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为人(4)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30      字数:2862
  脑中拂过相遇那日弃猫一样的脸、干瘪的身材、缺口里露出芦花的破棉袄——在父亲家中,她到底怎样生活的呢……

  “不,”他脱口而出,“我不杀孩子,这是规矩。”

  “那就……”傅敏予甜腻地勾起唇,笑得两只眼睛如新月般弯起来,“只好由妾身解决了。”话音未落,她鬼魅般荡了过来。

  快!

  傅敏予犹如一只从万里高空俯冲而下,就要落地的鹰,瞬息间似已将阿瞳胸腔啄开。

  更快!

  只听“当、当、当”三声,乐言似乎并未出手,连身体都不曾动过,可傅敏予攻往阿瞳头颈、胸口、腰腹的三招已全数被格开——三柄飞刀贴着阿瞳的身前擦过,轻轻没入墙中。

  “不愧是阎罗,好俊的刀啊!”傅敏予赞道,下一秒,她的大氅“唰”地一掀,双掌翻飞,灵如游龙,翩若飞鸿,分阴阳,显四象,幻八卦,转瞬便如千条臂、万只掌,铺天盖地向阿瞳笼去,“这招便又如何?”

  她与阿瞳相距不过一尺。

  在这个距离,这密如锦织的掌阵,即便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全数避过,更何况是站个桩都打颤的阿瞳——她甚至连身体都来不及动弹,只有凌乱的刘海下,浅色的瞳仁骤然放大!

  乐言却神色不动,袖一抖,又有几道寒光直蹿出去,所到之处,掌气像是被阳光直射的浓雾般消散无痕。

  傅敏予在招式将老未老之间仓促撤掌,却犹未及,只听“哧啦”一声,袖口上的红鲤家纹被撕开一道小口,她眉间耸然,冷哼一声,未怒先笑:“后发先至,以不变应万变,妾身佩服。可这样,”她眉梢一挑,声音陡然凌厉阴冷,“阎罗便只剩一柄刀了。”

  说话间,她大氅如伞般张开,千万根银针如夏日午后的急雨般向阿瞳落去。同时,颈间一寒,乐言刀尖点住她颈边最大的血管。

  “你的话太多了。”乐言冷冷地说,“纵然只剩一柄刀,也足以置你于死地。”

  “妾身为清扫目标而死,虽死犹生哦。”

  傅敏予大抵心知乐言有所忌惮,不会当真对她下手,有恃无恐,完全没把颈边的锋刃放在眼里,依旧满面堆笑,连头都没有偏一偏。

  “原来你打着一命换一命的主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概只能心怀残念,孤独走上黄泉路了。”乐言从鼻孔中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他垂着眼,自上而下打量着傅敏予,目光中的轻视昭然若揭,“你这样的身手,就想在我的地盘上,动我都不能动的人?”

  “妾身……”

  傅敏予本还想说什么。

  可视线一飘,话便全被堵在喉间。

  阿瞳——本该被扎得像刺猬一样的阿瞳——毫发未伤,所有的银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全都偏向左侧,扎进了餐桌后的白墙。

  怎么回事?

  傅敏予瞠目欲裂:出手的一瞬间,她明明看到乐言飞身而来,可又怎么能……分身术?障眼法?又或者,他真是这么……快?傅敏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宽大的斗篷下微微战栗,带动青黑的斗篷边缘像风中的杨柳般卷摆,潮红涌上她的脸——是羞赧、是震惊,又或者,是兴奋?

  猛地!

  她斗篷一甩,劈头盖脸地向乐言蒙去,同时双掌变爪,十指上陡然多出一截尖锐恶毒如蝎钩的指甲,甲尖隐隐透着蓝光,显然是浸了剧毒。

  她厉鬼般怪叫着飞扑上去——

  继而,她的怪叫变成惨叫。

  她的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挥出,已被乐言劈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然后胸口、腰侧、双肘、两膝,都在同一时间,被钉进飞刀——她止不住上臂的去势,又向前移了数寸,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尖叫着瘫软在地,冷汗涔涔,屈辱和愤怒扭曲了她的脸庞:“你他妈竟伤我!”

