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长虞太后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975
  在前殿侍候饶贵人熄灯就寝,我便也空闲下来。毕安派小卓子悄悄来看看我的境况,小卓子找了一稍僻静的小楼,将毕安给嘱咐的治风寒的药及一些其它的补品拿了布包裹起来递给我。

  我打开粗略看了看,虽不是极其金贵的补品,但也是王公贵臣才吃的到的。我将包裹还了回去,道:“我怎么能吃这样上等的东西,你快些换回去吧。”

  “这是师傅嘱咐了我,务必要送到越姑娘手里,师傅说您身子骨弱,需补补才行,”小卓子说着,硬是将那粗布包裹又塞了回来,“你就放心吧,师傅都开口了,必定是无事的。”

  我接过包裹,心下五味杂陈。我虽知晓毕安是好意,却总担心因毕安地这点照拂招来些旁人的闲话与不满。

  “这殿里的饶贵人进宫有十年之久了,性子温和,不扰事端,你跟在这么个与世无争的主子身边是最为安全的。只是…”小卓子顿了顿,又道,“这饶贵人从前有个妹妹,身世不幸,五年前夭折了,你切莫在她跟前提起此事,旁人提起,你也不要接茬,远离是非便是。”

  “我知道了,谢公公。”我道。

  小卓子寒暄几句,也就走了。我拿着这包裹回了小屋,屋里灯还亮着,进到屋里一看,越靖婉和乐阳都还没回来,那三个陈宫宫女正坐在一起闲聊着什么。

  “你说这好好的公主当了他国的宫女是何感受?要是我啊,一根绳子吊死算了。”她们笑了起来,十分欢快的样子。

  从前我在越宫时,也撞见过宫人悄悄说着哪家主子的闲话,故对这番场景倒不陌生。我将包裹置在床上,想来是弄出了些声响,那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个…你回来了啊。”其中一个有些后怕地道。

  “怕她做什么?”另一个宫人大声道,见我床上有包裹,便走过来要翻看,“这是什么好东西?那不成是前朝的遗物么?”

  “这是我的东西,你莫要乱动。”我将包裹拿开,放进床头暗柜中。

  “什么?”那宫人失笑,“这公主身份没了,这公主脾气倒是还留着呢?”说着,将我推了一把,我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那宫人将粗布包裹翻找出来,拆开后将里边的药材尽数倒洒在床上。

  “哟,都是上等的补品啊,”那宫人用手挑拣了几个来看,“上回饶贵人大病初愈,王上送来的就是这个。”话音刚落,另外两人便凑上来看。

  “你这是哪来的?”那宫人盯着我问道,似乎就要扯着我的衣襟将我交到饶贵人那里去认罪了。

  “宫中故人给的。”怕给毕安惹来麻烦,我便说了“故人”。

  “故人?哪个故人?”那宫人步步逼问。

  “我从前是那样身份,总会有些故交旧友的,”我敷衍道,“你若是怀疑我偷了谁的东西,大可去告诉徐嬷嬷。”

  “你——”那宫人刚要说什么,被后面两个宫人拉住了。

  “走吧,或许真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一个说。

  “算了吧,这事儿闹大了也不好。”另一个也劝道。

  那宫人想了想,把手中的药材丢回粗布包里,道:“这事儿闹大了也不好,我呢先将这些东西放在我这儿,改明儿拿着去问问嬷嬷,若果真如你所说,这是你旧友给的东西,我便还给你,你觉得如何?”

  我轻笑了笑,她是断然不会去向徐嬷嬷求证的,她这么说便是想将这药材都拿了去,这些补品从前我也是不爱吃的,给她拿去也无妨,便开口道:“随你。”

  那宫人笑了笑,似乎是很开心。

  “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哪有强要的理。”门口突然有人说。

  我回头看,越靖婉正从门口进来,后面还跟着乐阳。

  越靖婉走到我身边,扫了一眼撒了满床的药材,又看了看那个宫人,回过头来对我道:“这些东西你从前不是吃惯了么?再说了,这些东西也谈不上金贵,看样子也就是平常赏给大臣的,你不要莫不是因为嫌弃了?”她问,未等我回答便又道,“也罢,既然你是嫌弃了,拿给别人又如何?谁想要的,就拿去吧。”

  越靖婉说完此番话,那宫人脸色已是极其那看,后面那两个宫人大约是有些怕了,垂着头呆立在后面默不作声。

  我笑了笑,俯身将药材都收拾好,回头递给那宫人,道:“你便拿去问问徐嬷嬷,若不是我的东西,是缴是罚我皆受着;若是我的东西,这便当做我的赠礼,你拿去也可。”

  “这…”那宫人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稍思量了一番,还是将东西接了过去。

  “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一个下等宫人自然是受不起的,还得谢谢你还了我清白,免得日后受人闲话。”我轻声道。

  “如此,我便收下了,若日后你有难处,我会尽力帮衬着的。”她笑了笑,似乎是觉得这个台阶搭得很好,我还算识趣,遂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我便也收拾了床榻歇息了,那句“帮衬”我权当作台面话,若真有难处,单单因我这旧朝余孽的身份,那些人便会避之不及,哪里又能出手“帮衬”?

