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清楹苑与疏影阁距离并不远，出了疏影阁，中间穿过一片梅林便可以看到清楹苑的垂花门，进入门内是一段花架游廊，游廊尽头便是清楹苑的主厅。

  兰溪引我进入主厅，将将进得门，便见有个侍女在那守着。侍女见我进来，福身道：“姑娘，六爷在里面等您。”

  我跟着侍女一路往前走，却见到凤司铭正在更衣。

  我有些惊讶：“你莫不是才由温泉池内出来罢？”

  凤司铭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边由侍女更衣边与我道：“被马车撞晕的老者已经醒来了，用完晚饭你同我一起去看一看他罢。”

  话音刚落，一个翠绿的身影便由屋外冲了进来，脚还未站稳，话音便落了一地：“哥哥，你与晴姐姐要去看谁，我能一同去么？”

  凤司铭也不反驳他，只道：“莫不是你的四篇文章都背好了？”

  小白萝卜立马蔫了下来，牵上我的手，撅撅嘴道：“晴姐姐，我饿了。”

  及至用晚饭，小白萝卜都没再敢表达自己凑热闹的心，想必那四篇文章便是他的痛处，他着实不敢露出来再叫凤司铭戳上一戳。

  然而小白萝卜到底还是太小，他不了解，凤司铭这种人，不是你隐藏起来他便戳不到你的软肋，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不止一次听到凤司铭提“四篇”两字。

  这日的晚饭出奇了隆重，一桌上摆的都是我想念已久的菜，甚至还有醉仙楼的桃花醉，我当时是不大能相信这桃花醉真的是醉仙楼的，然而品了一口便真的确定，凤司铭没有骗我。醉仙楼的桃花醉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酒的香气中含着一股桃花香，而其他地方做出的桃花醉却都失了这股香气。

  许是这桃花醉影响了我，我感觉这一桌子菜吃起来也有醉仙楼的味道。然而醉仙楼只在南梦都城有，这邺城是绝找不到醉仙楼的，也不晓得这凤司铭是不是将自家的厨子送到醉仙楼学艺了。当然这只是我臆测的，日后了解了事情真相后，我有一瞬觉着，其实我同小白萝卜一样，心思太过单纯了。我爱吃醉仙楼做出来的荤菜，这凤司铭晓得，这件事解决起来也十分的简单，只肖将醉仙楼的厨子掳来……便好了。

  自然，我能了解这件事的经过还是有些曲折的，那是有一次我与小白萝卜偷溜到厨房，正巧听到几位厨子在聊天。

  一位厨娘道：“你们说这也奇怪了，自从这赫连姑娘来到咱们王府，王爷可是突然改了口味，竟然叫我们每顿都要上几个荤菜，想原来两位主子可是从不碰荤菜的。”

  另一位正在切肉的大叔接道：“就是说呢，这个月，厨房的开支明显多出不少。”

  我汗，凤司铭家产应该不少罢，大约不会被我吃穷了罢？

  还有一位守在灶旁的厨子，擦擦汗道：“哎，你们说怎么会有这样爱吃肉的女子呢？害得我被王爷从醉仙楼掳……带到这儿来。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如今却连家也回不了，唉。”

  至此我才晓得原来是因为我才使得这位厨子有家不能回，这件事要想解决，还是得凤司铭开口，于是我找上凤司铭，希望他能将人家厨子送回去，以免害的人家妻离子散。岂料我还未将我的解决方法所出口，凤司铭已经说出另一个方法，他道：“这事是我疏忽了，那我便命人去将他一家老小一起接来好了。”

  我的想要献计的话梗在喉咙中。

  我有那么一刻是将他说的“接来”听成了“劫来”，还好我比较机敏，没讲骂人的话说出来。

  ——

  用完晚饭凤司铭便带我去看望老者。余叔将老者安置在了王府待客厢房处，厢房在王府西北角，而清楹苑与疏影阁是在王府的居中位置，因此这一路我也算将王府瞧了个大概。不过因为我向来方向感不是十分的好，因此只记得一路上错落种着梅花与桃花，偶尔还会有几棵西府海棠，至于道路，我确信我若是只有我自己，我决计找不到回路。

  我与凤司铭到达厢房屋前时，江大夫正巧由室内出来。想来凤司铭还是很尊敬江大夫的，他称呼江大夫为江先生。

  “江先生，老者情况怎样？”

  “回六爷，老人只是连日来过于劳累，幸而身体底子好，因此并无大碍，只需休息两日便会好转。”

