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和尤月这几年都是窝在山脚的一个洞穴里，能不出门都不出门。

  现在又多了一个刘成飞，他更不喜欢出门，因为他是魂魄，出门见光太多了就会加快魂飞魄散的速度。

  他的魂魄已经十分虚弱了，能就以这个形态存留在凡间六年，已经是少见的存在了。

  曼珠给他渡了两成的法力，让他的形态可以稳定一点。不然看着他那越来越淡的魂色，真怕下一秒就变成透明不见了。

  “他再不投胎迟早都会魂飞魄散的。”曼珠担心的对着尤月说。

  “那怎么办？梁棋山和梁栖山他们已经好久没来过平城了。”

  活人都死完了，黑白无常当然不会再来了。

  曼珠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一筹莫展啊。

  “你准备一下。”一天，曼珠对刘成飞说。

  “准备什么？”他正准备睡觉，这些年天天提心吊胆的，如今难得放下了心，就天天懒懒散散的不想动弹。

  “你总要去投胎的，做孤魂野鬼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以前是这么觉得，但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每一次漫长的等待中，就是这张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容颜让自己坚持了下来。

  “你是鬼魂怎么还能长身体啊！”曼珠记得他死的时候明明才五岁多。

  “既然都做了鬼了，这些都是随便自己变的了。”他给自己变了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身体，他见过许多好看的凡人，就也拼凑着他们的五官，也把自己变得符合凡人的审美。

  “你不也是吗？六年前还是一个小女孩，如今也亭亭玉立了。”

  刘成飞记得六年前她跟自己一样是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大言不惭，说可以让自己起死回生。

  事实她差点做到了，只不过是天灾总让人始料不及。

  “我不一样，我是妖怪！”曼珠脱口而出，可说出之后又怕刘成飞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会介意，便紧张的留意着他的情绪变化。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仙女了。只有我母亲看不出来而已，你身上的彼岸花香味，黑白无常身上也有。你们是来自一处的。”

  “而且我在濒死的时候，也闻见了彼岸花香，只不过没有你的香而已。”

  曼珠笑了笑，“你不恨妖怪吗？”

  “当然恨，但你虽然是妖，却是难得的好妖怪。”

  “好妖怪吗？”真是奢侈的字眼呢，要是沙华也能对我这么说，该有多好……

  尤月突然从一旁也冲了出来:“好妖怪呀！我也是呀，怎么不夸夸我！”

  刘成飞笑了笑也把尤月夸了个遍，反正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而已，简直要把尤月夸得地上没有天上才有。

  尤月飘飘然的差点都以为自己也是仙子了。

  美滋滋的跟曼珠说:“以后我也要喝露水才行，不能让这么好的条件都被我自己糟蹋了。”

  曼珠笑而不语，听听就好了。让这个馋虫天天喝露水是不可能的了，一天不吃肉都能难受死她。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开心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告别的时候又到了。

  “今晚黑白无常会路过这里，等一下你就跟他们走。知道吗？”曼珠说，这几年她跟尤月在这里呆着的时候已经见过很多次黑白无常他们了。

  他们一个月至少要来两次，但随着平城的凡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个月一次，有时候三个月……

  再到如今，曼珠已经足足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们了。

  可这两天曼珠感觉到特别重的血腥味，是从山上传下来的。

  她偷偷跑上去看了一眼，屏障破了，神往寺终于重见天日了。

  可那昔日神圣洁净的寺庙如今是满目疮痍，歪歪倒倒的寺门上全是蜘蛛网。地上躺了一具又一具庞然大物的尸体。

  满足再凑近一看，那只熟悉的狼王尸体也在其中。

  沙华！

  曼珠什么都顾不了了，什么身份什么人妖为敌。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安危如何，连忙朝寺里冲进去。

  推开本就不稳的门，碰的一声门全倒了，掀起了一阵灰尘。

  曼珠提着裙摆正打算飞进去，她看见地上有凡人的身体，身形跟沙华非常像……

  可她却撞到了无形的屏障被弹了出去。

  曼珠落地堪堪稳住身形，就再度提气运法，再度向里面飞去。

  却又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住，这一回没有第一次的这么温和了，曼珠直接被弹得摔倒在地闷哼着。

  “这阵法不是已经碎了吗？怎么还有东西在拦着我？”

  曼珠不信邪，打算再来一次。

  她后面了好几步，捏紧双拳在那蕴着力气，打算再用尽全力的冲一次。

  “别白费力气了，你如今已是真真正正尝过血腥的妖怪，是进不了寺门的。你用多少成力度来闯，护门佛就用两倍的力度回赠给你。”

  要不是之前平安佛被规守动了手脚，之前奇政就不可能杀得进来被灭了满门。

  曼珠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可却是这么陌生的语气。

  “原来他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地上躺的是谁？

  沙华旁边还有默语也都是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看着之前的情分你走吧，我们不杀你。”

  杀？

  曼珠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当真是对她一点情分都没有吗？杀的字眼一说就说出口了。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人妖殊途。神往寺与你们妖族如今更是有灭门的深仇大恨。”

  曼珠努力忍着泪水，转移话题:“你想去看一下云清吗？”

  “云清？”

  “是的，我那天走了之后去给云清收尸，没有让他做孤魂野鬼。”

  “好，但先让我们安顿好这里先。”

