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举掌握剑(2)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2:58      字数:5501
  腰侧疼痛的燕陌正想再补一剑刺向奚桓,却见一箭迎面而来,赶紧低身,谁知还是躲避不及。尖利的长箭狠狠射入他的右肩,剧烈的痛一下子夺去了他所有的感观。

  “燕陌——”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疾呼吸引了燕陌的注意力。他一回头,见胭脂竭尽全力地驾着追风朝着自己的方向飞驰过来,英姿飒飒,心中一暖,一半兴奋一半责怪地想着:胭脂,你何以要去而复返?为什么不走?

  原本胭脂因被迫在追风的驰载下离开而抑郁不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想到绕过湖湾一进沼泽地,一队不下二十人的苍隐精兵便朝她冲了过来。她一身上下连半个指头也动不了,心想这下子自己与燕陌是铁定完了,不禁暗自叫苦。谁知领头的人见得是她,欣喜若狂地大叫:“皇后娘娘!”倒叫胭脂吃了一惊。在她离开廊、沧之前,席将军的确有安排过一批侍卫过宁襄关以迎接燕陌归国。实际上,她过了宁襄关后才知道这批侍卫早被苍隐兵团一个不漏地杀害了,因此她从未敢奢望在回国途中还会有人前来接应。今番一见,她还以为这是苍隐的诈术。

  那头领当即为她解了穴,并掏出令符示意身份,告诉胭脂身着苍隐兵服是为了方便行走。得了自由的胭脂见了令牌,立即明白原来他们是受驸马修越的指派前来接应,并非席将军或侍卫长所派。想着燕陌独自应敌,她来不及与一帮侍卫多说,带着所有人匆匆往回赶。哪知刚绕过湖湾,便见到燕陌被箭射中的一幕,整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噪门儿口,不禁大喊了一声。

  因为这声呼喊,奚桓也朝胭脂望了过去,但紧接着他脸上的浅笑此僵住。因为胭脂身后还跟着一队身手敏捷的苍隐精兵。那些精兵看起来像是追随胭脂而来,十之八九是雾烈侍卫。

  临昭见状也是一楞,二话不说就又射出一箭。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胭脂。箭一出弦,他赶忙对身后杀手及精兵们大叫:“保护圣上,杀了燕陌!”

  “杀了燕陌!”所有人都吼叫着一齐冲上前来。

  先前被燕陌逼退的凌峰听令后脑子一震,顾不得身上的伤,一剑就朝燕陌刺去。燕陌反应及时,闪了过去,因为胭脂率部而来高兴得全然忘记身上所有痛楚,振腕抖开长剑,刺向错愕中的奚桓。

  奚桓原是惊于胭脂领了援兵到来,接着听闻身畔风声骤变,只见临昭所射的箭朝胭脂喉颈处飞,又见她身体摇摇欲坠,不禁大惊,本能地朝她叫了一声:“有箭,小心!”他不想她死,因为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起俯瞰整个天下。

  听声见箭,胭脂鼓起一身力气抽剑劈箭。所幸,箭被劈中,断为两截落地而去。但提醒她避箭的奚桓就没有那么幸运,因为没有来得及出剑挡燕陌的剑招,当即被疾电刺中右手臂,脸色一痛,手中幻光往下一沉,衣衫已破了一处极长的口子,殷红的血霎时将玄青色衣衫染得斑斑驳驳。

  本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燕陌一招得逞后,凭着一鼓作气的气势,旋即火速地出了第二招,凌空朝奚桓的胸口刺,并大叫一声,发泄着满腔怒火。他要奚桓以命和血来偿还所有死去的雾烈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一旁的凌峰挥剑来救,被燕陌出奇不意地踢了一脚,半倒在地。位于奚桓身后的临昭慌忙之下将长弓掷向燕陌,以转移燕陌的注意力,却被燕陌一掌击飞,跌入湖水。

  奚桓运气扬剑抵挡,怎奈手臂受伤力软,竟被燕陌逼得无法抵抗。眼见燕陌剑锋就要划破奚桓的玄青长袍、刺穿他的胸膛。

  奚桓,救她一命的奚桓,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恍如神砥的阳光少年……已至燕陌背后的胭脂见势,心一软,来不及解释,就从马上冲到地面,站在了奚桓面前,以剑隔开燕陌的剑。

  情势急变,原本杀得眼红的燕陌赶紧收回剑势,以免误伤胭脂,大惑不解地朝她叫嚷:“为什么不让我杀他?难道你忘记他杀了多少雾烈百姓?”

