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杀机(3)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4-30 07:58      字数:5476
  第三章步步杀机

  方圆里许的白漆木栅栏,在东方国土上圈出了一块独立的西式文明。一座西洋哥特式教堂依山傍水矗立其间,高耸的尖塔,威严的十字架,五彩斑斓的彩色花窗,在朝阳下沐浴着圣洁的光辉。

  每当面对这西洋神圣教堂时,肖不平都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受洗的感觉让他身心不染点尘,他老远便下马,不敢亵渎这心中的圣灵。

  一年前,便在这门扉前,萨乌敌曾经对他说:“信奉我主吧,献出灵魂,年轻人,你将得到永生!”

  肖不平想了想,说道:“我信奉主,但不信奉你。”

  两人将马匹栓到树上,却见栅栏门紧锁,肖不平叫了几声无人应答,静谧得有些诡异。

  肖不平挽着武玲珑的胳膊,飞身掠进。两人抢到教堂门前,刚想破门而入,便听“吱呀”一声,萨乌敌探出半个黄毛脑袋,微微一愣,略显惊慌,用生硬的汉语道:“肖捕头有何贵干?”

  肖不平和武玲珑对望一眼,不禁疑窦横生,这萨乌敌居然没死?

  肖不平淡淡道:“有一事相求教士。”

  萨乌敌赶紧挤出门缝,马上又将门关上,一边系纽扣,一边道:“好好,到我的寓所。”

  肖不平更疑惑:“在教堂便好。”说着出其不意拉门便进,但是,他进去得快,出来得更快。

  武玲珑奇道:“里面怎么回事?”

  肖不平尴尬一笑:“没事。”

  没事才怪!原来里面男女信徒一大堆,个个衣衫不整,春色上眉,瞧来便不是好事,肖不平只好把话题岔开。

  三人到了萨乌敌寓所,但见墙上挂着一幅坤舆万国全图,地上立着自鸣钟,桌上摆着圣经,墙角架着地球仪,陈设颇具西方色彩。

  肖不平将来意说明,萨乌敌听后面有难色:“不信主的,必将堕入地狱。除了信奉我主,别无他途。”

  肖不平再三对萨乌敌请求开塔一事,萨乌敌却是百般推却。肖不平无奈,提起鬼塔便要走,忽然鼻子一吸:“怎么有股土腥味?”一步抢到床头,撩开幔帐,“啊,这也有一只鬼塔。”

  他伸手将塔取出放于桌上,但见这只鬼塔形制和其他鬼塔差不多,只是文字不同:

  萨乌敌,假天主之名,行不轨之实,借受洗之礼,行淫乱之事。另诱拐贩卖中国妇女于西洋数以千计。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处以斩刑。开启塔门,有将功补过券一封。

  肖不平方才在教堂里堵个正着,对于鬼塔所言已是心中了然。只见塔上指针滴滴答答,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将归零。

  昨日太师被鬼塔勾魂的事萨乌敌早已耳闻,肖不平再对现场惨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萨乌敌登时吓得脸都绿了,急忙试着打开鬼塔。可是鼓捣半天也没弄出眉目,肖不平帮着忙活,也不知触到了哪个机簧,忽听“咯噔”一声,鬼塔的门竟然开了,一封卷轴掉出。

  几人同声惊呼,肖不平捡起卷轴,打开一看,只见卷轴上短短写着几句话:

  助人打开所有鬼塔,饶你死罪。否则立斩不饶。

  午时。

  大街小巷贴满了顺天府的告示:凡收到鬼塔者,务必到府衙开塔。

  又是一个不眠夜,衙门、酒馆、盐贩子、破落户等各色人家中,珍宝箱、衣橱、床上、被窝里甚至茅厕中都出现了鬼塔的踪影。

  有人不信邪,用刀劈开鬼塔,用火焚烧鬼塔,抑或丢入地窖,全都无济于事,无不殒身毙命。只因塔上所言各人所犯之罪确凿无疑,若送到府衙岂不等于晓谕天下,即便不被鬼塔勾魂,只怕也难逃法网。

