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为人(3)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30      字数:2870
  这样的价码牌,非但没有遭到集体抵制,反而成为除“兵器谱”之外的又一权威榜单,足见傅家地位卓尔不群。

  面前这位在傅家这代“敏”字辈中排名第二,讳“予”。江湖人称“婆娑地藏”。

  诚如已故大侠古龙所说,一个人的名字不一定对,但外号却绝对错不了。那名号初听上去像是一片慈悲,若是细解却暗藏杀机:

  数百年来杀手圈中形成的习俗,以“阎罗”作为第一杀手的称号,而“地藏”,则被用来称呼那些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在此术中别开生面的奇才——每一代人心中都最少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阎罗”,可往往数十年,都出不了一位“地藏”。

  “婆娑”更是她神出鬼没的写照。她仿若有无数面孔,直可幻化万千;手段更旁逸斜出,正如大千世界中的众生罪业般无奇不有,无所不用其极。

  傅敏予是傅家有史以来硬功夫最差的女子,但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传奇。据说,她能够掌握人的心,只要直视她的眼睛,听她的声音,她便能让人要生便生,要死便死。

  她不但自己做杀手,更乐于挖掘能人,资助初出道穷苦的新人,给他们介绍合适的工作,用各种常规与非常规的方法,丰富他们枯涩的生活。

  像是一只嗜血的夜蝶,只要是有鲜血和死亡的地方,就有她翩飞的身影。

  ——乐言一贯将工作和生活截然分开,无法理解这种“兴趣爱好”。

  若是硬碰硬,他有自信能占九成胜面。可傅敏予出名阴损,眼下他又带着个毫无战斗力的累赘,纵然不考虑傅敏予背后整个睚眦必报的家族,乐言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傅敏予把手上的茶,以每炷香一口的频率龟速喝完,却仍未抬头。

  乐言终于耐不住性子,压着气哑声道:“但我可不知我竟漏了人。”

  傅敏予“哼”地冷嘲,眸子里骤然结上冰:“你若没有漏人,这又是谁?”她说着,挥臂向屋内一指。宽大的袖口“嗖”的一声,在空气中画出一条凌厉的直线。

  乐言心中大惊。

  正待飞身上前,却留了心眼,回头看时,房里明明空无一人。

  正待辩解,细看屋内,话便又滞在口中。

  屋子里陈设之物不增不减,只是移动摆放的方位,便让整个房间的氛围大为改观。原本杂乱、冷清的室内,摇身一变,秩序井然,意外地隐隐透出些许温馨——稍有经验的业内人士都能一眼看出,屋中早已盘踞下另外一个人。

  ——女性。矮,力气小,惯用右手,不会武功。喜光,排斥对称。

  从家具的摆放模式,惯用小物品的位置,并不难推测这些基本信息。

  此时若再否认,便像是鄙夷傅敏予的职业素养了。

  乐言只得含糊道:“她不过是秦二少刚抢来的孩子,恰巧在那,并不算是秦家的人。”

  “抢来?恰巧?”傅敏予淡淡的豆眉微不可见地一提,“喂,小姑娘。”声音如钱塘潮甫入海塘,陡然高涨,“你是谁的女儿?”

  “姑娘”两字还不过是常人的音量,“女儿”两字却已如雷霆霹雳,震得墙面直抖,大梁上经年的尘灰随之扑簌簌地往下落。

  乐言正待发作,阿瞳已盈盈从室内出来,朗声道:“我是清河崔氏大小姐的女儿。”——她笼在袖中的手虽是不断抖动,带得袖子也跟着轻轻摇摆,声音听来却是一丝不乱。

  崔氏?

  乐言一愣。清河崔氏?籍籍无名。傅家何以……

  傅敏予不待乐言开腔,便又追问:“你爹是谁?”

