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吴兵进越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4      字数:3895
  子义太小了,又不是足月出生,身子比一般孩子孱弱,夜里时常哭闹不止,我又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幸得阿琼和那林府来的奶娘照顾,长乐殿才不至于陷入一团乱麻。

  我每日每夜都提心吊胆,等着那人的处置,等着与他谈判。我没有任何筹码,就像林岑所言,我只是救过他的命。而眼下我已然无路可走,林家实则为哥哥最后的势力,万万伤不得。我只得将这唯一的生机攥在手里,日日忐忑,夜夜不安。

  我还在等着那人处置越王室,这边吴国却又横插一脚。吴国世子吴席驻军华城,华城是京都邻城,距京都不到百里。此次陈越之战,陈世子归国不到一年就带兵攻破越国,大约是陈王同吴国做了什么交易,以扶持陈世子。越国亡国,陈军进驻越宫,吴王或许急着要分一杯羹,这才让吴席带兵进驻越国。越国前几代君王治国有道,皆可称得上明君,只是到先王一代,九子各方称霸,王权分散,已显颓势。父王刚上位,越国倒是太平一时,可好景不长,父王日渐沉迷声色,不出几年越国已面目全非。

  几日前吴席已带了千人精骑进了京都,未进王宫却大大方方地入住相府。我记得自那次国宴后,吴席似乎对杜静安青睐有加,同杜卫亲近许多。只是王孙贵族本就多情,何为真假外人如何看得清,此事不仅我未放在心上,就连那时在后宫运筹帷幄的母亲也未放在心上。

  杜卫想来也是留着吴席这一条后路的。父王抱病卧床,王宫又被占领,他国军队肆意进出,眼下的越国真可谓尽受凌辱。

  我在长乐殿呆着,除却每日去给父王送药外也不四处走动,万不可敢惹出什么动静来。困在殿中,我每日除了抄经照顾子义外,便是整理头绪,看看有无遗漏之处。眉头时常不自觉地锁着,阿琼瞧着我这副模样,说我同从前的王后一模一样。

  母亲原是这样辛苦么?长乐殿能这样安然不受风雨,原是母亲一人之躯挡着。

  这天我方才安顿好子义,正准备去后院瞧瞧母亲从前种的花草,还未踏出殿门,就见阿琼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公主,外头闯进来一队人马,来者不善啊!”

  阿琼还想说什么,却见那队人马已经冲进前院来了。沿途只要见宫人有阻拦之意,便立刻挥剑斩杀,快到我跟前时,那些人身后已是遍地血迹。

  我见阿琼面上如冰,便轻声说:“你莫慌张,保护好子义。”

  冲进来的那群士卒穿着铁青铠甲,只带头的人穿着青紫的颜色。那群人领口袖口皆未绣海棠,不是陈军;直闯长乐殿,也非林家军。旧时的越军也划分了好几派,杜党当政,杜卫握有一半兵权,林甫和哥哥握有剩下一半。我尚不清楚这些人是吴军还是杜党之流,困在殿中也无路脱身,只得等他们上前来。

  “你就是越国承阳?”带头那人对我从头到脚大肆打量。

  看来是吴军,我稍松了口气,吴军才入越国,应是不知道子义的存在。

  “是。”我应声答道。

  带头的吴兵笑了笑,有些轻佻,“带走。”

  他身后的士卒一拥而上,擒住我的手足。

  “公主!”阿琼惊声叫道,欲上前阻拦。

  此时吴军中已有人要拔刀,我见状赶忙对阿琼道:“姑姑不必担心,我若一去不返,姑姑照顾好……”

  我一言还未道尽,就已被捂住口鼻,回头见阿琼泪眼婆娑,脸上还带着惊慌,却没再阻拦了。阿琼想必也想起还有子义要顾,母亲在宫中为我留了后路,我此行必然凶多吉少,那后路便留给子义吧。出了这宫墙,才有天下。

  那吴军委实粗蛮,双手似把钳子,紧扣住我的两肩,兜兜转转将我带至了王宫的地牢。

  王宫的地牢囚的是犯了大事的宫人,惩戒是假,主子出气是真,地牢折磨人的刑具比外头的多得多了。

  两个吴兵将我带至最里间的牢房,放开了我被钳住的两肩,却将我的双手反身捆绑起来,接着又拖出一条手指粗的铁链来,一端锁在铁栏上,一端锁住我的右脚。确认捆绑好后,才锁门离开。离开时那锁门的吴兵看了我一眼,似微微有些嘲弄和不屑。

  牢中很暗,只墙上方有一小块口子,勉强算是透气的窗户,透得光也十分细暗。我借着这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墙壁上有大大小小的血迹,有些清洗过,还留有淡淡地血痕。地上铺有一层干草,但由于牢中潮湿的缘故,墙角是濡湿的,连带着干草也是湿的,就在濡湿的墙角,稍微动动干草就有黑色的小虫爬出来。原来牢中是这般模样,那人是如何在长乐殿的地牢中度过两个春夏的?

