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举掌握剑(1)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2:58      字数:5314
  天亮时,胭脂醒了,看见仅着单衣的燕陌在沁骨晨风中为自己准备水和食物,再看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以及他的外衣,心隐隐作痛,眼角渐渐湿润。昨夜,他就是这样忍受着寒冷将一切温暖全部给了她吧!她忧郁的目光变得温柔,悄悄地注意他。几缕雾湿的头发垂落,掩盖他宽敞的额头以及他专注的眉眼。

  埋头整理食物的燕陌并未发现她在看他,井井有条地处理手头上的小事。其实,他不叫醒她,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因为她的身体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燕陌……”她小声叫他。

  “醒了?来,先喝口水,这儿还有烤饼。”他抬起双眼,笑着对柔弱的她说,赶紧将水囊以及热乎乎的烙饼递到她面前。

  “我不渴,你先把衣服穿上,立即赶路。咱们不能在这里停下,太危险。”胭脂挣扎着费力地坐起来,雷厉风行地道。整整一夜的昏睡让她看起来好了很多。

  “好,马上赶路,但你要答应与我共乘一马。”他真担心如果让她单独骑行,她随时会跌倒下去。

  胭脂的脸立时呈现桃红色泽,却也答得爽快:“好。”如果她单独骑马,肯定会减慢赶路速度;但如果要让他抛下自己先走,他肯定不会同意。既然这样,抛却杂念齐心赶路才是最重要的。

  见她不反对,燕陌心情大好,将热烙饼塞在胭脂手里,“多少吃一点,才有力气赶路。”然后飞快地穿上外衣,取下被单,将追风逐月牵到她面前。

  烙饼已经放置一段时间,变得硬梆梆的,难以吞咽,胭脂强迫自己吃了个精光,因为她知道,如果不保持体力,奚桓追上来时,她一定会成为燕陌的累赘。

  “上马吧!”她说。

  “我抱你!”不由分说,燕陌将她整个抱起,飞跃在追风背上,一并揽起二马缰绳,出了这片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的榆树林。

  碧波荡漾的绿玉湖美景迎面而来,沿岸赶路,恍如在画里飞速穿行,颇有诗意。

  胭脂满面绯红,僵直的身躯渐渐倚靠在他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头顶停在他下颌位置,耳鬓厮磨,暖意横生。等一个姿势累了,她再换一个姿势蜷在他臂弯中,连一丝寒风也感觉不到,安然舒适。

  更开心的是燕陌,不管怎么样,胭脂已经开始接受他。他在她的心目中的位置有了变化,不再只是她需要保护的雾烈皇位继承人。他也是可以保护她的。

  然而,胭脂想的不是这个,而是身后的追兵离他们还有多远。

  是的,她的担心非常正确。在她与燕陌前行一炷香后,奚桓带着刺杀团以及精卫兵一齐杀到榆树林。

  当看到刚被雪浸熄尚留有余温的火堆时,奚桓信心百倍,笑逐颜开,战剑一挥,所有人沿着新鲜的蹄印儿并驾齐驱。充分作好战斗准备的临昭与凌峰则在内心更加钦佩桓帝。

  果然,没过多久,众人就在绿玉湖的东北面湖湾处望见胭脂、燕陌以及两匹宝马。摩拳擦掌的杀手与精兵们兴奋得高声吆喝了起来,巨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得极远。然而,引领在前的奚桓却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期中那么快活,反而将整张脸绷得死死的。没错,他的确可以将燕陌斩尽杀绝,且将两匹宝马占为己有,可她与燕陌共乘一骑是为什么?难道她钟情于燕陌?这样的假设似乎合情合理,否则她堂堂一朝皇后怎么会甘冒生命危险只身前去迎他回国?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胭脂,他们追上来了。”不用回头,燕陌也知道身后是什么人。

  倚在他怀里的胭脂陡然睁眼,道:“你知道那个领头的人是谁吗?”

  听她问话,他知道来人不简单。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除了临昭,苍隐国还会派什么人来拦截他。“谁?”

  “奚桓——苍隐国帝王。”胭脂据实以告。其实她昨晚就想告诉他,只是她真的极不愿意破坏他的心情。为了雾烈,为了燕陌,她不仅一个字也没有说,还要挥剑对待那个曾经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男子,而且这个男子是她理当尊崇的君王。

  奚桓?十年前那个在战场上与他错过的苍隐国少年皇太子!一幅清晰的画面猛然从燕陌脑子里窜出来。当时,他缴获过一匹纯白战马,听士兵说过,那是奚桓专用座骑,叫‘逐月’。由于性子太烈,又生性认主,雾烈军营里没有一个人能驯服逐月,最后还让它撞坏围栏逃走。

  其实,漕州之战根本就该是他与奚桓两人的战场,只不过阴差阳错,两人并没有在战场上正式会面。如果当初二人有过正式交战,或者历史完全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既然奚桓亲自前来,那就代表十前年的战争终于在今天得到延续。他没有理由不迎战。

