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靡】

  入程祺第一次看到年幼的唐伊人，水灵的眸子里除了逼人的灵气还有敌意。

  女孩齐肩的短发，眼睛若桃花般狭长，穿着小碎花的吊带。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她很沉默，似乎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将要代替她“哥哥”的位置。

  说来唐伊人也是可怜。

  父母不亲，哥哥也不在身边。

  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眸光冷淡，并没有任何表示。

  入程祺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他。

  两人竟无人开口。

  “坏人。”女孩一撇嘴巴，眼泪掉了下来。

  入程祺听到了，可他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

  消瘦的身子晃了晃，手依旧从容地插在口袋里，没有拿出半分。

  “姥爷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两兄妹住在一起。”佣人优加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留下不熟悉又尴尬的两人。

  “我叫入程祺。”入程祺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拳，“如果你看不惯我的话，也不必叫我哥哥。”

  他能感受唐伊人的敌意。

  入程祺心情并不好，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离开适应环境的变化都让他毫无防备。

  他需要时间。

  唐伊人皱了皱眉，也没有理会，转头进了房间。

  入程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松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如何和小丫头相处。

  现在已经不早了。

  这个两层的小洋房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小丫头的唯一监护人。

  祀未竟然如此放心将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

  “叮。”是祀未的短信。

  ——你母亲一切安好。

  入程祺关了屏幕，他心里那颗石头才放下些。

  他看了看桌子上未收拾的碗筷，默默地洗了，想用冰箱里仅有的一些食材下了两碗汤面。

  却没想到冰箱里除了几棵青菜就只有一颗鸡蛋。

  不过好在还有些酱油调味。

  他端着两碗面，站在房间门口，犹豫着想要敲门。

  指关节碰到门的那一刻，他飞快地，“我下了面，你要出来吃吗。”

  里面没有回应。

  “我回房间了，你饿了自己吃。”

  入程祺回了房间。

  不久，唐伊人走出了房间，她看着那碗盛着荷包蛋的面没有说话。

  “这算什么？”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没有人要我了是么？”

  唐也白至今联系不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至于那个只会给钱的父亲，如今竟然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她住在一起。

  唐伊人尖叫着倒了那碗面。

  瓷碗碎了一地，滚烫的面汤也灼伤了皮肤。

  她冲到厨房，“既然这样！那都去死好了！”

  菜刀在娇嫩的皮肤上狠狠地划开。

  入程祺被动静吵醒，出来就看见女孩的碎花裙被染红了一片，手腕上的血涓涓地往外涌。

  “唐伊人！”入程祺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抓了毛巾摁住了她的伤口，脱下了衬衫裹住了她。

  他把女孩抱在怀里。

  唐伊人挣扎着哭喊，“你别管我！”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叛逆。

  入程祺快速地打电话，却被她一巴掌拍飞了。

  电话摔出两米远。

  他要去捡电话，唐伊人再次把毛巾丢开，血涌得更加惨切，她苍白的小脸上隐隐透着倔强。

  入程祺飞快再次摁住了伤口。

  他跪在女孩身边，眼神透着无尽的悲伤。就好像，好像很深很深的海底，那里很暗很暗，也很冷.......

  “听话，你该活下去。”他的声音温柔却异常的坚定。

  那一瞬间，唐伊人愣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温度，他的悲哀、他的温和、他的不屈和无奈。

  她没有在挣扎。

  入程祺很快打了120。

  救护车也很快赶到。

  在等待的过程中，唐伊人斜靠在入程祺的怀里逐渐失去意识。

  入目的，是他着急的神色。

  唐伊人逐渐迷离......

  ——哥，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没有如愿。

  唐伊人醒来，病床前是许久不露面的父亲。

  祀未见她醒了，冷着脸，“没了你哥你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唐伊人咬着唇瓣，再次闭上眼睛。

  ........

  病房外，入程祺低头看着手机，失神。

  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刚刚那摔了一下后，手机关机了，怎么打都打不开......

