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白杉是一个聪明人，但从未想过，她竟然能在那么短时间之内将她看得那么透彻，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再抬眸，白杉的脸蛋白净，目光如镜，陆星辰竟然对她的坦率讨厌不起来。

  她决定不再否认，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头说：“以前看电视，总觉得男女主相互喜欢还不能在一起的情节特别矫情。”

  “现在不觉得矫情了吗？”白杉侧目。

  “现在觉得，不是情节矫情，是我矫情。”陆星辰无奈地笑了，想起肖雪泥对她亲昵的模样，眼睛里多了几分快乐，“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哪里有什么必须的？只是看你的取舍罢了。有人觉得爱情比友情重要，有人觉得友情比爱情可贵，其实选什么，都无可厚非。”白杉不以为然，苦口婆心，“但是星辰，你要明白，感情不是糖果，不是巧克力，你舍不得吃，想把它留给你最在乎的人，它就不会变味，有可能它在你手里是甜的，在别人手里就是苦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了解彼此，感情还是很好的。”陆星辰当然明白白杉说的这些道理，但她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如果夏樊知道雪泥从小那么喜欢他，就算只有感动，也会日久生情。回想起黄校长说的话，陆星辰哀伤地扯了扯嘴角，“而且，就算没有别人，我和他也不可能。”

  白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身边的人，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再也没有多说。

  陆星辰心想，白杉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

  她问：“白杉，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白杉侧目，迎上陆星辰恳求的目光，了然于胸道：“我知道你想拜托我帮你保密，你放心吧，我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何况我和你那位好朋友，没什么好说的。”

  陆星辰听完，哑然失笑。她早就知道这样的“拜托”是多此一举的，只是出于保险起见，还是提了出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白杉对雪泥的印象也如雪泥对她的印象一样，都很不好。

  陆星辰想为肖雪泥平反一些什么，于是，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其实雪泥……”

  “停！”白杉毫不客气地打断陆星辰的话，“她是你的好朋友，可不是我的好朋友，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真正的她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看，白杉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真的不爱把自己置身于是非之中，也不会花时间去了解自己不关心的人或事。

  面对这样的白杉，陆星辰并非不觉得她武断，或不近人情，但她觉得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白杉活得通透，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

  陆星辰上车之后，白杉刚走出车站，就遇到了夏樊。

  他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白杉却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叫住他。

  她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星辰吗？”

  夏樊一脸茫然地点头，不知道白杉出于什么目的。

  白杉表情认真：“我是说，这辈子非她不可的那种喜欢。”

  夏樊不假思索地笑了：“那下辈子可以提前预订吗？”

  白杉双手抱胸，打趣道：“你不怕她不喜欢你，你会孤单至死？”

  “怕啊！但我习惯了。”夏樊无所谓地笑笑。

  他不知道，如果一个人屡屡放你的鸽子屡屡拒绝你，你还执迷不悟地去相信她去等她，是不是一种病。总之，从陆星辰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到把他一个人丢在清北，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被骗之后的孤独，但他相信眼睛不会骗人，他能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所有的孤单不过是为了欢迎她来到自己的世界。

  夏樊的答案不在白杉的意料之中，她眯了眯眼，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夏樊不假思索地反问：“她和你说，她不喜欢我？”

  “那倒没有。”白杉再一次愕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相信我妈妈。”夏樊胸有成竹地笑了，然后离开。

  “夏樊！”

  夏樊被白杉喊住，他转身，疑惑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孩。

  “我……”白杉迟疑了。

  夏樊笑了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白杉摇头，露出浅浅的笑容，她顿了顿，又说，“我是想说，其实你和星辰……问题不在上一辈人的身上。”

  夏樊一脸困惑，还没等他开口，白杉已经转身匆匆离开。

  ***

  汽车上，陆星辰给苏话打电话。

  “苏话，我今天回家。”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钟，不敢置信地问：“你去清水镇了？找到白陆小学的校长了？”

  陆星辰说：“嗯，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有什么话，等你回家再说吧。”苏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慌张，“你什么时候到凰城？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陆星辰的情绪不高，“那我们到家再说吧。”

  挂了电话，陆星辰在车上睡了一觉。

  虽然只是在清水镇呆了两天，却足以让她身心俱疲。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长大了一定不能嫌贫爱富，她乖巧地点头，妈妈就笑了，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和爸爸，虽然家里很穷，但是妈妈能和他们生活在这个小村子，觉得很幸福。

  陆星辰醒来的时候，梦里的幸福也全部消失了，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非常难受。

  那个梦不是虚假的梦境，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她想不明白，他们一家三口在村子里生活得那么幸福，爸爸怎么会背叛妈妈？是不是，她认为的那些幸福，仅有的家庭温暖，全都是假的？

  她已经开始有点同情自己，如果小时候的记忆不过是大人的谎言编织出来的假象，那她真的就是一个从未拥有过幸福的可怜虫呢。

  到达凰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糟糕的是，车外下着瓢泼大雨。

  公交站距离汽车站有一段距离，陆星辰没带伞，只能站在汽车站的门口等雨停。

  意外的是，雨未停，陆星辰就等来了后来居上的夏樊。夏樊乘坐的大巴车比她晚半个小时抵达凰城的汽车站，因为晕车的缘故，他脸色不太好，走路慢吞吞的，直到视线无意识地落到前面那个熟悉的背影上，无精打采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看看她，又看看屋檐外的瓢泼大雨，二话不说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举步向前，然后用雨伞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说：“你没带伞吧？给你。”

