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2)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4-30 07:58      字数:4306
  第二章无处可逃

  冰冷的夜色好似魔鬼张开的羽翼,渐渐吞噬了残阳,远山,大河,高墙,郁郁碧树,粼粼屋瓦。整座京城都沦陷在它的魔爪之下。

  酉时三刻,万花楼极品花房。雕梁画栋,四壁藻麝涂椒,不点灯烛,穹顶上镶着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映照得房中亮如白昼。

  房中横着一张檀木大床,上面铺着春兰坊绣有三十二春宫图蜀锦被褥。这般奢华房间,睡一晚便要一千两银子。

  此刻,京城四少四个人,穿着犊鼻短裤,仰躺在褥子上。鼻中吸着兽鼎内的催情香,不免蠢蠢欲动。

  大少不耐烦地翻个身:“妈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妞还不送来!汪老鸨子这妓寨是不想开了吧!”

  老四接茬道:“不知今天这些妞怎么样?一万两银子别他妈白花了!”

  老三道:“放心吧,都是乡下来的新鲜货。一人三个,谁也别争。”

  老四道:“汪老鸨子偷盗劫掠处女,不花一个大子儿,钱都让她赚了。”

  老二道:“她是隋老儿的姘头,哪个敢管她。有能耐你也开个勾栏,只怕你像钟三昧那样抓错了武老儿的闺女,你爹也救不了你。”

  说到武玲珑,老四来了精神:“武老儿那妞倒是水灵得很,要是能……”

  老三淫笑道:“确实,咱哥们要是跟这妞……”

  老二道:“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去吧!武清风的女儿,你敢动她一根毫毛?这妮子和肖不平出双入对,若不是武老儿死了,只怕过不几日便要成亲了。”

  老四舔舔嘴唇:“妈的,便宜那病痨鬼了。”其他几人淫笑着附和。

  老大忽然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白日里武老儿被毒死一事颇为诡异。难不成真有什么鬼塔包公?”

  老二冷笑一声:“什么鬼塔包公,骗人的把戏而已。这毒八成是隋老儿下的,不然,为何偏偏隋老儿饮完酒后,武老儿便被毒死了?必是他在酒中做了手脚。北边战事吃紧,武老儿主战,隋老儿主和,这两个老家伙在皇帝面前争风吃醋已久,积怨颇深。鬼塔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老大迟疑道:“不可能吧。肖神捕都说了不是隋老儿下的毒!”

  老二笑道:“老大,你春药吃多了吧?怎么连脑袋都肿了?肖不平明察秋毫不错,但是这些年来他办了多少错案?胡全第的圈地屠杀案、梅匡竹的盗卖铁矿案,哪个判刑了?这些大老爷他能惹得起谁?只能肚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收点贿赂敷衍了账。武老儿一死,隋老儿便独揽朝纲,他姓肖的巴结还来不及呢,敢得罪么?他在验毒之时不许别人插手,必然是暗中做了手脚,将毒药痕迹抹掉,又假言鬼塔勾魂的鬼话,向隋老儿卖乖示好。过不了几日,兴许这兔崽子又勾搭上隋老儿的闺女了呢!”

  老大犹豫道:“这倒也是,肖不平胆小如鼠,顺风转舵这事倒也做得出来。”

  老四道:“那武家小妞咱们不是又有机会了?”

  老三没心思听他俩唠叨,喃喃道:“今日是有点怪了,怎么妞们洗浴还没洗完?”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噔噔响起。老大精神一振:“来了!”

