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曹国灭亡(九)
作者:云垂天地间      更新:2022-06-01 01:24      字数:3762
  鲁哀公八年(BC487)春,曹伯阳指使边邑武装对宋国发起数次挑衅行动。宋景公大怒,他派使者对晋国人说:“曹君无道,不尊大国命令,数次挑衅我国边邑,使我人民屡遭伤害,财产损失无数。寡人不能保卫社稷国民,哪里还有脸腆称‘宋君’?因此寡人决定再次伐曹,特此敢告大国。”

  赵鞅被曹伯阳搅得心烦意乱,立即同意给那个神经错乱的独裁者一些教训。宋景公大喜过望,他在出发前安排好商丘的防御工作,以防郑国故技重施。

  宋军进入曹国后很快发现了公孙强修建的要塞,公孙强又以要塞为依托构筑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守军由公子城指挥,第二道由公孙强指挥,第三道由公子齐指挥。

  宋国人感到有些泄气,大夫褚师子肥说:“曹国小,军士不耕种土地却依靠国民供养,因此曹国数年来粮食产出一直不足。平时曹国可以向他国购买粮食,但是在战时就不可能了。而且曹伯阳那个傻瓜自己把国库折腾空了,甚至连购买粮食的钱也没有了。因此我们只要把曹人堵在城里,切断陶丘和外面的联系。曹国人耗光了粮食,自然会不战而溃。”

  宋国人开始在外围建筑工事,截断了陶丘通往外界的道路。曹伯阳识破了宋国人的意图,下令集中力量攻击宋军防守薄弱之处;双方便围绕着那些据点屡次展开局部战斗。

  三月初,宋景公收到消息,驷弘率领的郑下又来找麻烦了。郑军这次绕开了防守严密的商丘,直接奔着曹国来了。

  宋景公大惊失色,他惧怕被两国军队前后夹击,万般无奈下宣布了撤军令。宋景公带着主力部队先撤到三十里外的一处制高点上。褚师子肥的营寨驻扎在最前线,他便承担起殿后的工作,因此部队也是最后拔营。

  曹伯阳见宋军撤退,心中愉悦不已。他带着一班大臣栩栩然登上城墙,诸人望着正在收拾行囊的宋国军士,举止轻佻地对着敌人竖中指、吐口水;戳他们的脊梁骨骂大街。

  褚师子肥和身旁的军士们全都听到了曹国人骂出的脏话。军士们气愤地停下手中的工作,表情复杂地看着子肥。子肥的心情和军士们同样愤怒,他咆哮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宁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不能受此侮辱!传我命令,重新扎营,准备攻城!”

  结果宋景公这边还在等子肥会师,子肥却再次把战旗升上去了。宋景公等到太阳偏西也不见殿后部队的影子,他心中不安,忙派出一支精兵前去接应褚师子肥。半夜时分,精兵和子肥的信使一起回来了。信使添油加醋地向宋景公转述了曹伯阳等人的无耻语言。

  宋景公怒道:“曹阳欺寡人太甚!他以为一个小小的郑国就能把寡人吓跑了?大错特错!寡人就让他看看我大宋军队的厉害!”

  宋景公将太子召来,把一块世间稀有的玉璧和随身佩戴的宝剑交给他说:“你立即去见驷弘,如能说服他撤军,你就是下任宋君。否则,你就自我了断吧!自杀总比死在战场上好看些。寡人不灭曹国誓不生还!”

  宋景公气得一宿没睡。清晨吃完早饭后,他又把军队带回陶丘。

  太子驾单车日夜兼程来到郑军营地。他见到驷弘说:“郑、宋是中原大国。两国和,则中原和;两国战,则中原乱。宋国攻击曹国并不是师出无名的,我相信郑伯处在寡君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个国家是善是恶,应当看它与那些诸侯为友、那些为敌。宋国的盟友姻亲是郑、齐、鲁、卫这样的华夏国家;郑、宋奉行周礼,对世观是相同的。反观曹国呢?结交的却是东夷、九州戎、北狄等戎狄势力。古语说,戎狄‘天下未乱狄先乱,天下已定狄未定’。曹伯为了称王称霸,竟然不惜喊出‘以夷制华’的邪恶口号!就是说,每个华夏国家都被曹人视为敌对国!因此,曹国已经成为全华夏的敌人——曹伯虽有华夏人之外表,但骨子里早已变成比夷狄还要无耻的独夫了!

  “宋国如牛豚,大而无害;曹国如蛇蝎,小而剧毒。世人没有不亲近牛豚而畏惧蛇蝎的,夫子帮助蛇蝎,恐怕反过来会被其所害。曹国一旦壮大,必然向郑伯提出共同灭宋。宋国灭亡后,下一个恐怕就会轮到郑国倒霉了。

  “再看看曹伯如何对待本国臣民的吧!他视臣民如牛马草芥,恨不得榨干臣民身上的每一勺骨髓,再将他们弃之荒野。因此他被曹人称为‘曹伯辛(纣的名字)’。他为了取悦北狄,竟然抛弃周礼,改用蛮族的方式祭祀祖先诸神。

  “夫子啊,寡君灭曹之心已决。夫子如果感念两国旧好,停止帮助那个邪恶之徒,我将留在这里作为人质,寡君事后会亲自到新郑朝见郑伯,一切随郑伯所愿。如果不同意寡君的请求,在下有辱君命,只好当场自裁谢罪,一切仍为郑伯所愿!”

