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老夫人在逸轩阁大发雷霆，把楚家的刑罚一一抬了上来，春喜和夏蕊都只是丫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春喜当即就把夏蕊给供了出来。

  她曾见扶柳院的郑姑姑偷偷摸摸来找夏蕊，自那以后夏蕊的用度都好了许多，现在想来就是安排夏蕊做书亿阁的内应。春喜也是个聪明的，知道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她伏在老夫人脚下，不敢哭喊，却是字字恳切：“夏蕊本就是扶柳院出来的，未来的婆家就是巷头裁缝老张家，奴婢以为郑姑姑是想让夏蕊帮忙找些新鲜衣样，做点中间人的活儿，这才没禀告老夫人，谁知夏蕊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毒害少爷。”

  春喜本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她性子跳脱胆子也小，成不了大事，这才早早把她许配了人家，放到书亿阁待嫁。再怎么说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老夫人量她也不敢说谎，立即就信了八九分。

  既然牵扯到了扶柳院，老夫人便把郑姑姑和郑氏都招了来，严刑之下，郑姑姑告饶，把这些年郑氏的作为全都吐了个干净，其中还包括用药怀孕一事。郑氏从未想过自己奶娘会在火坑前推她一把，心神一乱，竟在老夫人面前责骂郑姑姑背主，其实就等于是认了罪。

  老夫人怒极反笑，楚家的后院这么多年都交给郑氏打理，谁知腌臜之事如此之多。但郑氏毕竟是郑家里抬进来的贵妾，犯下重罪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需要楚怀澜这个族长来定夺。正巧楚家军的快马回府来接楚昀回营，老夫人便休书一封，详说了此事，不到两日，便有回信。

  楚怀澜只写了两个字：“不留。”

  如此，便定下了郑氏的去处。老夫人把郑氏赶回了郑家，郑姑姑、夏蕊杖毙，扶柳院的人皆数发卖，一夜之间，定国公府里曾经最荣华的地方只剩空宅。

  这些消息传到书亿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近七天。

  楚玥的院子里只有寥寥数人，院外却是守备森严，老夫人的确是恼了她这个灾星。她被软禁起来，虽说温饱不愁，但她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若不是周院判带着楚昀的书信去求老夫人，只怕她这里半点消息都传不进来。

  “院判，我哥哥他……”

  楚玥的手腕上搭着一块丝巾，周院判正在给她把脉，见楚玥欲言又止，脸上挂起安慰的笑容：“三小姐放心，少爷身体好，毒已经解了，只需好好调养两日便能恢复。”

  楚玥暗暗松了口气，她正色道：“多谢院判那一日救命之恩，哥哥命悬一线，多亏了周院判神医妙手。”

  “不、不。”周院判摆着手，“少爷从五岁开始就会定时服毒，对毒药是有一定抗性的，那一日的五月花的量不大，是少爷吉人天相。”

  定时服毒。

  这四个字充分诠释了楚昀的处境有多危险。楚玥的眸子立刻沉了下来，他们兄妹，一个贵为嫡长子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一个低贱如泥人人可欺，却都活在危险中，定国公府这趟水到底有多深，到底是不是值得楚玥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条命留在这里？

  楚玥陷入了沉思，直到天黑黛儿掌起了灯她才回过神来。

  “黛儿。”楚玥唤道，古玉般的眸子里闪过许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色彩。黛儿歪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如果有一天，我想从这个院子里出去，你能不惊动任何一个人带走我吗？我是说任何一个人，包括少爷。”

  食指敲在红木桌面上，有规律的声音填满了黛儿回答之前的这片刻空白，也掩去了楚玥的紧张。黛儿是楚玥此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三小姐的身份注定了她不能离开定国公府，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只有黛儿有这个本事。但黛儿是楚昀带来的人，她是否愿意违背楚昀的意思来帮她？楚玥不确定。

  黛儿开口，笑得天真无邪：“可以啊，只带小姐一个吗？要不要把春喜也带上，让她给小姐梳头？”

  楚玥失笑，自从她被软禁起来，春喜就只能在外头洒扫，这些日子能进里屋的只有黛儿一个，她那头乌黑的长发没了人打理，只能随便扎个马尾辫，黛儿成天惦记着小小姐的头发没人梳，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想着要多带一个人给楚玥梳头。

  这番话给楚玥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笑着问：“如果你和我出府了，就再也不会见到少爷了，黛儿会想回来吗？”

  “见不到小少爷……”黛儿皱起了眉头，她思考得很认真，揪着一张脸，连鼻头都皱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姑姑吩咐过，黛儿是小小姐的人，没有小小姐的吩咐不能离开小小姐。黛儿有小小姐就好了，见不到小少爷也没关系的。只是小小姐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少爷，会不会哭鼻子？”

  黛儿问得楚玥一怔，她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嘴角消失。

  再也见不到楚昀，她会不会哭鼻子？

  当然不会，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作为楚家三小姐活下去，她是楚玥，有幸再活一世自然要活得毫无遗憾。在怀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根本没有任何牵挂。暂时留在定国公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本来就要离开的，根本不会有什么舍不得，不是吗？

  但，为什么黛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

  楚昀给她的，是不带任何瑕疵的手足亲情。那是楚玥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她自然是想要的，但情感这种东西，你一旦要了，便会深陷其中。当楚昀吐血倒在楚玥面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正在用力抓着一把沙子，她越想留住越留不住，可能会失去楚昀的这个念头，让她慌乱无措，心里就像生了一头猛兽，拼命地撕扯着她的心头肉，痛得叫人发疯。

  如果她没有体会过亲情的美好，自然也不会如此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