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围的气氛有些怪异，我顺着凤司铭的眼光看过去，才注意到余然余烨不知何时已跪到了地上，两人的面前是一双暗云纹的紫色锦靴。

  我顺着那双锦靴向上看去，却见来人一身紫衣，有着与凤司铭一样的薄唇，一样高挺的鼻梁，唯有一双眉眼充满英气与凤司铭的温和不同。那人的眼睛我不敢多看，本能的感觉压抑。

  那人身侧一个白净的男子迈出一步，伸手指向我：“大胆……”话将将出口被男子拦下。

  内监。听完他那两个字，我脑海中直觉的蹦出这两个字。

  凤司铭无声的将我拉到他身后。

  我躲在凤司铭身后，只见他欠了欠身，如同方才与我开玩笑时一样的姿势，而后道：“不知皇兄何时到此，皇弟未能出迎，还望皇兄见谅。”

  原来这便是东渊国的太子，凤司铭的大皇兄，凤司南。凤司南的母后正是当今东渊皇后，明皇后。

  凤司南笑了一笑，不过眼中仍旧冰冷：“皇弟何须为兄见谅，父皇不是早早的便赏赐皇弟你特权了么？”特权二字被他加重。

  凤司铭似乎并不为所动，他双手背到身后，我看到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簪子。他道：“不过父皇一时高兴免了跪拜之礼，想必太子殿下也看不上眼的。”

  凤司南不再说话，甩了甩袖子，从我们身边经过，走到我们身后，顿住，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着实意味深长，因为由他的眼神我什么也没能看出。而后他对凤司铭道：“想不到一月有余皇弟却已觅得佳人，如此皇弟可要看好了，及时享乐。”一连串嚣张的笑声随之远去。

  凤司铭似是轻轻叹息了声，又好似没有。我再次抬起头时他已走到余烨跟前。余然已打算起来，余烨似乎还没那个打算。凤司铭在余烨跟前站定：“放不下仇恨的人终究被仇恨所毁，你总该记得她的心愿。”

  一句话说的我云里雾里，我敢打赌，这是我听过的最最有内涵的话，因为我着实听不懂。

  ——

  凤司南的出现让气氛变得似乎沉闷，直到如今我们坐到醉仙楼的雅间里，凤司铭都没再张口说一句话。这样的沉闷真的把我憋坏了，我试图找点引子，活络一下气氛，整好看到凤司铭手里还拿着那个簪子，便想问上一问这簪子究竟是要送与谁的，簪子如此漂亮，想必凤司铭想送的那人也十分漂亮了。

  于是我盯着凤司铭手里的簪子道：“这簪子你是打算送与谁的？”

  凤司铭张开手，看了看躺在手里的簪子，似是恍然大悟道：“竟然把它忘了。”抬头看向我，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我过去。

  我起身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他抬手。十分自然的将簪子插与我发间。

  这簪子像被下了蛊，当它落于我发间时，我有点昏昏沉沉，飘飘然然。

  “好看么？”凤司铭坐在座子上，单手支头，盯着我，似是在欣赏我发上的簪子。

  “好看，好看。不过……这是送与我的？”我难以相信的伸手指向自己。

  “自然是送与你的。”

  一句话惹得我脸上大红，我若无其事伸手给自己扇了扇，故作镇定道：“呼，好热好热。”为了以防自己更丢人，我起身又坐回凤司铭对面。当然如果早知道我又会坐回到他身边的位置，我如今便不会多此一举。

  至于我为什么又坐了回去，因为小二儿上菜的时候把所有的肉都放到了凤司铭一侧。至于他为什么不会同我一样需要换一下位置，因为他，胳膊长。就同现在，他正坐在我身侧，气定神闲的夹着菜，还不忘评论一番：“原来这醉仙楼做的菜竟不如阿晴你做的好吃。”

  我不甚同意他的观点：“这里做得肉明明很好吃。”

  我俩各自品尝着自己喜欢的菜——自然，比起凤司铭来我吃菜的样子不太像是品尝。

  我们的品尝将将进行，店小二儿端上来一壶酒，想来是凤司铭要的。凤司铭拿起两个杯子，均满上酒，然后递了一个给我，道：“阿晴你要不要尝尝这醉仙楼最有名的酒。”