  直到第三日,禁军统领沙通天偷偷将鬼塔送来府衙,却把批写自家罪状的地方给勾抹掉了。

  萨乌敌开塔,肖不平打下手,只因每个鬼塔设计的机关都不相同,忙乎半天,又瞎猫碰死耗子给打开了。

  沙通天打开内里卷轴,只见上面写的是:

  将你所犯罪状贴满全城,饶你活命,落下一条,定斩不饶。

  眼看指针还剩半个时辰,还是保命重要,沙通天马上写下自己十八条大罪,什么欺男霸女、盗户掘坟——哪一条都够死罪了——贴满大街小巷。

  神奇的是,时间已过,沙通天真的没死。乐得他一蹦三尺高,看来鬼塔所言非虚。虽然罪过深重,但都不是忤逆叛国的重罪,便是官府深究,只要上下打点,保命无虞。至于民怨沸腾,不过一时之事,又能闹腾起什么来。

  鬼塔赦免沙通天一事不胫而走,后来者有样学样,一时间顺天府前门庭若市。萨乌敌负责开塔,塔里的将功补过券五花八门,有的让书写自己的罪行,有的让揭露别人的罪行,有的让自宫,有的让戒荤一生……

  于是乎奇闻丑事花样百出。比如一群百姓在街上围拢看猴戏的时候,突然一个百姓们心中的清官大老爷,痛哭流涕挤进人群,声嘶力竭地宣布自己的罪状,自称扒下了面具后是一个十足的蠹虫。还有在大庭广众下痛陈别人罪状的,致使许多迷案、悬案、冤案、假案得以大白于天下。

  百姓们义愤填膺,原来官员们揭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真个是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肺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一时之间,京畿之地民怨沸腾,暗流涌动,若继续下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到了第三日,皇帝一纸令下,不许开塔!

  这下那些得了塔的人聚集在顺天府堂上,都乱了阵脚,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正商议对策间,钟三昧用罢午膳匆匆赶来,手中也托着一座鬼塔,对着众人苦笑道:“下官不才,也得了一座鬼塔。”

  当然未能免俗,鬼塔上的罪状也被自家勾掉了。连肖不平也得到了一只鬼塔,只是他没有勾掉罪状,但见上面写的是:

  贪赃枉法,私受贿赂,乱判冤假错案。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

  众人心中暗喜,瞧这捕头平时义正词严,没想到剥掉画皮后也是如此不堪。

  此刻,顺天府外戒备森严,府尹的公案上密匝匝摆满了鬼塔,共有七座。

  对应七座鬼塔的七个人都是当朝权贵,便在堂中摆了座椅坐下了。吵闹一番仍无结果,终于吵累了安静下来,塔上指针滴滴答答,计算着他们最后的生命。

  沉默许久,肖不平站起身来,将案上鬼塔按所剩时间长短,由短到长一一排列出来。第一个是胡全第,接着是梅匡竹、傅尔戴、钱归泽、钟三昧、肖不平,最后是隋太傅。

  户部侍郎胡全第满脸横肉,目光中露出阴狠之色。

  商界大鳄梅匡竹脑满肠肥,一双小眼滴溜溜乱转,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傅尔戴身材瘦削,和肖不平相仿。他老爹是山西首富,在京师置有地产。他本身则是不学无术,结交一帮狐朋狗友,整天斗鸡走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此刻跷着二郎腿,眉挑着眼斜着嘴撇着牙龇着,一副桀骜不驯的张狂模样。

  梨园教坊坊主钱归泽一脸大胡子,色眯眯的眼睛有重重的黑眼圈。他虽无官职,却是京师家喻户晓的人物。每当王侯盛典,都请他与梨园弟子登场献艺。座下优伶经他捧出,立成名角,红透半边天。多少女子为了出名,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入他门下。而他更是毫不客气,来一个睡一个,否则便扫地出门,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他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女儿的名节,向来为人所不齿。此番收到鬼塔,想来他的罪名便是这个。