  我初见他时,是在长乐殿底下的地牢里,那地牢就在长乐殿废弃的偏殿底下。我小时候贪玩耍,在九岁那年的除夕夜里从长乐殿偷跑出来,回头见阿琼拿着厚厚的冬袄出来,嘴里嚷嚷着:“不让公主守岁了,公主快些回来,外头寒风刺骨着呢。”

  我听着,却已经偷笑着跑远了。

  那小小的窗口快被风雪掩埋了,那窗口底下隐隐传来人痛苦又绝望的呻吟。

  长乐殿的梅花开得正好,月上枝头,雪映白琼,月华下的梅花林如同披上了白纱,连满地霜雪都衬得可爱。

  我穿过梅花林,听到那底下传来的呻吟。月色很亮,透过窗口,我看见窗口之下,一个瘦削的男人正紧抱着另一个更加孱弱的人。

  我扒开堵住窗口的积雪。这雪可真冷,不一会儿我的双手就被冻得通红。

  那男人见着窗口有人,忙将蜷缩着的身子挺直,极力往上方的窗口张望。

  他怀中露出一张脸来,月光下,那人双眸紧闭着,脸色煞白。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像白玉雕刻的精致的人像,比兰芷殿的容华夫人还要好看。

  我见那人手腕上戴着碎玉串起来的链子,蓝莹莹的,很是小巧,像小宫娥自己做了戴在手腕上的,便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个姑娘。再加上那姑娘腿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刚结痂,有些还在渗血,更显得可怜。

  地牢常常是关押犯事宫人的地方,我觉着这应是个犯了是的宫女。长乐殿的地牢相比其他殿室要牢固地多,看守地紧,许多犯了大事的宫人也关在长乐殿底下的地牢中。这个宫人我未见过,许是别殿的,这里又无守卫看守,大约是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吧。

  “救……救救……”那男人哑着嗓音说,像是许久未开口了。

  我又看了看那宫女,孱弱得挨不过今夜似的。我忙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来,从窗口扔下去,那男人捡起披风紧紧地裹在那宫女身上。

  “你等着,我去些吃食来。”我冲那男人喊道。

  回去路上,我思量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待我进了殿,见母亲闭目坐在桌前,转着手中的念珠,阿琼立在旁边拿着块素锦正绣着。那桌上铺着大红的彩锦,金线绣的牡丹,红红紫紫的铺了满面,连桌角也垂着金色的流苏。母亲素来不喜这样的颜色。

  我正奇怪,却突然想起今天是除夕,父王也许会过来。

  七岁以前的除夕,父王每年都会陪着我和母亲,就算被困嘉陵秋山时,父王也会冒险带我和哥哥到市集上看烟火。那时父王还穷困,放下身段去种地,养牲畜,有时赶上时运不济,收成不好,还得靠母亲揽绣活,以维持生计。纵然如此,父王也会在除夕夜的市集给我买许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去年父王打了胜仗,带回了容华夫人,那年除夕父王在兰芷殿,安抚因离乡而愁眉不展的容华夫人。

  念及此我微微有些沮丧,晃眼看见桌上盛着热汤,那碗口还飘着袅袅白气,想来刚上桌不久。

  可此时已夜近三更了,父王或许不会过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宫人在外头道父王在兰芷殿歇息了。

  母亲手中的念珠终于放下了,微睁开眼,缓缓道:“这岁不守了,阿琼”,母亲唤了声,阿琼应声上前,扶起母亲,“回去歇息了。”

  阿琼随母亲出了殿门,长乐殿里再无他人。

  我拿小盅盛了几勺热汤,又往袖袋里揣了些糕点,忙往地牢里送去了。

  我伸手费力地将盛汤的小盅从窗口送下去,那男人踮起脚举高双手来接。

  那宫女此时正侧躺在干草垫上,像是醒过来了,正半阖着眸瞧我。

  我对上她的眸子,觉得冷冷清清的,毫不留心此刻的处境似的。

  那男人接过热汤和糕点,将小盅送至那宫女嘴边。明明是虚弱的不得了的样子,却一眼也未瞧过那口热汤,只睁开半阖的眼认真地瞧我。

  我被瞧得正奇怪,心想着莫不是认出我了,怕再惹上事儿不肯喝?

  “你放心,我会放你出来的”,说着,又怕她胆小还不肯喝,便端出些公主的架势来,“本宫说话算话。”

  那宫女听了沉默着将热汤咽下去了,那男人又喂了她几口芙蓉糕,见她咽下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公主……”那男人唤我,此时他的声音清亮了不少,我听着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浑厚,此人应是宦官。

  “公主,这牢已久无人迹了,上边的野草已快被拔光了,实在无甚可食,小人恳请公主救我家主……”,他顿了顿,“救我们一命!恳请公主救我们一命!”说着,俯身连连叩头。

  地牢虽是关押犯事宫人的地方,可从未有置之不理,让人自生自灭的事情。我以为是掌事女官一时疏忽,加之这宫女长得极为貌美,大约是哪家主子见着了怕父王看上,送来地牢的。

  于是当即便下定了主意,道:“以后本宫你们送吃食来,你们的命就安心放在本宫这儿吧。”

  “谢公主救命之恩!谢公主救命之恩!”那宦官又跪地磕头。

  我估摸着再过不久就是辰时了,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忙跑回殿里去了。

  容华夫人进宫后独得父王宠爱,从前较为得宠的嫔妃都扎堆地到长乐殿来,请王后做主,规劝越王。越朝堂也十分令人不安,杜党之流几乎垄断了越国朝政,父王却犹在梦中毫不自知。

  母亲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太医天天往长乐殿来,母亲吃了好些安神药也不见好,阿琼姑姑只得在母亲小憩时立在床头低声念经文,母亲方能安睡片刻。

  我想着母亲现下有多事烦忧,就将那宫女的事稍稍放下了,只时常带些吃食去,让那宫女暂且养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