  “吱呀”,酸牙的门枢摩擦声在静夜中传出老远,好似令人心悸的鬼叫,梨木雕花门无风自启,一股腥风刮进屋中。四少只觉肌肤发冷,汗毛倒竖,立时翻身坐起。

  “呼”的一声,一物飞来落在榻上。

  四少定睛看去,登时骇得面如土色。那是一只三尺高的鬼塔,下面朱砂批着四人名号,指针即将归零。

  一股死气扑面而来,四少骇然抬头。只见明珠映照下,一道人影赫然立在榻前,那人头戴破烂乌纱,身挂百蠹寿衣,面目却是青气缭绕,看不清辨不明,好像只是风气光影邂逅结下的一团鬼影。肩头扛着一口三尺长的狗头铡刀,冷森森的刀刃上鲜血点滴落下。

  四少都出身于武术世家,家学渊博,身手不俗,一惊之下,纷如惊鹿蹿起,扑向壁上挂着的宝剑。

  “哗啦”!炫目的刀光压住了夜明珠光,如巨龙盘旋狂舞。罡风四溢中,浊血四溅,残肢乱飞,屋中铜镜、壁炉、兽鼎、逍遥椅通通碎成齑粉。刀光消弭时,四少变成了肉酱,污血碎肉涂得满地满壁都是。

  夜风吹打着翕张的门扉,吱嘎吱嘎宛如鬼叫,那鬼影早已消失不见。门外,老鸨、龟公、恶奴死了一地,整个万花楼都被血染红了。

  戌时整,侍郎府。

  高墙屏护,飞檐凌空,气势磅礴,宛如蹲伏黑暗中伺机捕食的饕餮怪兽。街门两旁一溜气死风灯好似鬼眼闪烁。

  便在此时,后门无声开启,豆复娄随着侍从轻车熟路,三拐两绕钻入密室。

  门扉紧闭,户部侍郎汪大发坐在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闭着眼,品着极品君山银针,也不睁眼瞧他。

  豆复娄谄笑阿谀,没话找话一顿溜须拍马,随即推过一只信笺。汪大发是官场老油条,早都成了精了,只看一眼,便可根据那信笺长短厚薄,断定里面是五张面值一千的银票。

  汪大发不由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豆复娄道:“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汪大发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豆复娄道:“小意思,小意思。”

  汪大发脸色一沉,道:“小意思就不用意思了。”

  豆复娄汗水淋漓:“其实我不光一个意思,还有两个意思。”说着又递上两封红笺。

  汪大发脸色阴转多云:“你这人真有意思。”

  豆复娄擦擦汗水:“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汪大发将两封信笺往自己眼前一搂:“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豆复娄赔笑道:“是我不好意思。”识趣地往外便走。

  汪大发起身道:“唉,不怕下面的意思,就怕上面的意思。”

  豆复娄心中暗骂,嘴里却道:“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意思。”

  汪大发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够上面的意思。”

  豆复娄暗自咬牙道:“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又递上两封红笺。

  汪大发脸色霁然:“这才够哥们儿意思。放心吧,只要你够意思,哥也不差意思。”

  事已办成,豆复娄步出门外,不防脚下一绊,仆地跌出,一头磕在青石台阶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汪大发听得外面异响,往外抢出,没想到那铁梨木门扇被一股巨灵大力掀起,直把汪大发撞到坚壁上,木门“咣当”一声摔到地下。汪大发呈大字形贴在墙上,整个人都被撞扁了,油脂油膏软骨丰髓都被挤出,留了一墙腌臜齑酱,一张空落落的人皮委顿而下。

  密室摇曳的灯光下,一只鬼塔凭空出现在案上,塔下压着那四沓银票。鬼塔上朱砂逐条罪状批得明白:

  豆复娄承建桥梁民居,偷工减料,致使桥塌屋倒,十年间共致死三千九百七十二人,伤四千六百八十人。汪大发主持土建工程,私收贿款三百八十万两。均处极刑。

  亥时一刻。

  李乡绅宅第,后宅绣楼。

  李家小姐刚刚歇灯就寝,整个宅院都进入了梦乡。唯有树叶沙沙,虫声喁喁。

  忽然间,一道黑影借着夜色遮身,潜行到窗下,左右瞄了一眼,自怀中取出一支细管,轻轻捅破窗纸,鼓起腮帮向里吹出迷烟。不消半刻,里面传出细微鼾声。

  那人大喜,掏出尖刀便要去拨门闩。猛地觉得裆下一凉,跟着剧痛,尚未反应过来,嘴里已被塞住,接着就被四马倒攒蹄地牢牢绑缚。一只冰冷的手掌将他的身子悬到门楼上。他的身旁一只灯笼陡地亮起,照着旁边悬着的一座鬼塔。