  “你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她决绝地回答燕陌的话,只知道她不愿意看到奚桓死在自己面前。她需要还他救命之恩,所以她必须救他,虽然她曾说过要与他做敌人,可让她眼睁睁看他死去,她做不到。

  暂时安全的奚桓陷于强烈的震撼中,看着近在咫尺的胭脂的侧脸,闻着她发上悠淡的皂角味,好半晌都没有半点反应。记得上一次她说,就算他杀了她,她也不可能杀他。他就已经很意外,没想到她会救自己。

  不管临昭还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凌峰都楞了一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胭脂会救奚桓。

  不过,这种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停滞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而已。刚到的雾烈侍卫与苍隐杀手们及精兵立即混战到一起,乱作一团,打杀声一浪盖过一浪。

  然而,燕陌使终不明白为什么胭脂会有此举动。他想起胭脂曾说过漕江彼岸是她的家乡。难道是因为这个?因此他大声质问于她:“胭脂,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因为你曾经是苍隐国人?告诉我为什么?”他一直想让她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所以他必须知道原因,如果她不能与自己齐心,他所构想的一切憧憬还有什么意义?

  有了修越派来的侍卫,双方力量悬殊减小不少,但从总体人数上看,两方人马还是不成正比,奚桓占有绝对优势。胭脂左右盘算,认为这是逃离的绝佳机会,心疼地看看燕陌肩上的伤,来不及细想,捉住燕陌的手便要拖走他,道:“快走!”

  谁知听闻燕陌说话的奚桓一把从后边捞过胭脂的腰,只觉其盈盈不堪一握,道:“不,你不能走!他说你是苍隐国人?”如果她真是苍隐国人,何以却做了雾烈的皇后?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上一次她为什么不杀自己,这一次她又为什么救自己。

  两方交战激烈,本就虚弱得不堪一击的胭脂冷不丁被奚桓这么一抱,抓住燕陌的手霎时松开,失声叫道:“你干什么?”

  “放开她!”燕陌以为奚桓是想以她要挟自己,举起剑,作好刺杀姿势,目不转睛地盯住奚桓,紧张得手心沁满汗水,密布额头的汗水亦接二连三地滚落。

  总觉得她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奚桓实在是想不出她与自己究竟有过怎样的交集,竟然不顾燕陌近在眼前的威胁,将唇凑至胭脂耳垂处,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

  “不应该问的就不要问。”胭脂抬肘猛地向后击向奚桓的腹部,脱离他的拥抱。

  这时,燕陌趁此空档,举剑从胭脂身体左侧朝奚桓狠狠刺去。而另一边,误把胭脂脱离奚桓的那一个力道颇轻的反肘攻当作是杀招的临昭胆战心惊,一手拉开奚桓,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刺向胭脂后背。

  “不要杀他!”胭脂面无血色地尖叫。几乎是同时,奚桓也叫了起来:“不要杀她!”

