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为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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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30 字数:2903
乐言一滞。
脚一滑,乐言“扑”地摔在地上,和阿瞳大眼瞪小眼。也是,他想。
“对,你怎么没去当杀手?”
“笨蛋,”阿瞳翻身,在他脑门上一弹,“你爹、你师父保护你是为什么啊?是为了让你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乐言愣住,不答。
“他们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啊!”
好好活下去。
是的。
师父闭眼之前,确乎说过这样的话;心智已迷离的母亲,对于世间最后的恋恋不舍,也是这一句。
这些年,在血污中打滚的自己,算不算活好了呢?
“喂,小破孩。”
乐言回神时,阿瞳已起身拍拍屁股推门而出。
“嗯?”
“这也是你妈教的?”
阿瞳把“嗯”音弯折三下,伴随着摇头表示不是:“徐伯父教的。”
说罢一溜烟没了影。
乐言便也忘记问她究竟怎么进来的。
一扇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曾经狭窄而枯燥的人生,忽然多出许多鲜活明艳的可能性,撩拨着他的心,让他的太阳穴欢快地跳跃,连呼吸也不能平静。
然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一想,深黑色的现实就夹着黏稠的血红,比肩接踵地蜂拥到面前:阿瞳,十八岁了。
带给他这个消息的是淡淡的一丝气味,夹在花香和叶草的清芬中,在挂着弦月的夜幕中,几欲消失,却又极其突兀。
它咸腥、像是泼上铁锈后风干的泔水。
乐言这样的老手自然知道,那是陈年血污掩饰不去的恶臭。整个圈中只有一个人身上常带着这样的污浊气息。
眉间一凛,他飞身上房。房顶上已等着人。
“豺狗,果然是你。”乐言冷笑,“把你叫来,看来傅大小姐这次下定决心要战个痛快了。”
乐言对面的人一头枯黄乱发,佝偻着背,缩肩低头,硕大的眼睛向外凸着,嘴扁而大,唇角裂到颊中。
他叫柴彪,如今圈中公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把手。
就算乐言也不敢夸口一定胜他。
可惜他有三大“差得令人发指”:外形、卫生习惯、工作方法——这三者缺一就难以登上“传奇级”的神坛,他一样不沾,加上时常误伤的迟钝头脑、对傅敏予毫不掩饰的谄媚态度,评价低得与实力不成比例便也无可奈何了。
虽然他总在推销“金毛狮子”这外号,但背地里,大家还是叫他“豺狗”。
只见他因为“豺狗”两个字沉下眉,极怒反笑,嘿嘿一声,露出一口黑黄相间、肉食动物一般的尖牙:“是你老子我。”
刀便挥过来。
那是柄绿锈斑斑的青铜大刀,钝,卷刃的刀口上星星点点的黑红,不知是什么时候哪个人留下的血和肉。
乐言站定不动,看准铜刀来势,右手摸出最大的一柄“秦广”,在那刃缺处只一挑,柴彪的刀便拽着他的右臂斜里刺飞出去——左手中,十殿阎罗中最小的“转轮”已经逼到那敞开衣襟满是焦枯卷毛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乐言身后,不声不响凭空多出一柄折扇,正中的一根竹扇骨陡然冒出,尖锐、锋利、淬着孔雀蓝,转眼已将点到他后心。
乐言仿佛早料到有此一招,并不回头,脚下加力猛向柴彪粘去,同时右手一翻,扭到身后,“秦广”旁已多出柄“宋帝”,两刀一夹,那尖端被生生地剪断,再一抖腕,便向着来处飞回去。
“好快手!”