  低头,吻落在胭脂细小的耳垂上,燕陌一边控制马速,一边低吟:“胭脂,我与他早在十年前就该交手。”

  胭脂绵软的身体因为他缠绵的吻微微一颤,心跳立即加速,双颊飞霞。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意识到他的明确意图,身上两处穴道已经被他封住,紧接着她的身体被他用被单固定在马背上。

  燕陌温情地将双唇附在她耳边,道:“胭脂,不要怪我,追风会带你安全离开前面不远的沼泽地。”他是不得已才这么做,他不愿意让她和自己一样冒险,尤其在她身体状态这么糟糕的情况下,简直就是白白送死。

  “燕陌,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们不是要同仇敌忾的吗?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地追上你是为了成为你的负担吗?快放开我,燕陌……”她是真急了,因为没有料到他打算独自一个人去面对一切。昨晚,他还对她说让她不要一个人扛起所有的事情,这才两三个时辰,他自己反倒这么做了。如果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去挡住奚桓,这个人应该是她。她不能让他干这样的傻事。

  “对不起,胭脂。我无法让你跟着我冒险。我要让你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如果我不在了,你回到廊、沧后就让惠宁登位;如果惠宁不在了,那就由你掌管雾烈,不要让雾烈断送在我们的手里。”他言简意赅地交待着需要交待的事情,然后决绝地吻上她柔嫩的唇瓣。吻她,是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如果现在不吻,或许以后再不会有机会,所以他吻得很深情,吻得很专注。虽然她没有绝色之姿,也并不温柔可人,但他就是欣赏她,喜欢她,甚至爱上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被他吻住了双唇的胭脂显得极端羞涩,在几乎没有办法呼吸的情况下说不出半个字来。理智在不断地提醒着她‘要阻止他独自面对奚桓、刺杀团、精兵,要阻止他……’。是的,她不能让他这么做,雾烈不可以失去他,不能让他以卵击石……有如乱麻的思绪占满她的脑子,可她拿什么阻止他?慌乱的她甚至不能动……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趁着他还没有结束吻之前,她张口咬住他的唇,咬到充满血腥为止……

  痛迫使他终止了吻,嘴里血气四溢。面对胭脂怒气冲冲的双眼,他无动于衷地别过头,从马背上滑下去。

  “燕陌,你不能去……你快放开我……你不能去……”胭脂尖声叫起来,再没有什么时刻比她现在更加难受和抑郁。她费了近两月的时间,将他送到了绿玉湖,只要再过三天,就能到达寒山……他这么做等于让她前功尽弃,等于甘心放下雾烈国……

  身后的吆喝声、呐喊声越来越近,近得让人血脉愤张。燕陌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万般不舍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的每一丝头发……直到将她的一切通通印在心灵深处,直到他自己也难过得无法言语,才用力地拍了拍追风的后臀,默念道:胭脂,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尽力追上你,一定会。

  她无比愤怒,尽可能地大声咆哮:“燕陌,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可以抛弃你的国家和人民?你怎么可以抛弃一直等待你回城的兵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燕陌——你为什么要浪费我的苦心?你为什么?”可是追风越跑越远,她离燕陌也越来越远,无法动弹,甚至无法转身多看他一眼。除了开口吼叫,她什么也做不到。第一次,她对现实感到无力。

  他听着到她悲愤的吼声,看着一人一马渐渐远去,内心反而踏实多了,从容地牵过逐月,抱紧疾电坐上去。身后一浪又一浪的杀声很快就要到来,一阵一阵的马蹄声震得他耳膜松动,有一股异常锐利的杀气跨过空气的障碍直达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来吧,这一切早该来了!他掉转马头,昂首挺胸地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黑点一点点放大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听着来势汹汹的人声马啸。

  初升的太阳将光线投注在他身上,他五官肃然,没有皱眉,更没有退却,坚强而又勇敢地静立在春晨寒雾里,以一种凌驾万物的优雅气势等待敌人靠近。那是一种王者的风范。

  奚桓快马加鞭,率着所有人一起赶到,单单见燕陌驾驭着羽如白练的逐月安静地横挡在宽阔的湖畔道路上,不见胭脂及追风的影子,双眸微转,已然猜中八九分,立时挥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前行。

  所有人原地待命,一个个睁大眼睛死死盯在燕陌身上,尤其是与雾烈国皇族不共戴天的临昭。

  奚桓使终未言,摆出一副凌人之姿,以精厉的眼神直逼燕陌周身。十年前,他因受伤不能与之一决雌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曾听许多人传言,燕陌之勇无人可比,他未曾见过,所以不信,现在看来的确不假。数年的流浪并没有使面前这个男人变得颓废,反而使他变得更加坚韧不屈,单是其一夫当关的气势就足以震撼人心。

  当奚桓将燕陌看瞧了个仔细的同时,燕陌亦将奚桓看了个清楚。漕州之战时,他就听说苍隐国太子是个美少年,生得天人之姿,还博通坟典、淹贯古今。如果不是雾烈危在旦夕,他不会相信面前这个面如敷粉、唇若涂朱的美男子便是那个世人眼中阴厉独断的桓帝,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太温和,温和得让人产生严重的错觉。