  两人惊人的默契将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下一刻,胭脂的左手死死地抓住了疾电,血从指缝里溢出来,一串一串地,好生吓人;而奚桓则以左手扣住了临昭的剑,亦握了一手鲜血。

  看着她不停流血的手以及她苍白的脸,燕陌心痛地叫道,“胭脂——”

  临昭有些惊恐地看着奚桓,“圣上——”

  有那么一瞬间,燕陌与临昭都后悔自己刺出这一剑。同时,两人对奚桓、胭脂保护对方的行为感到极端不解。

  缓缓放开疾电,胭脂半转过头,望向奚桓明逸的脸庞,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奚桓感应到她眼中深意,却并不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实际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有一点儿心疼她的手,又有一点儿佩服她的勇气,还有一点儿想要霸占她的心思。

  在两人对望的一刹那,凌峰挥着自己那把缺了口的剑向燕陌斜刺。只要能将燕陌杀死,就能助圣上完成一统四国的大业,即使无所不用其极也在所不惜。

  燕陌只得往后一闪,避其锋芒,朝尚在怔忡间的胭脂叫道:“胭脂,快回来。”

  “再见了,奚桓,以后我们就做敌人罢!”胭脂呢喃着,转身奔向燕陌。

  “不行,我绝不让你逃走。”奚桓强行拖住了胭脂的手,却不想只握住她鲜血淋漓的指尖,手一滑,她已脱手翩然而去。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人,很可悲。

  “胭脂,你还好吗?”燕陌见她脚步踉跄地奔向自己,赶紧拉了她就退。几个侍卫上前拥住他们,为他们抵挡杀手的攻击。

  感觉头晕目眩的胭脂明显支持不住,又见燕陌腰上、肩上的伤,皱着眉慌乱地道:“快走,不要错失良机。”

  燕陌憋足气,挥剑截断肩上的长箭。痛楚再次唤醒他的意识。他咬紧牙关没有吱声,拖着胭脂的手,腾身飞上追风,“我们一起走!”

  “你的伤势怎么样?”一上马,胭脂便问。

  “一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为使她放心,燕陌轻描淡写地道。替她整理好坐姿,他才转头朝被围困在精兵中间的白马逐月多看了两眼:“我们怕是没有办法带逐月离开了。”

  也许是知道不能同追风一起远走,逐月高昂着头,朝两人长长一啸。

  胭脂往回扫了一眼逐月,连带着瞥了一眼使终望着她的奚桓,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无可奈何。谁让他挑起了两国的战争呢,谁让他是奚桓呢!但愿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否则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胭脂!”燕陌感觉出她矛盾的心情,叫了一声。

  她回头,用手捂住燕陌腰上不停往外冒着血的伤口,叹息一声道:“快走吧!”

  “快截住他们!不要伤害胭脂!”眼见燕陌与胭脂跨上追风,奚桓忍着伤痛,一边奋力挥起幻光砍杀堵住他的雾烈侍卫,一边朝自己的属下们嘶吼。

  杀急了眼的杀手与精兵一听号召,一波又一波地冲向雾烈侍卫,想要冲出拦截,一路追击。

  雾烈侍卫则赶紧排作一字,拼命地阻挡不断向前涌的苍隐杀手,以赢得燕陌与胭脂逃离此处的时间。他们中间,有的人已经挂彩;有的人鲜血满面;还有的人高喊着:“保护七殿下与皇后娘娘,为雾烈报仇血恨。”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冲。

  刹那间,刀光剑影漫天而来,双方的混战惨烈之极。

  临昭挥舞着锋利的长剑,为奚桓挡去攻上来的所有剑招。“弓箭手,快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这一声过后,十来个苍隐精兵跑至高处,搭箭挽弓朝燕陌与胭脂一阵疾射。

  “你们疯了,停止射箭,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奚桓见此,连忙喝止弓箭手。只是射出的箭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收回,通通朝燕陌与胭脂飞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追风腾跃起来,甩足狂奔。如雨的箭矢‘嗒嗒嗒’地在追风后面刺了一地。胭脂与燕陌避过这一劫,听着震天的嘶杀声渐行渐远。

  紧张极了的奚桓见状,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见狂躁不安的逐月在不断拼杀的人群里腾跳嘶吠,足尖在地上一点,施展轻功朝它飞掠而去。他刚触及马背,便有一柄血淋淋的剑朝他飞来。