  陆星辰愕然：“不用。”

  “你真是着急跟我划清界限啊！”夏樊无奈地撇撇嘴，把雨伞塞到她的手里，“既然你那么想把我当成仇人，那你更应该收下这把伞，我这个仇人被雨淋了，你应该会开心吧？”

  陆星辰一时语塞。

  夏樊见她不说话，歪嘴一笑，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没关系，我现在就走。”

  话末，他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帘，没一会儿，雨水就将他打湿。

  “喂……”陆星辰干脆收住自己叫唤他的声音，低头看着手里的伞，惆怅满怀。

  他被雨淋，她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担心他会因此生病。

  可这些心里话，她绝不会让他知道。

  “星辰！”人群中，传来一声吆喝。

  她循声回头，苏话正拿着两把雨伞朝她走过来。

  陆星辰很诧异，看着被雨水打湿发梢的苏话，她贴心地帮为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感动道：“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了吗？”

  “你这孩子，到奕城上学好几个月了，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苏话笑意渐浓，眼睛里满是慈爱。她顿了顿，又问，“刚那个小伙子是谁啊？看着挺不错的。”

  “没谁，以前的同学。”陆星辰不咸不淡地说。

  苏话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又不是老古董，你都是个大学生了，可以谈恋爱了，还怕我知道啊？”

  “不是。”陆星辰讪讪地说，“你想多了。”

  “我才没有想多！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苏话没打算终止此话题，八卦的目光在陆星辰身上流转。

  陆星辰被苏话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拿过苏话手里的伞，一边撑起迈入雨帘，一边小声嘟哝：“你怎么跟我室友一样八卦……”

  “那说明我有一颗年轻的心啊！”苏话撑着伞紧跟其后，兴致勃勃，“我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之间那点事儿。这男生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你，要说他对你没那个意思，打死我都不信。”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星辰狡辩着。

  “你啊，要求不要太高！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可以试着相处一段时间嘛！”苏话才不管陆星辰怎么说，反正她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她心里想什么，从不会挂在嘴边，而且陆星辰从小本本分分，遇到恋爱这种事情，在长辈面前多多少少会有些别扭。

  “……”

  “你这丫头，走慢点啊！脚下的水都要弄湿你的裤子了！”

  “哦……”

  “哎，你不要嫌我啰嗦，大学不谈恋爱，多遗憾。”

  “……”

  “喂喂喂，你慢点儿！那男孩子长得俊，你是不是担心驾驭不了人家啊？”

  陆星辰实在没有想到苏话的八卦能力那么强，而且对她大学谈不谈恋爱这件事情如此上心。她知道苏话是为她好，可苏话越在她耳边叨叨夏樊，她就越烦闷，忍无可忍，终于停下脚步，侧目，认真道：“雪泥喜欢他，他是汪如的儿子。”

  陆星辰不否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置气的成分在里面。

  苏话恍惚：“雪泥喜欢他？”

  陆星辰点头，心里变得特别难受。

  那么多年来，苏话陪伴她成长，与母亲这个角色无异，可她也很清楚，即使苏话将她抚养长大，她们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肖雪泥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的心头肉。

  “这……关系有点复杂。”苏话心不在焉地呢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很久才说，“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陆星辰握紧伞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讥笑：“感情的事，顺其自然真的会比较好吗？我爸爸和汪如之间的关系，也是顺其自然才发展成的吧？所以我妈妈的死，也是顺其自然的，对吗？”

  “你在胡说什么？”苏话心头一震，满眼困惑。

  “白陆小学的校长告诉我了，我妈妈之所以去世，是因为爸爸背叛了我妈妈和汪如在一起。”陆星辰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哽咽道，“苏话，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陆星辰顿了顿，又说：“可是苏话，我多么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校长在胡说八道，他不过是白家的帮凶而已。”

  苏话怔怔地看着陆星辰，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她的感情生活出了问题，你能不知道？”陆星辰认命地吸了吸鼻子，哀思如潮，“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爸爸，我口口声声说要找他问清楚，可是当我回到凰城，见到你，我却退缩了。我很爱爸爸，爸爸也很爱我，我很害怕爸爸是那种人……”

  我更怕生命里少有的温暖因为这个真相而烟消云散。

  苏话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郑重其事地说：“星辰，往前走吧，不要停在过去了。”

  陆星辰努力让自己镇定，无奈眼泪不受控制，划过脸庞，重重地滴落在胸前。她哽咽起来：“往前走要怎么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樊，他什么都好，偏偏他是汪如的儿子，我们估计连朋友都做不成，更别说……就算雪泥不喜欢他，妈妈也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吧？”

  苏话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大雨将她们身上的衣服都打湿，裤腿湿了半截，但没有人去在意，反而心底的纠结与酸楚肆意滋长。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的慰藉，都是苍白的。

  苏话干脆用力拥住微湿的陆星辰，眼睛湿润：“对不起。”

  那时候，陆星辰不明白苏话为什么要和她道歉，直至很久之后，她才恍然大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道歉，一切都是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