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棱抽回自己的思绪，不堪承受般闭上了眼，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

  她说道：“我知道，白慕是你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当初她死在我面前也有我的责任，所以我没有资格多劝你什么。可是玥儿是无辜的！她被人下蛊，她失去母亲，她才是最苦的那一个！你这个舅舅，我这个舅母皆都视她为无物，楚家人也视她为无物，她做错了什么？”

  君无棱的情绪渐渐激动，最后一句质问几乎是吼出来的。

  黎晟绷紧了脸，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没有反驳一句，只低头静静听着。

  “玥儿刚从鬼门关逃回来，你可知为什么？”君无棱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接着哽咽问道：“就是因为你我的视而不见，十年来不闻不问，她生生被人做成人蛊了！”

  一瞬，黎晟的脸色灰白。

  人蛊。

  他怎么会不知道人蛊？

  当年他母后的贴身宫女就是别人送来的人蛊，蛊虫一成，便将蛊下在了母后身上，那个宫女也暴毙而亡。

  人蛊，顾名思义，就是以人养蛊。先给人陆续喂下适量的七七四十九种毒药和解药，在毒发至毒性最烈时服下解药，将人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再将蛊毒幼虫放入人的体内。在蛊虫长成之前，仍旧需要服下剧毒作为幼虫的养料。人蛊一旦炼成，那人就会被成虫吸尽气数，衰竭而亡。

  人蛊非常难成。因为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也很少有人能听过那七七四十九关的毒发，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比天下任何一道酷刑都要难受。

  而楚玥，已经去过这四十九次鬼门关了。

  虽然她体内没有被放入蛊毒幼虫，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安全的。事实就是，她的身体里种种毒素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态，这种平衡是为了接受蛊毒幼虫而存在的，所以她的脉象异常，就像是一颗炸弹，随时有可能爆炸。

  而今天她受了刀伤，伤口中的毒药打破了她体内的平衡，所以楚玥药石罔救。

  若非有那条圣灵蛇……

  “人蛊是苗疆巫蛊禁术，是亏阴德损阳寿的极恶之物。就连祈天，我都没有教他任何关于人蛊的东西，因为这实在有悖人伦！人蛊如此难成，若你我去楚国公府问了一句，哪怕只派一个人去守着玥儿，她也不至于受那四十九种剧毒的折磨，更不会命悬一线昏迷不醒！”君无棱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叹道：“将玥儿孤身一人扔进那等龙潭虎穴，你我的漠视便是助杀。然而天意弄人，她竟然成了圣灵蛇的主人——”

  说到一半，君无棱停了下来。

  她掩面而泣，大声哭道：“我哪里来的脸面去求她给你解毒啊！”

  君无棱所说的毒，正是黎晟当年为了替母寻解药闯入苗疆血雾林中的毒。他命大，被君无棱捡了去，勉强留得一条命，但每月都会毒发，必须留在苗疆境内才能压制毒性。他昏迷了半年，再醒过来时黎国大皇子已经登基，黎白慕也被送到了怀安。

  黎晟干脆假死，用别的方式活下来。

  他本来就对当黎皇没有任何兴趣，甚至无比厌恶自己身上的皇家之血，所以也没有给白祈天冠黎姓。之所以成立白都联，也是为了故意用黎白都这个与黎白慕极其相像的名字，让胆小的安昌帝误以为黎晟还活着，对黎白慕处处关照。

  白都联的势力发展得比黎晟想象中要快，他是黎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皇子，掌控这样一个组织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身中剧毒。每隔半月就要回一趟苗疆，实在不方便。

  所以早在白祈天十三岁时，黎晟就将所有事物一股脑全都推给了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祈天成功平定六国，将白都联在东洲大陆上不可撼动的地位奠定了下来。

  黎晟便居于后线，与君无棱一同寻找解了自己这身毒的办法，或者说，寻找那个能帮自己解毒的人。

  他身中数毒，这些年为了压制毒性以毒攻毒又吃了不少毒药下去，早已非药物可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圣灵蛇。

  圣灵蛇是苗疆君家圣物，传说是大巫女身边的神兽，已经沉睡了几百年了。这几百年来，圣灵蛇都不曾有过苏醒的迹象，所以黎晟对圣灵蛇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但君无棱不肯放弃，她一直随身带着圣灵蛇，若是能在寻找解药的路上遇见唤醒圣灵蛇的有缘人，自是再好不过。

  谁知，那个有缘人竟是楚玥……

  只能说世事难料，黎晟十年对她不闻不问，到头来，却还要等着楚玥救命。

  “我们害她至此，还要让她受我等挟制哀求，太欺负人了……”

  君无棱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黎晟抚着她的后背，沉默一会儿便道：“既然如此，不欺负人便是。”

  在当初知道楚玥殒命的时候，他的确是后悔了，真真切切的后悔了，以至于提前毒发。后来收到消息，知道楚玥并没有死，他也没有松下一口气。

  后悔负罪愧疚痛苦压在他心头。

  一切正如君无棱所说，他无言面对黎白慕。

  “我将竭我所能，护她、宠她、补偿她，不叫人欺她、辱她、委屈她，直至我死。”黎晟一字一句的说着，言语里的认真不容小觑。“所以解毒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怎么可能不提？黎晟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我守寡，我就把你挖出来鞭尸！”君无棱气势汹汹，眼泪却还是不停地往下落。“明知有解药你却不让我去求，你对我又何等狠心？你这样狠心的人，要是真的死了，我就去寻个新欢，每月带着男人和祈天去你坟前，叫你永世不得安宁！”

  黎晟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很多，无奈唤道：“夫人……”

  “别叫我夫人！”君无棱指着黎晟的鼻子骂道：“别以为事事我都会按照你这个蠢蛋的意思来办！这次的事没得商量，你要是有意见就滚！我要休夫！”

  “夫人。”黎晟似是叹气一般唤着她，鹰眸里的无奈与挣扎让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别为难我。”

  君无棱还想硬着心肠再骂他几句，一看见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立即就蔫了下来。

  可她这她又气又急又委屈又悲伤的，憋了一口气在心口里，半天吐不出来。最终“哇”地一声大哭道：“你就会欺负我！”

  黎晟立即将她揽在怀里，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她哭得发颤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