  “圣上小心!”临昭大声提醒的同时,闪身如梭,作势去挡剑。

  奚桓听得真切,举剑一拨,却由于手臂有伤力道不够,飞剑只被震偏了方向,惊险万分地擦着他的肩膀朝后飞了过去,击中了一个精兵。

  “临昭,这里就交给你了。”奚桓下了命令,抓住缰绳的手一震,逐月便从人群里飞跃出去,掠过死守顽抗的雾烈侍卫,径直向远处追迹而去。

  “圣上,您的伤……”他单独往前追,临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朝没多边的凌峰打手势道:“凌峰,快上马保护圣上!”话声一落,他险些被人刺中。

  “是,团主!”凌峰听令赶紧回撤,准备上马,谁知竟被人缠住,根本脱不开身,眼睛都急红了。他与临昭都知道燕陌与胭脂的武功高绝,桓帝一人前行,恐有危险。

  可这紧要关头,他们所遇见的都是打定主意以死相拼的雾烈侍卫,居然无法越过半步,只能眼巴巴看着奚桓的身影消失于湖湾拐角处。

  ……

  一个时辰以后,一切事物都沉静下来。湖岸边一片血红,四处都是沾血的兵器,所有雾烈侍卫都死了。苍隐精兵也死了不少,还有好一部分受了伤。临昭命人清扫着现场,准备将尸体直接扔进湖里了事,又命凌峰点了十数名杀手立即追往东北方向。可还没有等凌峰真正上马去追,奚桓便骑着逐月缓缓地从湖湾处折了回来。

  见了奚桓,临昭这才算放心,赶紧请命问候:“圣上……”

  “前面是一片沼泽地。他们已经走远了。”奚桓很平静地望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道:“让前锋兵团精兵清理这里,你带上所有刺杀团成员跟我前去寒山。”

  “圣上,还是让臣下先为您包扎伤口吧!”看着奚桓满是鲜血的手臂和手掌,临昭讫求着道。

  痛得麻木的奚桓见他如此关切,有些感动地跳下马,把幻光交到凌峰手里,将左手和右臂一齐伸向临昭,道了一声:“好。”

  临昭仔细地为他清理好伤口,抹上金创药,又用干净的衣衫布条将伤处包扎好。末了,他实在忍不住,便朝整个包扎过程中从头到尾连哼都没哼一声的奚桓问了一句:“圣上为什么要救她?”

  “你真想知道?”奚桓扬眉问道,玉质天成的脸浮上一抹难以让人察觉的笑容。

  “臣下不敢。”临昭不敢正视奚桓,将头低了下去,心头的好奇却越来越浓。

  “虽然朕拥有无数后宫佳丽,天下美人唾手可得,可朕依然感觉孤独。朕总在想,等到四国统一的那一天,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与朕分享那一刻的成就与辉煌?当朕站在四国权利的巅峰,又有谁可以与朕白头到老?”奚桓有感而发,言语中透露出些许少见的伤感。“又或者,有一天朕兵败如山倒,生死关头,又有多少妃妾能真正与朕一心?景妃吗?她做不到的。”

  临昭没有想到他会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一心念着:圣上,您并不孤独。臣下会一直守在您身边,不离不弃。

  见临昭不语,奚桓拍拍他的肩,极亲切地道:“临昭,很多事你不明白。这世间,倾城易寻,胭脂难觅。她虽无花月之貌,却有胆有谋,又有与人生死共存的气节,是朕真正欣赏的女子。”

  “可是……”临昭还想说点什么,又觉言语唐突,顿了下来,后又改口:“臣下立即整编所有人,请圣上稍等。”

  奚桓从凌峰手里接过已经拭净的幻光,别在腰上,以右手指梳理着逐月的毛发,幽幽然地望着寒春下的湖光,静静发呆。

  胭脂,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你是苍隐国人,却做了雾烈国的皇后?如果有一天,雾烈已经不存在,你是否愿意与我相守一世?我想,你会愿意的,对吗?

  风舞动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翻动他一身飘逸的衣袍,吹走他身上的血腥与杀气。陷入美好想象中的他笑了,笑得很甜美很纯粹,就像绿玉湖上清浅的波光一样,充满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