  凤司铭谢过江先生，我们便到室内去探望老者。老者已然清醒，不过精神不是很好，连床榻也不能下来。见到我们到来，老者赶忙起身，谢过了凤司铭。他道：“多谢靖王爷相救，老夫来日必定报答靖王爷的大恩。”老人道完谢，看向我道：“这位是……”

  “是本宫的一位友人，您可称她赫连。”

  “可是世人传言的那位太子殿下赠与您的赫连晴？”

  “是。”

  老人似乎十分震惊，目瞪口呆久久不语，我询问的看向凤司铭，凤司铭摇摇头，表示也不是十分清楚。老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探身握住了我的手，两行泪由他饱含风霜的眼角流下。

  我有些发怔，若是母亲哭了，我会抱住她，表示我会很乖；若是小白萝卜哭了，我也会抱住他，温言安慰他；若是凤司铭哭了，唔，凤司铭大抵不会哭。此刻我的眼前却有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在哭，且老人还在拉着我的手，我一时不晓得该作何反应，看向凤司铭，他显然同我一样，怔在了那里。

  老人握着我的手用的力气着实不小，还时不时的问候两句老天。我试探的叫了句：“老人家？”

  老人家此刻终于由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拉着我泪眼婆娑的说：“我的乖孙儿啊，可叫老夫找到你了。”

  我感到自己的手抖了抖，我竟凭空多出个爷爷。我还记得我的皇爷爷，他临死时努力睁着浑浊的眼，愤怒的盯着我的父皇，沉声道：“逆子，你可想到几十年后你也会同我是一样的结局？”

  我的父皇他只恭敬道：“承父皇吉言。”

  不过我皇爷爷的吉言并未实现，我的父皇他不是被自己的儿子害死的，因为我父王他的三千佳丽没给他生出一个儿子，而凤司铭的出现竟然令我皇爷爷的话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不得不说，我与凤司铭还真是有缘，说不定他便是我皇爷爷流落在外的孙子，特意前来帮我们的皇爷爷完成遗愿。自然，这些都是我的臆测，日后我将我的这个想法讲给凤司铭听时，他却毫不震惊，竟然还能看着我略有笑意道：“若是这样，阿晴，叫声好哥哥来听，嗯？”

  他这句话吐出口时，我的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当然这些全是后话，此刻，我看着眼前激动地老人有了另一种想法，于是用口型对凤司铭道：“莫非是被我皇爷爷的冤魂附体了？”

  凤司铭亦用口型回我：“你是故事看多了。”

  凤司铭无情的打击了我的想象力，我只得回到正常状态，试图让老人平静下来，我对老人道：“老人家，我爷爷他已经不在了，您是否认错人了？”

  老人终于也恢复到正常状态，佯装生气道：“傻丫头，老夫何时说过老夫是你的爷爷，老夫是你的外公啊！”

  “外公？那您不是应该在瑶城？怎么会……？”

  提到此处，老人似乎有些气愤，他哼了一声，才继续道：“若不是你大舅舅那个逆子，老夫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语气，听起来与我那过世的皇爷爷还真是像。

  我本着求知的良好态度，询问：“那您怎会到了邺城？”

  老人显然也有有问必答的良好习惯，他盯着我道：“我听说东渊太子得一艺姬，名叫赫连晴，这艺姬弹得一手好琴。你也晓得，这天下是赫连姓本就不多，你母亲在瑶城是也曾与我提起过，她打算自己若日后得一女儿便取名作晴，若得一儿子便取名作朗，希望她的儿女能一生都同那晴朗天气一般，开朗温暖。再者你母亲又弹得一手好琴，这一点，你更是像极了你的母亲啊。外公便思索着来这邺城瞧上一瞧，没想到真的叫我撞上了，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哈哈。”

  这外公形容的真是十分贴切，“撞上了”，唔，也不对，应该是叫我给“撞上了”。

  然而，这是我初次听到我名字的来历，不禁感动于母亲的用心良苦。外公提到母亲似乎也有些伤感，放了我的手，暗自叹息。

  凤司铭走上前来，对外公道：“老人家您也累了，便先行休息罢，我们改日再来看望您。”

  外公也确实乏了，点点头打算躺回床上，待我们转身，又突然叫住我：“乖孙女，改日带我去……去看看你的母亲。”

  世人都传瑶城城主甚是宠爱小女儿，甚至打算培养其为下一代城主。那么外公连母亲最后一眼都没见到，他又该何其伤心。而母亲至死都在思念着瑶城，我依然记着母亲临去前无力的倒在我怀里，她的眼睛一直看向瑶城的方向，那眼神中是那么强烈的希冀，她道：“阿晴……一定要……回瑶城去……。将母亲……将母亲一同带去。”

  我无言点点头，与凤司铭一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