  那人忍着剧痛,两眼转动,瞅到塔上血字,不由得肝胆俱裂:

  李乡绅,化名采花郎。屡犯大案。夤夜迷倒继女,欲行不轨。罪该万死。处以宫刑。

  李乡绅下身鲜血不绝如缕,正一步步向鬼门关迈进。

  万里云霾间蓦然爆起一声春雷,闪电如斩妖利剑撕破黑暗冰冷的苍穹,狂风挟着暴雨喷薄而下,似要把这污秽世界涤荡干净。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从子时开始,顺天府前鸣冤鼓猝然敲响,顺天府尹钟三昧深夜升堂,不过一刻,门槛便被报案人给踏扁了。

  肖不平深夜查案,直忙到天亮,数十具尸体被拉到殓尸房,仵作开始验尸。

  翌日上午,顺天府大堂。

  钟三昧一夜未眠,满面愁容。

  昨日太师被害,皇帝业已知晓,责令顺天府尹钟三昧十日内缉拿凶犯。如今一夜之间,又有众多大员富贾被杀,皇帝闻之更是龙颜大怒。

  “报——仵作老周验尸完毕,武太师系中毒而亡,尸体无外伤。其他尸体多为利器切断肢体,切断面光滑平整,疑为大刀巨斧所伤……”

  仵作验完,尸体由亲属拉回家中盛殓。

  肖不平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委顿在太师椅上闭目品茗,此刻抬头说道:“综上所述,如果排除鬼魅,那么凶手可以归纳为:身负绝世武功,力大无穷,行动如飞,兵器为大刀或巨斧。被害人在不同地点被杀,间距较长,也许是团伙分别作案。不过鉴于被害人在不同时辰被杀,也有可能是一人作案。只是此人行动如飞,可能是轻功绝顶的高手。此外,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鬼塔上都有这么一句话:开启塔门,有将功补过券一封。这就是说,若能将塔门打开,被害人也许就不会死。但是这塔门,我鼓捣了半天也打不开。”

  钟三昧道:“直接砍开不行么?”

  肖不平道:“塔内若有机关自毁装置,强行打开适得其反。这六道轮回盘时分秒针俱全,实际上是个自鸣钟。自鸣钟自意大利传教士萨乌敌经手传入我国不过数载,向为皇帝珍宝,尚无人能够制造,若凶手不是包公复活,必然和萨乌敌有关。属下愿去一探究竟。”

  肖不平提了一座鬼塔刚出衙门,便碰到了武玲珑来询问破案情况。她眼带血丝,神情憔悴,看来父亲的死对她打击不小。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沿街策马疾驰,一面吆喝行人躲避,心神起伏不定。

  过了西直门大街,肖不平刚一转弯,不想对面蹄声杂沓,迎头撞上一人。亏他反应迅捷,猛地一勒马缰,坐骑一声暴啸,立起前蹄。

  对方身手也不俗,同时勒马,马蹄落地时,马头相距不过咫尺,险险避过一劫。

  “肖捕头!”

  “隋太傅!”

  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对方。

  肖捕头定睛看去,但瞧隋狂楼短衣襟小打扮,满头汗水,身后背着一只长方形檀香木匣,不知装的何物,不免心生疑惑:“隋太傅哪里去,弄得满头大汗?”

  隋狂楼神情颇不自然:“去校场遛马。”

  肖不平咦了一声:“校场在东,太傅怎么从西直门回来?”

  隋狂楼更是尴尬:“转了一圈,人老了不活动,筋骨就僵死了。”

  肖不平淡淡一笑:“太师背后匣中装的何物?”

  隋狂楼抹额擦脸:“一具古琴而已……”边说边轻拨马匹,一溜烟走了。

  肖不平忽然一转头,对武玲珑道:“快走!也许萨乌敌有危险!”

  武玲珑道:“难道隋狂楼是阎罗天子?”

  肖不平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瞧他满头大汗,背后匣子的长短恰能装下一把大刀,而且说话时躲躲闪闪,多半没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