  这酒上次我同小白萝卜来时便听说过了，人说“十里桃花醉，飘飘然若仙”便是指这醉仙楼的桃花醉。

  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入口中，清冽醇香，酒入喉中，独留清香。

  “唔，好香。”我不禁感慨。

  “自然是香的。”凤司铭不置可否的笑笑：“这酿酒的桃花均是选自城东的十里桃花，挑选的花瓣都是清晨带露，初绽未放的，故而清冽。酿造需满三年方可取出，故而醇香。”

  我听着凤司铭的解说，有些诧异：“不是说这酒是醉仙楼独有的，你是如何了解的如此详细？”

  凤司铭怔了一怔，而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才道：“大约是因为我与这里的掌柜是旧识罢。”

  如此也便说得通了，不过这里的掌柜也忒不仔细了，竟然将这种秘方讲与他人听，便不惧凤司铭将此泄露出去么，如今他也确然泄露了。

  我一口酒一口肉，差点将自己想象为路边大侠，不过显然凤司铭不需要我护。我向来没有沾过酒，现今不仅沾了，还沾的不少。人说酒后吐真言，因我着实没有真言需要吐，却又实在需要发泄一下，故而我的好奇心冒出来，希望我能一吐为快。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余然余烨都不在，好像是刚刚凤司铭有事吩咐给了他二人，这会儿估计还在办事，如此便放心了。我扯上凤司铭的袖子，想问他点事情，还没问出口，凤司铭却先开口了：“阿晴，你手上，有油。”

  我低头看看，唔，原来是刚刚吃肘子时沾上的，我想起来凤司铭好像是有些洁癖的，于是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才冲他抱歉的笑了一笑，然后反手再次扯上他的袖子：“你同余烨说的那个她是谁呢？”

  凤司铭僵了僵，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才道：“是烨原来爱慕的一个女子。”看他的表情，我想我问的这个问题可能不太地道，毕竟背后议论他人有些不妥，刚想改口，凤司铭却继续道：“余雨，原是一个街上的乞儿，被烨救下。烨私下求我收留她。我与烨三人情同兄弟，不忍拂他心意，便留她在府中，做我的侍女。却不想家宴上被皇兄瞧见，与我讨了去做侍妾。我极力反对，却在父皇的反对下……”说到这他似乎有些语塞，又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雨本就是个倔强的女子，进入太子府后不日便偷跑了出来，却被侍卫发现，被当做细作满大街追赶。烨得到消息跑去救她，却晚了一步……雨告诉他不要有仇恨，要好好活下去。当时我亦在旁侧，大约雨也觉着烨听她话的几率不大，于是要我保证，一定会看好烨。这些年烨也确实没有冲动的去报仇，他却没能忘记，不过又有谁能忘记？”

  原来也是一段凄凉的爱情，世间本如此，幸运与不幸总是如影随行，没有人能一直幸运，更没有人会一直不幸，正因如此，那些点点滴滴才会显得弥足珍贵。倏地我想起我的母亲，我无法评论余烨是幸运还是不幸，然而我的母亲却是诚然不幸，这也便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不得承担的后果。

  想到母亲让我的感觉心里有些闷，于是拿过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也学着凤司铭的样子一饮而尽。我没有想到一饮而尽也是需要技术的，就同凤司铭的一饮而尽会让人看到优雅潇洒，而我的一饮而尽却让我自己呛到了。

  凤司铭见我咳得剧烈，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待我咳得感觉都要吐出来了，才感觉嗓子好受了些。伸手抹了抹脸，却发现脸上有水渍。

  凤司铭看着我怔了一怔，似乎想要伸手。

  我挥挥手，端起酒杯：“没事没事，只不过喝得急了，呛到了。”

  我觉着我可能有些醉了，因为我变得絮叨了。我觉着凤司铭既是与我分享了他的故事，我也总该与他分享我的故事方才公平，于是我便将我母亲与我的故事与他讲了出来。

  我不忍心总与他讲些凄凉的回忆，故意将我记忆里那些值得的片段也穿插着讲与他听，比如我半夜偷偷去御膳房可以偷到些好吃的，有时候甚至有肉，比如我五岁便做得一手好菜等等，不晓得我这些片段我穿插的成不成功，凤司铭不时地会给予我有些复杂的目光，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听懂了。

  讲到最后我也记不得我都讲了些什么，全然不复与小白萝卜讲时的条理性。我只记得我快要结尾时，余然余烨已然站在凤司铭身后，然后我被人搀扶回到车上，一路上我都在缠着凤司铭，希望他能与我讲一讲他的故事。

  他只道：“阿晴，你醉了。”

  “你才醉了。”

  我听到一声轻笑：“醉了便睡一会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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