  钟三昧苦眉苦脸,连连嗟呀哀叹。

  隋太傅道貌岸然,一副夷然不惧的神色。

  萨乌敌教士陪坐在钟三昧身旁,两手不停画着十字,嘴里嘟囔着“上帝保佑”。

  肖不平环顾众人,揣摩着每个人的心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咳嗽一声,缓缓说道:“大家有什么观点,不妨说出来,这时不说,只怕没机会再说了。”一句话更是踩了众人痛脚,引得群情汹涌。

  傅尔戴年少气盛,说话不经脑子:“皇帝不让开塔,不就是想致我们于死地么?”

  钟三昧斥道:“胡说,你没看出,这是鬼塔主人想要扰乱朝纲的诡计么?正是皇帝英明,才避免你等丑行大白于天下。”

  隋狂楼缓缓道:“从大家的叙述来看,我们发现鬼塔的时间都不一致,白天黑夜都有,但是鬼塔杀人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黑夜时分。”

  梨园教坊坊主钱归泽独坐一隅,一脸胖肉乱颤:“黑夜,怕见光,不正是鬼魂的特征么?妈的,一定是包公显灵了!”

  隋狂楼蔑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怕是钱坊主夜路行多了怕见鬼吧!什么鬼杀人,我看是人扮鬼!这几日夜间都有风雨,凶手趁黑神出鬼没,正好销声匿迹,而且容易得手。”

  众人均颔首同意。

  肖不平忽然一阵猛咳,道:“太傅还落下一点,那就是凶手必然武功奇高!不然各人保镖护院众多,为何没能发现一丝线索?根据仵作验尸的结论,除了武太师是被毒杀以外,其他人都被利器斩杀,被害者不乏技击高手,但是比武太师来说都大大不及,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户部侍郎胡全第灵光一闪:“这说明凶手的武功在这些被害者之上,却又在武太师之下,所以只有对武太师采取了毒杀!”

  肖不平击掌道:“胡大人果然是八面玲珑!不错,当今天下武功在那些被害人之上,却又在武太师之下的又有几个呢?”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脑中电光石火地一闪:“我们这些人都在这个范围之内!”

  梅匡竹一拍桌子,怒道:“肖捕头是怀疑凶手就在我们其中了?”

  肖不平淡淡一笑:“在案件真相大白前,一切皆有可能!武太师和隋太傅并称天下第一高手,诸位武功也不低,即便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想要再作案也不容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众人对视一眼,各起戒惧之心,彼此距离在无形中拉开了。

  肖不平续道:“大家不必惊慌。我等不能抗旨再启鬼塔,但也不必束手待毙。鬼塔上都写有凶手行刑的手法,比如武太师的毒刑,采花郎的宫刑。”说着拉过属于自己的那只鬼塔,“肖某的塔上写着处以‘斩刑’,这样一来,我只要注意手持凶器之人便可,至于饭菜有毒无毒之类便无须提防。如此一来,有的放矢,防范起来事半功倍。只可惜各位都将塔上字迹勾抹掉了,但想必大家都记得凶手行凶的手法,现在不妨说出来,肖某据此为诸公谋划破解之法。”

  诸人一听言之有理,但此事属于个人隐私,不好宣诸于众,正犹疑间,隋狂楼“哼”了一声:“鬼塔上所言自是鬼话,岂能当真!若是凶手借此偷梁换柱,明写斩杀,暗中下毒,我等岂不中了凶手的圈套,肖捕头故意引人入彀,是何居心!”这番话连消带打,端的厉害。

  众人听在耳中,更觉有理。

  肖不平冷笑道:“在下每指出一条明路,太傅便将大家领入另一条岔路,也不知是何居心?头一日凶案发生的凌晨,我到教堂去找萨教士,正巧碰见太傅从那里出来,行色匆匆满头大汗,随即我便在教士的寓所里发现了那只鬼塔,这也未免太巧了吧?而且太傅背后的檀木匣子颇有古怪,可否打开让我等一观!”