暗里有人赞道。
“出来吧,知道你在。”乐言朗声说。一面与柴彪缠斗。
巨大的铜刀和小巧玲珑的“转轮”你来我往,青的如蛟龙入海,银的若流星赶月,一时金鸣铁击险象环生。
柴彪已在六寸见方的三片瓦上来来往往蹦跶了四五回,期间污言秽语不绝,时不时用不持刀的手挠一挠裆间。乐言却不动声色,说话的气息亦不曾乱。
没有人应。
回答他的是四柄展开像旋锯般飞来的折扇、和宛若情人手一般温柔的一缕青丝。
乐言瞳仁猛然放大,“平等”、“五官”、“泰山”、“都市”、“卞城”五刀齐发,两刀横向扇子的飞行轨迹,一刀割往发丝,另两刀朝战圈外直取隐在暗处的两人。
这千钧一发间,只听“当啷啷”一阵乱响,阎罗刀竟三三两两纷纷掉落!
这一变太过突然,应变流利如乐言者都不免一愣。
一眨眼的万分之一。
然而,高手过招差的也就不过是这一眨眼的万分之一。
“嗖”地,青丝如蛇,已近缠上他的咽喉;折扇也不甘示弱地舔舐的他胸、腰、背、腹四处要害;大铜刀更是开山斧一般迎面劈来,誓要将他斩成两段。
那一刻,就连乐言自己都以为会血溅当场。他怀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好歹赌一把的心情,长啸一声拔地而起——
“铮”!“嗖”!“当”!
杀气蹭着他的脚底堪堪而过,几样兵器收势不及,折扇被斩做七八段落在地上,发丝缠住铜刀,乱成一团。
机会!
乐言在空中一提起,正待拧腰反击。忽然又是“叮当”几声,怀中的“楚江”和“阎罗”破衣而出,直坠地面,手上的“转轮”、“宋帝”和“秦广”也忽而沉重起来。
怎么回事?
乐言忙张开外套,妄图在空中多留半刻思考对策,同时想操控怀中磁石收刀。不想,贴在屋顶上的七柄刀,只是软绵绵地向空中扑腾一下,又虚弱地跌了回去。
这……
难道……
宛若石灰投入水中,乐言心中腾起浑浊的不良预感。
——透过厚纳的鞋底,足底传来瓦片的触觉,那三人俨然已重新摆开阵势。乐言深吸口气,将冰凉的夜风注入心肺、沉下丹田。闭上眼,他绷紧全身肌肉,感受空气中杀意的流动。
刺骨的杀机就要穿透皮肤的刹那,他眼一睁,身型挪移,臂膀扭转,一瞬间,只觉有千个身躯,万条臂膀。
待停下时,见他向后仰成一张拉满的弓,左手“转轮”恰架住铜刀。右手二刀已将那缕鬼魅般的发丝剪断,散乱一地。
而口中还咬着一只捏着扇子的手腕——手腕的主人黛眉星目,白衣翩然,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郎君”萧朗;这两年他战绩斐然,转眼已跃居排行榜第三,正是小道消息中最有希望顶替乐言的人选,常跟在他身边恭维的蝇营狗苟之辈俨然已开始称他“玉面阎罗”。然则,靠脸的比起靠刀的,到底在气势上输了几分,转眼间他那人前常带笑意的眼睛便注满晶莹的泪滴,丰润的红唇也瘪了起来——
“松口!姓乐的!”萧朗怒斥,“我敬你是个汉子,你却什么时候学了那豺狗的毛病!”
乐言无法开口,只得戏谑地扬扬眉——倒是一边的柴彪不乐意了,怒喝一声:“操!娘娘腔你放的什么屁!”就要撤刀去砍萧朗。
萧朗一听“娘娘腔”三字,顿时像是点燃的炮仗般蹦起来,若不是手腕受制,大抵能蹿起三尺高,二话不说从广袖中抖出柄折扇迎上去。
“哟,小白兔咬人啦?”柴彪刀一立接了四五招,不忘出口嘲讽。萧朗柳眉倒竖,脸涨得通红。两人剑拔弩张,转眼又换十余招。
乐言暗松口气,空出手来和那用背后卷土重来的发丝斗在一处。
恰这时,黑暗中传出“啪、啪、啪”的鼓掌声。
“好一招‘阎魔乱影’。”
傅敏予的声音破空而来。
萧朗和柴彪一听这声音,两下里都是一僵,忙双双跳开,手上的武器虚指向乐言。和乐言激斗正酣的发丝也“嗖”地一声撤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