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试探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5      字数:5342
  出得崇明阁,萧湑避着府中护院沿原路返回,向着长风等候之处行了去。

  萧湑久去未回,饶是长风性情沉稳,此时也有几分担忧。

  只见,他在茂林中四下踱着步,而眉头则紧紧皱着,比平素更添了几分严肃。

  突然,他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不快且轻,正与青草共鸣。

  长风身子一怔,立时回头向发声之处看去。

  眼见正是萧湑去而得返,长风心下一松,随即连忙迎了上去。

  “公子。”

  “您总算回来了。”

  萧湑轻嗯了一声,自长风手中接过了两坛果酿,“我们走。”

  绕过一处茂林,两人再不躲闪,便是连行去的步子,也放慢了些许。

  走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才从姜府院中走出。

  待绕过门前照壁,姜府大门外的景象便皆能收入眼底。

  此时除却貔貅石狮,朱漆大门外,萧湑眼中还有一人。

  那人正负手立在门前,不知在看何处。

  见状,萧湑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脚下步伐未停,径直向着大门前行去。

  方才拾阶而上,门外那人便循声转首望了来。

  “姜大人。”萧湑脚步未停,面无惊讶,朗声与那门外之人唤了一句。

  “雯王爷大驾光临,怎得不知会下官一声。”那门外所站之人,正是此间主人姜叔季。

  他见萧湑行来,立时拱手迈步迎来,而面上亦未见惊讶之色。

  早在他出来之时,便已看到了萧湑停在姜府门外不远处的马车。

  “本王不过是来取些落在这里的旧物,心觉姜大人定是政务繁忙,自不敢叨扰。”

  “王爷这是何话,王爷怕是自狄国一回来便来了下官此处,下官怎能不设宴招待呢?”

  萧湑抿唇轻笑了一声,“设宴便罢了,本王看……”

  萧湑话音突然一顿,随即,便见其抬眼,将目光放在了姜叔季的面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时面上笑意竟变为了疑惑,引得姜叔季心下也不由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垂眸看了自己一眼。

  自然他是看不出可所以然的,便只好抬头,向萧湑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萧湑则面露憾色,眉头微微蹙起,状似惋惜、无奈,“姜大人的面色可不怎么样啊?”

  姜叔季突然一怔,而面色亦是一僵。

  再看向萧湑之时,眼睛已经眯起稍许,虽不显眼,但隐约间却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不知王爷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幽幽,添了阴沉几分。

  对于姜叔季此般反应,萧湑早已预料到。

  他方才可是在这府中行了见不得人的事,虽处于私密之处,但人嘛,总会心虚。而且这人本就表面圆滑,阴险狡诈。

  萧湑心下暗嘲,而面上则眉头微挑,状似惊讶,但随即却若恍然大悟一般,连连摆手道:“姜大人误会了,本王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想说姜大人定要注意身体。”

  “至于宫中之事,。”萧湑啧了啧嘴,轻叹一声,“本王也在偶然间听得一二。”

  “还请姜大人节哀啊。”

  萧湑知道这件事,姜叔季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事虽是宫廷秘辛,但到底知道的人太多,总有人会在私下讨论,这般一来二去,就是全京中之人都知道了,姜叔季也不感意外。

  知道萧湑并无讽刺自己之意,姜叔季紧绷的心不禁松了些许,连口气也轻快了不少,还拱手朝萧湑道了谢。

  只是,他哪里知道,萧湑此般说就是与其添堵的。

  人若心绪不宁,纵是平素为人精明,到了那时,有些事也会顾全不上。

  虽然如今姜叔季暂时不会将刀锋转向自己,但也避免不了他临时起意。

  人是会变的,何况是姜叔季这么一个狼子野心之人。

  “王爷这便要住进雯王府了。”萧湑正在暗思,姜叔季再次出声询问。

  “正是呢,本王离去数日,听说长歌已然带人将府上收拾得当了。”

  “既如此,本王便不好再在此处叨扰了。”

  “多谢姜大人这几月的收留之恩。”说着,萧湑冲姜叔季颔首,作了示意一番。

  姜叔季见状,连忙摆手,“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能住在下官府上,这是下官的荣幸。”

  萧湑心下嗤笑,面上却不改笑容,“哪里,能住在姜大人府上亦是本王的幸事。”

  “毕竟此处风景宜人,甚是养人,尤其此时。”

  听到萧湑如此称赞,姜叔季似是十分满意,接连大笑了几声,连原本黑沉的面上也浮出了红光。

  “王爷又说笑了,若是与您的新府邸相比,那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虽说姜叔季心下满意,但面上却仍旧客套,毕竟佯装谦逊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说着,姜叔季冲萧湑挑了挑眉,面上笑意愈发浓重,“据说王爷的新府邸造得极是巧妙啊!”