  驷弘当场没有表态,他请太子下去休息,然后和将领们商议对策。众人都认为宋人的说辞不无道理,郑国如果不能一战吞并宋国,那就不要帮助曹国,否则必被宋、晋夹攻,得不偿失。

  驷弘当然知道,甭说一战、就算战上十年也未必能灭亡宋国。而曹伯阳已经退化成天下最愚蠢狂妄的君主。权衡利弊,驷弘认为宁可与大宋国保持和睦的邻邦关系,也不应被一条小小的疯狗拖入战争泥潭。

  驷弘把宋太子召来,向他宣布了撤军决定。随后两人举行了歃血仪式,但是驷弘并没有要求太子充当人质,而是将他以礼送出军营。

  这真是令全体宋国人振奋的消息,宋景公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放手进攻了。

  曹伯阳深感烦恼,他派使者到晋国和北狄处求援。

  此时赵鞅的目标仍然在北方,他说:“志父并非不想劝宋军撤军,可惜力不从心那。志父如果有力,当初早把宋人劝回陶丘做生意去了;宋公当初不听我的,现在就更不愿意听了。因此曹伯的请求不是我能做到的。”

  北狄则拒绝得十分痛快而直接:“华夏诸侯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可能穿过郑、宋、卫去援救曹国。”

  出使晋国的使者顺利回到曹国,但是派到北狄的使者却在途中被公孙强截杀了——他不能允许能给自己造成危险的消息传到曹人耳朵里。

  但是曹国的军力仍然完整强大,防线仍然固若金汤。

  在宋景公召集的某次战术会议上,右师乐溷说:“公子城是首道防线的指挥官,他与公孙强素来不和。我军一旦发动攻势,最先战死的都将是他的部下;而我军如果失利,‘布防有方’的功劳又会落到公孙强身上。我和公子城有些交情,事先也在私下里和他交换了一些看法。他认为是公孙强把曹国逼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恨不得将公孙强碎尸万段。所以我想,君主如果能对他做出某种许诺,臣有把握说服他临阵起事。”

  宋景公说:“大不了废曹伯阳立他呗?寡人准了!”

  公子城很快接到了乐溷的密信,信中称如果他能帮助宋军推翻曹伯阳的统治,宋景公愿意立他为君。

  公子城内心犹豫不决:他虽然憎恨公孙强,但是更不信任宋国人。他认为宋国人已经确定生出灭曹之心,绝不会为了他而保留曹国社稷。乐溷既然提出了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那么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比如说他“意外”丢了小命,宋国人就不必再为承诺负责了)。但是如果不做回应,他的军队将会面临宋军的猛攻,公孙强也绝不会伸出援手,而是会坐视他被宋军消灭。

  公子城思前想后,提笔给乐溷写了封回信。乐溷展开一看,信中写道:“曹国之灭亡的预兆数十年前就显示出来了,公孙强的出现正好印证了孟辉所做的妖梦。我不敢违抗上天的意志,也没有过多的奢求,只是想尽量使两国少死些士兵,使曹国民众免受涂炭。因此我可以帮助大国除掉那个国贼。但是成功之后,我只需要一块足以求食的土地就满足了,我绝不贪婪过分的权势和财富。”

  乐溷把信呈送给宋景公看。宋景公说:“城是位有智慧的君子,寡人会尊重他的想法。”

  乐溷和公子城于是制定了一个苦肉计。数日之后,宋军开始进攻第一道防线,先锋是乐溷的儿子乐郑。结果由于宋军用力过猛,乐郑竟然深陷敌军重围被俘虏了。

  公子城“大喜”,立即向曹伯阳汇报了战果。宋国使者进入敌军防线,要求与曹国人谈判。曹伯阳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莅临前线,对着宋国人好好抖抖他那华夏“未来霸主”的威风。这种往脸上贴金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公孙强,他紧跟着曹伯阳来到前线。但是两人进入前营不多时就被公子城拘捕了。

  公子城见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不禁生出了自立为君的邪念。他的儿子说:“人喜欢冒险的原因是存在贪念和侥幸。宋君为了灭曹,不惜与郑国全面开战,其心可谓坚决。郑国被迫做出让步,也是因为看透了这点;天下人都明白,父亲也是一样。但是父亲为什么到了这时又反悔了呢?不要心存侥幸了!父亲虽然拘捕了君伯,但是并没有控制曹国;如果此时再得罪宋人,后果可想而知。曹国已经无药可救了,所以还是履行对宋人的诺言吧!”

  公子城这才放弃了贪念,进入宋营与宋景公进行了歃血仪式。稍后公子城将曹伯阳等人交给宋国人,曹军放下武器,宋军开入陶丘,接管了曹国首都。建国六百三十余年的曹国就这样灭亡了。

  宋景公把曹伯阳和公孙强押解回商丘,当着国人的面,像处决奴隶那样吊死了两人。

  曹国虽小,宋国灭曹却是震惊天下的大事。武王克商六百多年后,商人的后裔终于灭掉了文王后裔中的一支。这起事件如果发生在以前,宋景公肯定会被扣上“桀纣再世”、“复辟旧商”的帽子,必然会遭到华夏诸侯的围攻。但是到了如今,诸侯都认为曹国灭亡纯属咎由自取,曹伯阳死了活该;周德之衰,可见一斑。而晋国既没能从源头上制止曹伯阳胡作非为,也无力阻止宋国灭曹,这就意味着昔日里天下的秩序已经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