  她嘶吼,用受伤的野兽般疯狂的声音。

  乐言轻轻拂开罩在头上的厚斗篷:“我不但敢伤你,还敢杀你。”——他的声音脱离了人的温暖,变得像刀剑相击那样锐利而刺耳。

  傅敏予张了张口,却没答话。

  乐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和我动手,你家老爷子也不过胜负五五开,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居然敢就这样大咧咧地攻过来?新鲜。”说着,手一翻,几把飞刀像听到饲主呼哨的鸽子,翩然回到他手中,“这次是念交情,下一次……”他头微微一偏,眼角眉梢都是凛冽的杀气,“最好,还是别有下次。”

  傅敏予愤怒地咬着牙硬站起来——难为她全身上下被戳得像个渗水的漏勺,竟能站得那么稳。

  “莫忘了,这可是黑函。”鲜血涔涔而下,瞬间染红她脚下的地面,可她却像全无知觉般,连声线也没有抖一抖,而且,还意外地重新找回魅惑的韵律,“即便是你……”

  ——黑函是杀手们的密语,代表最高级别的任务。在这个新陈代谢无比迅捷的行业里,一张黑函的成败,往往能决定一个杀手的未来。

  “怎么?”乐言猛转身,衣襟在空中画过一条凌厉的弧线,带过风的清响,“若有人想调低在下的评价,那便由他去好了——你若不想为我中介,也可自便!”

  “黑函是可以由人接手的哦……”傅敏予的眼睛带着笑意眯起来——若不是她身上还开着洞,谁又能相信她刚受了重伤呢?

  乐言眉间一跳:“我的事,谁敢插手?”

  傅敏予用染血的袖子掩住嘴,“哧哧”地笑着,不答话——这江湖成名的杀手虽不多,但其中颇有几个连乐言也觉得棘手的角色,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几个人联手而来,他纵然武功卓绝,却没有三头六臂。

  乐言印堂的阴影更深。

  半晌,他缓缓垂下绷紧的手臂:“这任务,我自己能解决。”他已放软了口气。

  “哦?”傅敏予的眼眯得更弯,“这么说,‘阎罗’决定对孩子下手了?”

  “不,规矩就是规矩。”乐言学着她的样,把眼眯起,“但孩子是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等那个时候,我就下手,”学着傅敏予让语气飘高,“反正这个任务并没有时限,不是吗?”

  傅敏予的笑容凝固了。

  “在这之前……”乐言一字一顿,“谁敢抢我的目标——不妨试试。”

  “哼,”傅敏予一弹舌,重新挂上职业表情,“既如此,我便等她到十八岁——敬候佳音。”

  话音刚落,她已抽身向后飞跃,转眼之间已踩着树梢身在丈许之外,身姿轻盈——只有一地落英似的残红,偷偷数着她身上的伤。

  直到树林彻底遮住视线,傅敏予才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骤然失力,直线下落。在树枝上挂了两下,滚落在林中厚实的落叶上。

  “嘿、嘿嘿,几年不见,真是不得了,”她已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失血过多,脸色灰白一片,嘴唇更是白得发青,话音也渐渐弱下去,可她依旧笑着,眼睛里透出饥饿的狼一般蚀骨的光,舌尖贪婪地舐过上唇,“该多和他动一动手的……”

  微弱的声音和她的左颊一起,埋进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叶堆里。

  落败一方固然十分狼狈,可获胜一方却也未能保住潇洒风度。

  其主要原因是,咳,阿瞳,吓尿了。

  只见她软成一团,摊在方才立着的地方,战栗发抖,嘴里不停呢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乖,不怕不怕,你做得很好,下次有人来也像这样站着不要动……”乐言蹲在地上,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已经过去了,坏人被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