  萧湑的眸色不禁一变,哼笑道:“姜大人的消息甚是灵通呢。”

  “哪里,是王爷府上声势浩荡,这京中之人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萧湑眼眸微垂,静默了半晌。

  待再抬眼时,却无奈笑道:“姜大人惯会拿本王说笑。”

  一时两人皆静,而下一刻,却齐齐笑出了声。

  姜叔季没有继续作问,而萧湑也未将其话解下。

  寒暄客套是需要一个度的,见好就收,才是应有的道理。

  而别看萧湑和姜叔季之间不过短短几句对话,但,对方待人待事的态度,却皆能在其中显现。

  姜叔季因何在此处与萧湑闲聊?他不过是在探萧湑的口风,以及他的态度。

  而萧湑亦是如此,他方才就是在探问自己在姜叔季心中的位置。

  敬重、谦和、不失礼貌,虽极有可能是佯装出来的,但如此便够了,若是在姜叔季心下没有位置,何以得他奉承?

  他还需要用他与萧漳抗衡。

  “不知王爷手中拎的是什么?”姜叔季突然转眼瞥向了萧湑手中和长风手中提着的几个坛子。

  萧湑亦顺着姜叔季的视线朝自己手中看了一眼,笑道:“不过是几坛果酿。”

  “哦?王爷竟还有此般爱好?”

  “这世间疾苦众多,总是要喝些甜的不是?”

  姜叔季一顿,旋即干笑了几声,“王爷当真会说笑。”

  “不知王爷可见过舒王了?”姜叔季似是沉吟了片刻,而后低声询问出了声。

  “自是见过了,今日便是他前来迎我的。”萧湑眼眸一转,面上声色未动。

  姜叔季点头应了一声,但下一刻却突然向萧湑拱起了手,亦向萧湑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望王爷莫要忘了下官与王爷的情谊。”

  萧湑一顿,起初还未听出姜叔季话中之意,但是细思了片刻其中之意便已显现。

  果然如他前时所料,姜叔季这是在提醒自己与他是一个阵线的。

  他又怎么能忘呢?

  萧湑面上的怔愣突然一扫而空,余下的不过仅是一抹莫名的笑。

  只见,他眸光幽深,而后颔首应答:“自然。”

  这时,突有一声响鼻之声,自姜府门前传来。

  三人立时循声看去,只见此时那姜府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正是方才萧湑来时所乘。

  “本王的车来了,就先行一步了。”

  “告辞。”

  “王爷慢走。”姜叔季主动向后退去了一步,给萧湑让出了身后的路。

  萧湑颔首示意了一番,随即拾阶而下,登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行驶了起来,但直到那马车行远,站在门外的姜叔季亦没有回返之意,反而倒是看着萧湑所乘的那辆马车陷入了沉思。

  只见,他身周沉闷,眼眸状似放空,不知在作何想。

  不知过了多时,姜叔季突然动了起来,之时稍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而他此时所站之处,正是姜府守门的家奴所站之处。

  “方才便是你们在此处把守?”姜叔季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语气淡漠,辨不出喜乐。

  众人闻言一惊,左右相视了一眼,方才小心应道:“回老爷,正是。”

  “为何不报?”姜叔季眼睛一瞪,声音亦随之变厉。

  众家奴又是一惊,随即皆转眼看向了先前被萧湑打赏过的家奴,还冲起使起了眼色,示意其上前与姜叔季解释。

  那家奴还未动作,便见姜叔季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他心下立时一紧,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见姜叔季面色越来越沉,那家奴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上了前。

  “回…。回老爷,雯王说仅是来取旧物的不用叨扰老爷。小奴怕……”

  “这府上的主子是本官还是他?”那家奴的话还未说尽,姜叔季便冷冷地问出了声。

  “这…”那家奴突觉寒意刺骨,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结巴着答道:“自然是老爷您。”

  姜叔季盯着那家奴看了许久,直到那家奴觉得将要晕厥过去,方才听他厉声吩咐道:“将这些废物都拖下去,杖责五十。”

  此话一出,姜府门前的家奴齐齐露出了惧色。

  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姜叔季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老爷,老爷小奴冤枉啊。”

  “老爷……。”

  “拖下去。”此时姜叔季见府内有几个护院闻声前来,复又指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家奴吩咐出了声。

