不介意先在你身上试试药效如何。”

  再善良的人一日复一日地被羞辱，他为了师叔可以忍。但就是不能打主意到他的师叔身上去，他绝不容忍。

  三十八岁还未入道门的规守，其实他是比沉香还废一百倍的存在。

  他虽身强体壮，却一样不能修道。

  “他的心太脏了。”这是无欲方丈在规守八岁时见到他第一眼说的。

  其实每一个人的命，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是像画本一样已经写好命运的了。

  同为不能修道的存在，沉香得沙华青睐有加。悉心教导。使规守心中十分嫉妒，所以他非常针对沉香。

  规守闻言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张口欲反驳回去，却又害怕沉香真的拿他试药丸，又紧闭了嘴巴一声不敢吭的，闷头老实扫地了。

  他那颗不干净的心，又悄悄的给沉香记下了浓重的一笔仇。

  沉香回忆起往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规守已经转过头来，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之前不出来，为什么要东躲西藏的在这里，足足六年之久？”默语问他。

  他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后只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使劲的磕着头，“弟子错了，弟子知道错了！呜呜呜呜，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信了那个妖王的邪，在平安佛底贴了蛊符……我真的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的！弟子错了错了呜呜呜呜。”

  “蛊符？何为蛊符？”自古只听过蛊术，何为蛊符？

  “那符一起有两道，一道是红色的母蛊，还有一道是绿色的子蛊符。”

  “居然还有一道？你把它贴哪去了？”默语一听极其愤怒的跑上去把规守腾空拎了起来，恶狠狠的逼问着他。

  规守把嘞得呼吸困难，“弟子不知，那人只给我一道符……”

  默语真想就这么把他杀了，只要一想起曾经那几百条性命，历历在目的场景。

  沙华过去让他放开手，“师兄，为了这种人弄脏手不值得。”

  默语这才把他狠狠的丢下来。

  “你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然你作恶多端的，死后十八层地狱酷刑等着你！”

  “我，我说。那个男人是给了我两道符，一道叫我贴在平安佛底，一个叫我随便贴在一个红绿相间的佛像底。”

  “红绿相间的佛像？”

  “你贴了？”

  “……嗯...”规守缩着脖子，怕怕的点着头。

  “那人叫我随便贴，我就想着随便贴的他又不会事先知道我贴的是哪个佛像，坏处肯定不会很大。”

  “那你可知整个佛堂，红绿相间的佛像就只有坚固佛？”沙华说。

  看来奇政对佛堂里的佛像都十分了解。

  “沉香你跟士高留在这里看着他，我跟大师兄去看看。”沙华懒得再跟规守废话了。

  他们急匆匆的跑进佛堂，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佛像。

  红绿相间的佛像就在中间摆放着，特别醒目。

  沙华正想伸手过去看一下佛像底有没有贴着那个子符，“锵！”的一声，佛像应声而裂了……

  佛像里面的居然是半颗血肉模糊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裂了，里面掉出来的也应该是禁术册子呀！”

  禁术本被偷了，坚固佛破了，那那个林子的阵法肯定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还来不及做其他反应，里屋的方丈突然叫了他们:“默语、沙华，你们进来一下。”

  方丈已经卧床六年之久了，其中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可这般中气十足的声音明显非常不正常。

  就像是回光返照。

  他们两人跪在方丈床前。

  方丈已经坐了起来，像个身强体健的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六年过去了，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以后就要懂事自己独当一面了。特别是你呀！”

  方丈点了点默语的脑门。

  “身为大师兄居然还要自己的小师弟处处帮你收拾烂摊子。”方丈虽嘴上说着他的不是，却还是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默语和沙华早就泣不成声了，“师父您放心，默语已经不是当年的默语了。”

  大限将至了。

  “还有你呀，你还有一个劫没有过去，以后更要小心啊。”方丈摸着这两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头，心中有爱、眼中有爱……

  小爱不行，要大爱。

  “外面是不是要出事了？”

  “...是，坚固佛像碎了。”

  “唉……老衲也算漏了这劫呀！沙华你们要扛起这个重担，天下黎民的兴亡就在掌握在你们手里了！”

  “为师还想着哪天是飞升上天的，没想到也是圆寂。我虽失了半颗心法力全无，但等一会我圆寂化身的佛像，你们尽管拿去用。”

  “让老衲死得其所，死得有……”

  话还没说完，无欲就咽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向在乎的人道别？”沙华身心俱疲，他愣愣的不知道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默语。

  床上的无欲在一阵金光过后，变成了一个笑容可掬的慈祥佛像。

  而外面坚固佛里那半颗血肉模糊的心也随之消失了。

  默语和沙华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外面的发生的一切更让他们崩溃。

  沉香也死了，血流了一地……还有士高，头都掉了，被踢得远远的。

  “啊？沉香！士高！”他们冲过去扶起沉香。

  沉香奄奄一息的死命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他们。

  “小……心，林子里的妖，妖怪……全部跑出来了……”说完就头一歪也死了。

  他们外面围了好多妖怪，一圈又一圈的看不到尽头。

  像个怪圈，他们的生活也陷在一个怪圈之中。

  庞然大物的狼王嘴巴在嚼动着，外面还露着规守半颗脑袋。狼王似乎是吃到了怪味，又把被嚼得稀巴烂的规守吐了出来。

  嫌弃的呸了好几下。

  它脚边还有一颗士高的脑袋，就又低下去叼进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

  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狼王！这里可是佛寺！”默语喊道，他身为佛门弟子同样知晓狼王曾经与坚固佛的渊源。

  “多说无益了，没有了坚固佛，它们就是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

  “把他们全杀了吧！”

  六年，他们不仅是外貌长大了。修为也是突飞猛进。

  过了许久，白天黑夜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大战的几百回合才彻底结束。

  他们满身鲜血的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我好像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了，除了杀戮就是杀戮……”

  沙华觉得好累。

  满院子的尸骸，跟六年前有点相似。

  只是那时候是满院子的死人，现在满院子都是妖怪的尸体。

  “这算不算是报仇呢？妖怪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子，我们也杀这么多妖怪。”默语说。

  “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仇必须让他奇政的血来偿还！”

  谁也没想到他们重见天日的第一天，居然是这副模样。

  佛堂里有好多佛像都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原因无人知道。

  “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寺里血腥味太重了，所以那些佛像才一个接一个的破裂。”

  “可能是吧……”

  他们要被抛弃了吗？被自己守了六年的佛像抛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