  这番话犹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砸下来,不给隋狂楼喘息机会。众人不想还有此事,猜忌的目光纷向隋狂楼投来。

  武太师一死,隋太傅已是独揽朝纲,再一细想,被鬼塔所杀之人多是武太师一系,鬼塔之事,受益最多的便是隋太傅。再联系到武太师之死,也是在隋太傅饮酒后,虽然未查出如何下毒,但他也是疑嫌最大之人。一念及此,看他的眼光不免生出各种心思来。

  隋狂楼恼羞成怒,额筋绷起:“你敢怀疑老夫?”

  旁边的萨乌敌教士急忙打圆场道:“那日,你来之前,隋太傅刚从我的教堂出去,鬼塔不是他放的,我打包票。”

  肖不平似笑非笑地盯着隋狂楼:“太傅去教堂有何贵干?我去的那日,教堂里的人全都衣衫不整,不知……”

  隋狂楼暗骂萨乌敌帮倒忙,“哼”了一声:“去教堂能干吗?无非去作弥撒。肖捕头不是想看看老夫匣中何物么?”

  隋狂楼三下五除二解下木匣,打开,众人张目细瞧,但见内里横卧一把桐木琴。琴尾尚有火灼焦痕,琴颈刻有“焦尾”二字,乃是琴中神品焦尾琴。

  隋狂楼将琴取出,匣底空无一物,然后又将琴放入匣中,背在身后:“每当烦躁之时,老夫便抚琴自乐,不知有何不妥之处?况且诸位身上皆佩利刃,而大刀斧钺等随处可见,肖神捕以此判定凶手,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肖不平面色如常,刚要答言,忽然门口有人叫道:“肖大哥,我来了。”声音清脆甜美。

  众人循声望去,眼前都是一亮。

  但见武玲珑一身白襦素裙,身后背着一尺见方的画板,真如白莲雪藕,一尘不染。

  武玲珑视别人若无物,直接跑到肖不平身前,说道:“肖大哥,你忙完没有?忙完了教我画画。”父亲新丧,她虽然精神尚佳,但眉间还是隐含忧痕。

  肖不平淡淡笑道:“马上就好。”看着隋太傅,“按照塔上所示时辰来看,太傅是最后一个死的人,自然不屑在下的剖析,只是这第一个要死的人,却不能不急啦!”说着又是一阵撕肝裂肺地猛咳,嘴角咳出血来。

  武玲珑取出手帕,轻拍他的后背,为他拭去嘴角血迹。

  第一个要死的人是胡全第,当然比众人更加恐惧,扯住肖不平的袖子道:“肖捕头,你可要尽快查出凶手!下官有一祖传秘方,专治虚劳沉疴,你若能救下官一命,我愿违背祖训将秘方献上。”

  肖不平止住咳嗽,缓缓道:“在下病入膏肓,除了……便无药可救!不劳胡大人费心了。我有一句忠告,大人须谨记在心,小心凶手用塔上所言的手法行凶。”环顾众人,“凶手在暗,我们在明,我一时也无法窥其真容,是以大家须万分谨慎。为免被各个击破,大家今日便委屈一时,在府衙里的厢房住下如何?”

  人多力量大,众人早有此意,当下点头应允。

  肖不平转头向钟三昧拱手道:“大人,从此刻起,请调集一千甲士将府衙团团包围,没有您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晓谕将士互相监督,若有违令者格杀勿论。后厨备下晚饭后,立即遣散所有闲杂人员。大家用膳前,一定要先以银针、家犬试毒。我就不相信,在我肖不平的眼皮底下,凶手还能继续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