  很快,那几个家奴便在哀嚎求饶声中,被护院拖了下去。

  在姜叔季心中,如此惩罚已然算轻。

  萧湑虽在探问之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仍在疑心萧湑方才有没有看到自己,或者有没有听到自己或者那海公公所说的话。

  若是没听去,倒还好,若是听了去,不仅是他的前程俱灰,便是连着姜府,他怕是亦保不住了。

  毕竟……。

  姜叔季不由暗自想起了潮升阁与崇明阁之间的距离。

  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应该……。

  此时姜叔季面上虽无表现,但心下却有几分乱意,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心虚了。

  萧湑所乘的马车早已出了姜叔季的视线。

  姜叔季在姜府门前稍停了片刻,便入了府中。

  只是,在入府之前,他向刚替上来的守门家奴交代了一番。

  吩咐,日后无论谁人来,都要前去通报,纵是皇上来了,亦无有例外。

  今日已有前车之鉴,门前刚替来的家奴无言,皆是满口答应。

  不过,他们却不知,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接下来的日子,萧湑过得倒是依萧汕所期盼的那般悠闲。

  每日不是在新府中布置布置,添置添置,便是选选东西。

  闲暇之时亦看看书,下下棋,顺便寻人去打探打探单寻欢的消息。

  两人自那人分别,到如今已有十日之余未见。

  习惯了单寻欢在身侧,如今没有了,萧湑总是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连怀里也空空的。

  他此时才发现,原来他与单寻欢之间都没有通讯联系的方式。

  萧湑正躺靠在躺椅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日后要如何与单寻欢联络,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萧湑还未有所反应,与他同在房中的鹦鹉十九倒是先出了声。

  只见他一边用自己喙整理着自己的羽毛,一边尖声说道:“笨蛋,来人了,来人了。”

  “嘎嘎…人来了人来了……”

  闻言,萧湑原本阖着的双目突然睁了开来,旋即转首,向着头顶上方的房梁上看了去。

  只见那处正悬着一只鹦鹉,而鹦鹉则双脚立在一个斑竹所制的鸟架之上。

  时而扑腾翅膀,时而整理羽毛,时而又转头左顾右盼,放眼望去竟是十分可爱。

  不过,这看在萧湑眼中,却不是这般。

  只见,此时萧湑正眯着眼睛,看向那只鹦鹉的眼神含着几分危险之意。

  “十九,你方才叫本王什么?”

  十九似乎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可能面临着危险,不禁将鹦鹉脑袋向身子里一缩,转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知在看着何处。

  它不再作声,倒是萧湑渐渐从躺椅上起了身。

  十九见状,立时就炸了毛,也不缩在原处了,而是在那鸟架上,四下跳了起来,同时还将翅膀扑扇了起来,一时上窜下跳,竟似个猴子。

  它一边动,一边大声说道:“王爷吉祥……嘎…嘎嘎王爷万福。”

  萧湑嘴角不禁一抽,这可是十九的惯用伎俩,一有危险就说好话,纯属于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迈脚几步,转眼便近了十九鸟架前。

  萧湑伸出手,在十九的鹦鹉脑袋上轻戳了戳,面上佯装起了严肃,冷哼了一声,恐吓道:“别以为这般你就能躲得过去了,今晚罚你不能进食。”

  作为一个吃货鹦鹉,听萧湑这般说,十九怎能接受得了,静了一刻后,漂亮的鹦鹉翅膀再次被其大张了开来,随即便有阵阵携了羽毛的风刮了来,一时十九的羽毛竟落了一地。

  这还不是结束,它再次纵其了身,而后在鸟架上四下乱跳,引得那鸟架晃晃悠悠,嘎吱声连连发出。

  若不是知道这房梁的架构结实,萧湑都以为这房子会被其弄榻了去。

  “嘎嘎嘎…。王爷杀鸟了…。王爷杀鸟了…。”

  “九爷,九爷你快来管管,嘎嘎嘎…。王爷杀鸟了…。”

  听十九突然提到了单寻欢,萧湑不由一愣,随即笑骂道:“你倒是成了精!”

  “本王且警告你,你若再这般,明日的食,也免了!”

  萧湑的话一出,十九立时便安静了下来,也不蹦了也不跳了,只是转着一双鹦鹉眼睛,定定地看着萧湑。

  不知为何,萧湑似是能从其间看出几分可怜、无辜之态。

  这亦是十九的惯用伎俩之一,不用猜,萧湑都知道十九稍候会做什么,一般无话可说的时候,十九都喜欢吟个诗作个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嘎嘎嘎有朋。嘎嘎嘎嘎…。”果然,还不待萧湑再开口,十九便转着脑袋,朗声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