  阿瞳沉默片刻,眉眼横斜,轻“哼”一声,低声答道:“秦二。”

  乐言脑中一片空白。

  秦二是对秦家当家秦越的戏称。

  他排行老二,性格也二。秦家固然古来就有“硬汉”的传统,但像他这般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也算凤毛麟角。

  他执掌门户后,妄图振兴已日薄西山的家业,疯狂推行“雄浑勇武”的家训,不但对决中要有这股气魄,更要将它注入生活。于是,废弃上百年的铁筷、石碗、精钢拖鞋之类“能在日常中锻炼体魄”或曰“添堵专精”的物件,又被重新开封启用;高堂、妻小便自不必说,下人们也叫苦连天,纷纷败退。

  不到三年,夫人的陪嫁丫头、父母留下的老家人都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些粗手笨脚的汉子与他臭味相投。

  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

  然则他生性暴躁,又急功好名,专爱与人狠斗,一言不合便伤人性命。还自诩快意恩仇,决不认错——若非如此,一个徒有虚名的五流世家,也实在难招惹灭门之仇。

  只是……秦夫人体怯多病,嫁到秦家这些年来,一个月总有二十天是躺着过的,暖炉从九月末就抱上,到次年四月底还撒不了手。秦越嫌她柔弱,借着“正房不擅生养”之名四处拈花惹草,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又怎么多出一个正房女儿?

  乐言眉间深锁。

  是伪装?设计的圈套?

  应该不是……

  乐言瞥阿瞳一眼,若不提,他还没有想到,但如今看来,那凹凸有致的脸、斜飞入鬓的眉,看着都像和秦越一个模子中印出来的。

  那……

  “你明知道他家有幼童,为何还把这事丢给我?”他不由心头火起。

  “乐君这么说,妾身真有冤无处诉。”傅敏予蹙着眉怪笑起来,“赏格自挂在墙上,是谁定要争去?”

  乐言哑口无言。

  的确是他贪恋那多得晃眼的赏金,又确信秦家众人无须忌手,才硬抢这单生意。

  “但……但,”乐言哽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道,“傅小姐也可先提点我一番……”

  “哦?”傅敏予横他一眼,“乐君从来揭了赏格便走,不屑与我等鼠辈交接,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您轻功绝顶,纵然妾身有心要追,也心余力绌啊。”

  乐言脸颊边微微一红。

  正要开口,傅敏予已抢先一步,将一把短匕递到他面前:“既已说明,便动手吧。”

  “啊?”

  傅敏予下巴微微一扬,目光瞥向阿瞳的方向:“就此了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乐君可是妾身手上最大的一张王牌,妾身也不想您的威名受损呀。”

  乐言迟疑,没有伸手。

  傅敏予将短匕柄朝前又递进一寸:“事成之后,佣金加倍。”

  ——在杀手这个行业中,许多时候,“任务失败”直接等同于“死亡”。现下非但不追究,还有补救的机会,更有奖赏?简直和天上掉金子,还正好砸在脚边无异。

  若目标是另一个人,此刻或许已成尸骨。

  可是阿瞳……

  乐言回头看去。

  阿瞳正站在墙边,斜倚着饭桌边缘。

  几个月来,她像屋檐边的水珠一点一滴地洞穿这间屋子里的冰冷和生疏,为它染上极具个人特色的温暖、生活味、烟火气。现下,这间屋子俨然已被她驯服,从桌椅这样的大件家具,到散落在各处的小陈设,无不露出忠实臣属的表情,护卫着她。

  阿瞳宛如一个在自己的领地上被人胁迫的女王,看上去像是很惊恐,却又并不很害怕。

  细而软的褐黄色头发揪成两个羊角辫,正和乐言第一次见她那天一样。散碎的额发下,脸颊明显地膨胀而红润,衬得鼻翼两边的雀斑也鲜明起来——她不满乐言邋遢的生活,自告奋勇地改造,一肩承担几乎所有家务,有时连旁观的乐言都觉得她过于忙碌,可她倒乐此不疲,而且……

  居然胖了!

  乐言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