  “进入陪你妹吧。”祀未出来。

  “等等。”少年在背后出声。

  “我想她更需要你的陪伴。”

  祀未只是顿了顿脚步，“对我而言，我只需要陪伴未央。”

  杨未央，他的妈妈。

  祀未的初恋。

  入程祺最终还是攥着拳头没有说话，他又有什么资格插手。

  他买了粥，轻手轻脚进了病房，唐伊人已经睡着了。

  “我没睡。”唐伊人的鼻音很重，眼睛也肿的像个核桃，明显刚刚哭过。

  “那你要吃点东西么？”

  唐伊人觉得讽刺，生命垂危之际，竟然关心她的只是眼前这个一个陌生人。

  她并非愿意和他说话，只是她想问一问他。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唐伊人起身，粥煮的很香。

  她用右手慢慢舀着，“入程祺。”

  “嗯。”入程祺温和答道。

  “你的手上是怎么回事。”唐伊人在入程祺脱掉衬衫的那一刻，看见了他手腕的伤痕。

  “手上？”入程祺下意识地把手插在了兜里，不着痕迹的。

  “你别藏了。我都看见了。”唐伊人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你自杀过。”

  自杀。

  他现在还活着。

  自杀未遂。

  那个他无数次想隐藏的真相。

  可那又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他不正常，或者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什么都代表不了。

  如果硬要说什么，只是他不愿意露出伤口罢了。

  入程祺轻轻笑了一下，“难兄难弟。”

  唐伊人看着眼前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碎发微微遮了额间，那双深海一般冰冷的眼眸柔和下来。

  少年弯腰从藏蓝色的书包里捧出一株用红色塑料袋包好的盆栽，放在了她的床头。

  “这是我刚刚在早餐铺旁边的花鸟市场买的。”他顿了顿，“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入程祺抬头，看着女孩，眼里满是温柔。

  “这是一株太阳花，但它不需要太阳，即使是在这深秋，依旧可以更好。”

  “我答应你，等到这花凋谢盛开，四个来回的时候，你的愿望都能实现，你想念的人都能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感受到眼前的少年平缓的语调中竟是无尽的悲伤。

  是否他的内心，有一株这样，不需要太阳的太阳花呢.......

  深秋的气温降得很快，唐伊人很快就出院了，两人坐在出租车上往家的方向行驶。

  一左一右相对无言，“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入程祺轻声说道，深秋的空气的含义凝固都冒出了白气，冬天就快到了。

  他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店面，眸光有些恍然。

  来英国生活了那么久，他也开始逐渐适应了，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不安，车在红绿灯处停下，他看到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挂在橱窗外。

  不知怎么入程祺忽然想起了花朝暮。

  如果她也在，她肯定会很喜欢这个天气。

  很期待着下雪。

  ““吃面吧……你上次不是给我烧过一碗面......”入程祺。

  “好。”入程祺笑了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在渐渐缓解，他们并不再排斥这段突如其来的亲情。

  “我去买菜，你先回家。”入程祺叫车靠边。

  “哥。”唐伊人喊了声。

  入程祺的背影晃了晃，“怎么了？”

  “早点回来。”唐伊人扭头不再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好。”他轻轻允道。

  入程祺回到了那个橱窗，他进了店，买下了那条红围巾。

  他提着那个袋子自嘲地笑了笑。

  他真傻，这条围巾送不出去，他比谁都清楚。

  少年站在十字街的路口，无奈地仰了仰头。

  他的十几年时间无数次站在十字街头，做抉择。

  这一次伦敦不再是阴天，而是罕见的晴日。

  他在阳光下，竟觉得无比艰难，连张口都说不出一句话。

  就这样过了好久，久到提着纸袋的手都快被风吹得麻木，他才惊醒。

  顺路买了菜。

  秋天入冬似乎很快。

  那株太阳花开的第二个回合，已经是冬末了。

  “哥，它又开花了。”

  唐伊人喊道。

  女孩红彤彤的脸，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巾。

  “春天要到了.....”

  入程祺插着兜提着买菜的篮子，睫毛因为小雪而沾着冰晶。

  “你回来啦！”唐伊人赶紧跑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零食袋子，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太热情了。

  “我是特意出来接的零食。”她嘟囔着补了一句。

  “好。”入程祺也不恼，“外面下雪了，你出去要多穿点。”

  他看着她赤着脚埋头在袋子里翻着，微微皱眉。

  “你管那么多，怎么不管管你的女朋友？”唐伊人随口贫道。

  却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

  入程祺有些不自然，他勉强地笑了笑。

  “没有女朋友。”

  不知怎么，这句话非常地凄惨。

  唐伊人看着他回房间的背影，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按理说，入程祺一米八几的个子，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除了性格有些冷淡？阴暗？阴险？

  她耸了耸肩，大人的世界她不懂。

  入程祺戴了眼镜，换了灰色的衬衫，熟练地套了围裙。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融入了现在的生活。

  他看着落地镜里俨然一副“好哥哥”的形象。

  感到有些陌生。

  日子似乎，在变好。

  这是在这完整的外表下，某处的内在在无尽的颓废下慢慢腐烂、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