  地上的人被仰躺着抱了起来，曼珠这才发现死的是沉香和士高……

  沉香也已经长大成人了，看着比曼珠还要高出许多，却再也没有机会比一下。

  “沉香他……”曼珠张了张嘴，没想到再见面会是阴阳相隔。

  “这又是跟你们妖族的一笔债。”默语说。

  他们把两个人放到了佛堂里，要火化的。但这次沙华不想烧了，他觉得太残忍了，像六年前也是他亲手烧了三百多具熟悉的面孔。

  现在要烧掉沉香，他真的下不了手。

  沙华和默语走出来示意曼珠带路。

  曼珠带着他们往山下走去，直到走到半山腰就停了下来。

  “你们凡人不是常说要落叶归根吗，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葬在山腰上了。”

  半山腰上的小山丘已经经历六年的日晒风吹，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木板做的墓碑，写着:神往寺道长云清之墓。

  沙华看着曼珠，没想到她居然会写字。

  以前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是天天缠着自己一笔一划的教了十几天才学会的。

  那时候只学会了她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的会写之后。又缠着沙华叫他教自己，沙华这两个字怎么写。

  沙华十分的头疼，曼珠学写字实在是完全没有天赋，像个榆木脑袋一般，仿佛与毛笔天生绝缘。

  沙华说什么都不肯教，一直找借口推辞着。

  直到后面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没想到她如今已经会写这么多字了，还有模有样的挺好看的了。

  至少对比以前那像小鸡肠子一般的字体，如今简直是天上地下。

  沙华开口想问一下，却又想起如今他们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寒暄了。

  他们虽然是老熟人，却……

  曼珠见沙华盯着那个墓碑这么久，早就猜出他心中的想法了。

  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说:“这字不是我刻的，是尤月刻的。”

  尤月，他们都认识。

  那个狐狸精。

  默语愣了愣这熟悉的名字，然后向别处张望了一下，什么人都没有。

  “别看了，她没有来。她此时还再洞穴里呼呼大睡呢。”

  “我……我...谁说我在找她了？我就是脖子有点痛随便动一动，动一动而已。”说着默语使劲的开始转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的想证明自己。却又一个不小心用力过度了，“卡擦”一声，扭到了脖子。

  默语痛得龇牙咧嘴的，却又装作没事人似的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云清的墓碑上还有新鲜的瓜果，和一些祭祀用品。

  曼珠说:“前几天是他的忌日，我就来祭拜了一下。”

  沙华说:“谢谢。”

  默语也难得用自从重逢之后的第一个正眼，对着曼珠硬邦邦的说:“谢谢。”

  默语和沙华在坟前拜了拜，好像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有些东西亏欠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干净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郑重其事的掀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这是神往寺欠云清的。

  他是个英雄，为了佛祖而牺牲。

  “赏个脸，我们一起下去走走怎么样？外面变化特别大。”曼珠笑着说。

  “好。”他们点了点头，跟着曼珠走了下去。

  一路无言。

  总不能问一句，你这些过得怎么样？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没有人会过的好，在这个世道里人人都在备受煎熬。

  所以大家都识趣的选择避而不谈。

  一直到山脚，花草还是如六年前的一样繁茂。只是多了许多沙华从未见过的花草，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许许多多。

  “这里倒是热闹了许多。”

  “对啊，只有这里没有妖怪敢过来，所以这里难得的还是一片净土”。

  “别的妖怪都不敢过来，怎么就你们两个这么胆大包天呢？”默语开口说，这样的他有点像以前的模样了。

  曼珠自己说完也愣了愣，自己和尤月不就是妖怪吗？

  她笑了笑，想说她们两个不一样。却又觉得没有信服力，张了张嘴又选择闭嘴了。

  沙华也笑了笑，“她是一向的胆大包天，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语气给人熟睨得很的感觉。

  他们好像找回之前的感觉了，露出了自重逢以来最真切的笑容。

  “曼珠！你跑哪里去了？睡醒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被妖怪抓走了呢？”

  “话说你们都是妖怪，怎么就这么怕妖怪呢？”默语说。

  “呀！是你这个臭和尚呀！”尤月看着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人，伦起袖子就准备打过去。

  默语的脖子还在痛着，梗在那里也缩不了脑袋。

  眼看着尤月的拳头就要往自己的脑门上招呼过来了，却只能闭着眼睛等死。

  是曼珠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尤月的手，才避免了一场大战。

  曼珠悄悄的把她拉到一旁，跟她窃窃私语着:“之前你不是已经把人家打得重伤了吗？怎么现在好像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之前那一爪子是他先打了我，我还回去的。现在还想打他，是因为之前他还欠我一个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

  “对！”尤月扬着下巴，视线盯默语。

  “臭和尚，你就说这个救命之恩打算怎么还吧！还有现在可是足足过了六年之久，柴米油盐都会涨价，这恩情肯定也是要涨的。”

  “你你你，你这是坐地起价！”

  默语无法反驳这个救命之恩，因为是真的受过。就是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嘴巴里说着跟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却还是在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从别的妖怪手里救下了自己。

  或者有些想法是应该要改变一下的了。

  凡人都能分出好人与坏人，妖怪肯定也是有好妖怪与坏妖怪的。

  默语看了看沙华，又看了看眼前的那个女子，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呀？”

  “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就可以。”

  “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尤月贼兮兮的笑着。

  默语看着有点害怕，不放心的继续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跟你说哈，我佛门弟子一身清贫，可没有金啊银啊给你的，叫我去偷去抢就更加想都不用想！”

  “哎呀呀，你吼什么吼！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想当初我把浑身是血的你费尽心思的照料好，不然哪有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模样，早就去跟阎罗王报道去了。”

  “好好好，我的错，姑奶奶我的错。”

  “要什么报酬的话，我还没有想好，等哪天我想好了再来告诉你。”

  默语感觉自己掉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