  两人目光交错,未有一言。他们一个阴柔飘逸,一个稳重沉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又都是天生的王者;一个要想霸权天下,一个渴望收复河山,可一山终究不容二虎,一国终究不容二主,因此他们的对立是必然。

  见燕陌,临昭暗中已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又见桓帝与燕陌互不为动,便自动请命道:“圣上,请让臣与他一决生死,为您赢得爱马逐月。”

  “朕自己动手。”奚桓轻言,落在燕陌脸上的目光未移分毫,右手缓缓抽剑。剑身在剑鞘里发出嗡嗡铮鸣,仿佛等待这一战已经等了许久,恨不得马上饮血一番。

  身为臣子,理应亲自上前,不应让君王轻易冒险,再者他发过誓一定要杀死所有雾烈皇族,他一定要做到。见桓帝不允,临昭再次恳求出战:“圣上,臣……”

  “圣上,臣也愿意代您与他交手。”凌峰见临昭所为,也上前请命。

  “你们都退下,朕与他这一战是早晚之事。”奚桓亮出幻光剑,光影灼灼,威风八面,又朝燕陌道:“今日之战,朕必杀你祭蒙姜。”

  “你辱我雾烈皇室,欺我雾烈国中无人而长驱直入,奴我百姓,掠我国土。国仇不报,我愤恨难消。”燕陌咬牙切齿,拔剑相向,疾电走势若风,化作数尺银光,直取奚桓。

  “呀——”说时迟那时快,面红耳赤的两人狂野地嚎叫着,迅速地冲到了一起。‘叮叮叮’世间最珍贵的两把神剑撞击在了一起,响起无数声交剑的轰鸣,连绵不绝,耀眼的光圈一波又一波,晃得所有人赶紧掩住眼睛,以免被灼伤。而更令人叫怕的是,两人剑气相交所发出的反射之力,震得湖里的水都激起了丈余高的纯白水柱,震得所有人都赶紧往一边闪让。

  二人交拼,两匹坐骑亦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奚桓神色高亢,姿如游龙,出剑狠毒、不留一丝余力。他一定要致燕陌于死地,一定要得到逐月,一定要抢到胭脂,一定要……

  燕陌面色皎然,身如飞凰,招招致命、不留半分余地。他一定要打垮奚桓的嚣张气焰,一定要活着去追胭脂,一定要活着撑起雾烈,一定要……

  这是一场关于两个身怀绝艺、手持神剑的天子的旷世之争。包括临昭、凌峰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众人只看见满眼的炫光,如虹如电,玄青色与褚色的两个身影不断地穿梭着、交换着位置,你来我往地誓死拼杀,谁也不让谁,狠绝异常。剑气狂飘,以至于数丈之内飞沙走石,树木尽毁,劲浪拂得人一漾一漾的。

  临昭离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最近,担心得心跳加快,恨不得立即上前援手,想了想赶紧扭头朝凌峰道:“凌峰,快带人往前追。她跑不了多远!我与精兵在此协助圣上便是。”只顾着担心桓帝与燕陌之间的交手,倒忘记了最重要的一层。若是能捉住胭脂,燕陌再怎么反抗也是多余。

  “是,团主!”凌峰招招手,与十来名杀手汇合眼神,驾马作势朝前追去。

  燕陌眼神一扫,便知他们要追胭脂,疯狂地朝奚桓扫出一掌后,飞身离马就朝凌峰扑了过去,大喝一声:“哪里走!”手中长剑利芒暴涨,径直刺向凌峰要害。

  凌峰不甘示弱,奋力拔剑抵挡。‘哧哧’的一声,两柄剑呈十字形架在了一起。燕陌怒目相视,硬是奋力将凌峰连人带剑逼退了数步。这还不止,凌峰退后之时,双足在地上划出两道小沟,手中精刚剑已经被疾电割出了缺口,面色赅然。

  奚桓被燕陌一掌击得退后,凌峰与燕陌对峙在一起,杀手们因燕陌强势的阻挡顾不得上前追逐胭脂。原本一对一的阵势立即演变成势力悬殊的状况。

  反是临昭已经手持弓箭,稳稳地瞄准燕陌胸口,阴冷地笑道:“去死吧!”只见他的脸因激动而涌起一片潮红,把住弓弦的手指一松,闪着银光的箭以无法估计的速度朝燕陌飞射过去。

  与此同时,凌峰的剑已经在燕陌手中疾电的压迫下深深陷入自己的右肩,鲜血浸透了他整个肩膀。距离燕陌一丈左右的奚桓将手中幻光一圈,划出耀眼的银弧线,直击燕陌侧腰。

  感觉身边风向逆转,燕陌赶紧放开凌峰,连忙挥剑至左面,欲挡幻光来袭,偏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嘶’的一声,棉衣外套被挑了个大口子,燕陌顿觉腰侧一热,已然见血,慌忙抬腿朝奚桓右手臂踢去,正中奚桓手腕。

  奚桓手腕一软,幻光剑差点脱手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