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为人(5)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30      字数:2834
  鼻子里充斥着奇怪的气味。

  乐言一个头变两个大:和傅敏予的梁子算结下了,后续的麻烦当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而堂堂天下第一杀手,眼下不光要和人玩命,还要帮同居小屁孩换尿片了……

  阿瞳扶着他的手,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咕哝着抱怨:“墙上给戳得一个洞一个洞的,到头来都得我收拾呢……”嘴就嘟起来。

  “还有心思计较这个,看来没死透嘛,”乐言将手穿过她腋下,把她提溜起来,“回头我来整……”

  “别。”阿瞳晃悠两下,好容易站稳,一挥手,“揉个面能把菜板摁成八个瓣,让你刷墙?还住不住人了……”刚忘了怕,亮出尖牙利齿来,一回头,看到另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针阵,顿时,心脏又被千钧一发的恐惧擭住,不由腿一软,呜咽一声,差点又跌坐回去。

  “瞧你吓得那样,这点出息。”乐言挂着她,讥诮着,又不忍心,脱下外套将她裹住,“说过多少次了,只要原地不动包你毫发无伤……”

  “说得轻巧!”阿瞳弱弱地挥舞拳头抗议,“敢情那针扎得不是你!离我的眼皮只有一点点,差点就戳到……呃……”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半截话含在嘴里,看看乐言,又看看墙上的针阵,“说起来,这是——”阿瞳一滞,指着针阵的方向,难以置信的眨眼,“怎么做到的?”

  乐言手一扬,墙上的针便如被蜂后召唤的工蜂一样齐刷刷地飞进他的袖口中:“我好歹也算是个‘天下第一杀手’,这种程度……”

  阿瞳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腾”地站起来,绕着他的衣袖,鸡雏围着母鸡那样踏着脚叫嚷:“让我看!我要看!”

  乐言心底默默好笑。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遇到好奇的东西,害怕啊紧张啊便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但……她裤子还湿着……要不要提这茬呢……

  正犹豫间,袖子已被阿瞳拽了过去:“咦,什么都没有啊?”

  “就你?你都能发现,我还在江湖上还混个屁。”乐言一面揶揄她,一面将袖口的一层挑开,顿时“哗啦”一声,几柄刀一起掉下来,又抖了两抖,针们也纷纷落地,“看,在这里呢。”

  “哇,”阿瞳的眸子瞪得要从眼眶里飞出来,“给你洗那么多次衣服,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个嘛……”乐言一听不对,忙岔开话头,掌一翻,手心上多出个黑色的方块,地上的刀与针便像听到回巢的号角,纷纷向他手里涌去——他两指将方块往袖中一藏,那些蠢蠢欲动的刀剑便又脱力地落回去。

  “哎呀!”阿瞳眉毛欢快地一跳一跳,“这又是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乐言小心地将黑块凑近她眼前:“这是磁石。”他举起一根手指,沾着傅敏予的血在地下划拉,“相当于‘姑娘铁’,普通的爷们铁一见到她,就会被吸引过去……”他拿起一柄飞刀,靠近黑块,飞刀果然“铛”地被快速吸附在黑块上,“神奇吧。”

  “啊,就这啊……”预料中的啧啧惊叹并没有传来,乐言回过头,发现阿瞳正用童年梦想被毁的残念眼神看着他,“不是神功内力啊?这玩意我两三岁就玩儿过……”

  “然后呢?”

  “哎?”

  “玩过,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

  “这就是区别。”乐言将手里的黑块轻轻晃动、抛掷掂量,地上那些杀人的兵器,便随着他的韵律舞蹈起来,“你玩过就算了,而我却会想,该怎么控制它,让它该吸的时候吸,该停的时候停;对什么人可以用,对什么人——比如用木棍的那些刺头——又该怎么办;如何让它有时瞬间放出大量磁力,”他指了指墙上的针孔,“有时又像并不存在一般……所以,你的磁石不见了,我的磁石却已杀了六十多个人。”

  “嘶!”阿瞳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

  “那么多……”

  “再怎么说我还顶着‘第一杀手’的虚衔呢,在前十里这都算少的。”

  “得了吧,”阿瞳鄙夷地横他一眼,“你还好骄傲是吧?”

  “这是工作,”乐言并不着恼,蹲下身,平视着阿瞳的眼睛,“我并不以此为乐,也不杀没有还手之力的人。靠双手劳动养活自己,这也没什么可耻的。”

  阿瞳偏头拧着眉,脸上显出消化不良的纠结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细想却又似乎全无破绽。

  半晌,她放弃似的大吐一口气:“我被吓坏了,都怪你!我要补偿,否则一个月不做饭。”

  乐言嘴角一抽,这家伙不但完全没有身为“麻烦”的觉悟,而且全然忘记谁才是那个对恶劣食品零容忍的人。可最终,他还是露出了好脾气的微笑:“你先说,要什么补偿?”

  “去市集!”几乎是压着“偿”字的抢答。

  乐言沉吟。

  “去嘛,”阿瞳谄媚地轻拽他的衣襟,“家里没有胡椒,米也要买点……”

  乐言斜她一眼:“我下次带回来。”

  “可是你不会挑!”阿瞳急得跳起来,立刻又偃旗息鼓,放低音量,“而且,而且……”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我三个月都没出过一趟门,要发霉了……”

  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抛头露面,对于乐言这样在江湖上仇恨值极高的活靶子,简直是寻死之道。

  不如早一刀结果了她啊!

  乐言在心底偷偷对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把你那尿湿的裤子换了。”

  “啊!”

  晋城的市集照例繁荣。

  这固然因为晋州物产丰富,毗邻纵横四通的官道,殷实人家不以末业为耻,很有几门商贾传家的大户;更因为晋州牧徐雍是个颇能安定一方、兴财旺市的能人。

  逛个街竟能遇到州牧,已算是鸿运当头,而州牧竟是故人,更叫人喜出望外。当年进士名录挂尾的瘦小书生,竟节节高升做到州牧,真大大出乎乐言所料,州牧大人身材膨胀的幅度更令乐言大惊失色。

  徐大人一见乐言,便颠着两条小短腿滚球般飞奔过来,不顾礼法给他一个脂肪松软、令人窒息的拥抱——若非如此,乐言还真几乎要认不出,眼前这个一团和气发面馒头般的胖子,就是当年那指点江山、针砭时弊的少年。

  他的名字“徐雍”,恰与上任武林盟主相同,为此差点儿丢了性命。幸而乐言——当时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新手——半夜赶路无聊,与他在黑暗中攀谈,才察觉异样,救下他一条小命。

  自那之后一别已有十余年。

  乐言鲜少照镜,不常直面岁月流淌的痕迹,看到徐雍,他方想起自己亦已二十过半,若在正常人家,孩子也该和阿瞳一般大了吧。

  对了,阿瞳。

  乐言回头去瞧,阿瞳俨然老实不客气地以乐家家属自居,已与徐家女眷厮混在一块。她举止合宜,谈吐得体,幽默非常,逗得徐家夫人小姐不时掩嘴而笑。

  那些幽默大抵是很风雅的。或者坦白点说,内容有许多词句乐言都似懂非懂,于是便只能暂且假定它们都是风雅的。

  “我只当你会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呢,没想到,”回程时月明星稀,乐言赶着驴车,摇摇摆摆一路缓行,“装大小姐还挺像。”

  “你当我是你啊。”阿瞳作骄傲的公鸡状,收腹挺胸,昂起小小的脑袋,“我本来就是大小姐。”

  “扑哧。”乐言被她逗笑,随手在她鼻尖上一刮,“那么想当大小姐,索性把你过继给他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