  越靖婉听到我这一番话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地方。

  半夜那三个宫人被叫起,说是该轮到她们去主殿为饶贵人守夜了。那三人匆忙穿衣却丝毫不显慌乱,显然是习惯了。待她们走后,这屋里便只剩下我和越靖婉、乐阳三人。

  “从前你从不这样给人台阶下,我原以为你是心思太浅,是我愚钝了。若是真用心起来,恐怕越宫中无人是你对手。”越靖婉突然开口。

  我本就无太多睡意,她这么一出声,我便彻底无眠了。她虽是这么一说,我却怕这只不过是她梦中呓语,遂不作理会。直至清楚地听到她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承阳”。

  “你若是真用心起来,这才绝天下绝非民间戏言。”她又道。

  我合上眼来,不想理会。

  “呵,你总是这般清冷模样,”她冷笑了一声,“你那看起来除了王后和世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真是招人恨。”

  “我从前总是妄想讨得父王欢心,使了十分的气力却往往只换得一分的赞赏,而你,即便什么也不做,父王也尽是十分夸奖,”她淡淡说着,语调平淡,仿佛正说着别人的旧事,“后来你终于离宫了,这名动天下的,却马上又变成那杜静安了,我这长公主仿佛是个笑话。”

  话音落了,屋里沉寂了许久。

  “你做得很好。”沉默良久,我道。

  “做得很好?哪里好?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好?”她轻笑起来,语中却丝毫不见半点笑意。

  阿琼曾夸她在众公主间举止最为得体,性子最是端庄娴静,做事最是周全,待人分寸恰到好处,最是考虑长远,最擅放眼全局。

  而我,除却师从苏见青得了点墨水外,一无是处。我是越西,不是天下人所传的承阳啊。

  我合上眼,再不作声了。须臾,越靖婉也再没声息了。

  夜还很长,烛火未灭,月未西沉。

  翌日一早,我醒来时见越靖婉和乐阳的床榻已经收拾整齐了。这些天每每醒来是越靖婉和乐阳都早早出去了,我想约莫是去厨房做了杂活宫人,这才早出晚归的。

  我方才匆忙梳洗完,那边徐嬷嬷便来唤我出去。我以为是要侍候饶贵人了,便匆匆跟上去。

  左转又转走过了长廊,又穿过那片梅花林子,我随徐嬷嬷进到殿里。绕过屏风,却见到越靖婉和乐阳正候在一旁。而饶贵人身边正立着一个面生的公公,着了殷红的宫服,神情有些倨傲,我想着他大约是有个位高的主子。

  “见过贵人。”我福身行礼。

  “起来吧,”饶贵人对我说,语调冷淡了不少,同那日与我笑谈民间戏本的样子大不相同。

  “这三位就是了?”那公公问道。

  “是了,”饶贵人笑答,又招来徐嬷嬷拿了些贵重的玉石珠宝,“入冬后我身子便一直抱恙,未在太后跟前尽孝已是大不敬了,还要劳烦太后挂念,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文公公来芳华殿一趟也是辛苦,这些东西文公公便拿去,以慰辛劳。”

  “那奴才便谢过贵人了,”文公公笑道,转脸见到我,便又收了笑,“你和…”他指了指立在一旁越靖婉和乐阳,“那边两个,跟我走一趟吧。”

  我不明所以,抬头望了望饶贵人。她面上无太多情绪,只淡淡说:“在太后跟前万不可失礼越矩,免得叫人说我这芳华殿里的人没规矩。”

  “奴婢谨记。”我回道。

  我跟在哪位文公公后边,越靖婉与我并立而行,乐阳则在后边。我到陈宫已快一月了,除却芳华殿外,我还未曾见过其它景色。此时已近四月,芳华殿院里的梅花已近枯败,连余香也消残了。此时陈宫的海棠却开得正好,白白粉粉缀在枝头,恰是俏丽,一路宫墙都绵延春色,甚是明媚。

  临了寿禧殿,春色却渐渐消没了。殿门口两只黑狮势气凌人,殿门屹立,没来由的让人觉着压抑。我心里突然觉着有些不安,看了看越靖婉,她也黛眉轻皱,面色不太好看。

  进到前院,院里的活气连殿门外半分都不及,冷冷清清的,再往里进到主殿阶前,殿门大开,白纱窗透过些淡淡的烛光影。这寿禧殿在青天白日里竟也点了这么多灯。

  我、越靖婉及乐阳三人随着文公公进到殿里。殿中十分宽阔,所见之处尽是贵重奢华之物,名家题字画作处处皆是。临窗小案上搁置的竟是东漠特有的梵殷花,传闻中梵殷花生长在东漠西边,因生长之地不仅毫无人烟,连动物也少有涉足,极少有人得见其真容,故世人称其为无骨之花,就算是东漠之主贺兰氏,也大多一年能得上一两株罢了。我有幸见苏见青绘过梵殷花,全身通紫,只花心处泛点幽蓝,花瓣细窄且长,一株两枝,交缠而生。听闻其香易迷乱人心,我听后却觉着大约是夸大了些,毕竟此物就如天地鬼神,不过在世人口中越传越玄乎罢了。

  早在越国时我便听人谈及陈国长虞太后,那人称其极度奢靡,且妄图干预朝政,陈王未病时便已在前朝暗插势力。陈王卧床后召回陈世子,不仅是为移权,更欲让位。

  陈王卧床已有九年,陈国前朝无人敢提起让位之事,想来便是因这位长虞太后了。

  殿中摆设极其奢华,帐幔尽是殷红及黑色,我料想这位长虞太后大约是同史书中前人记载的前朝霸权太后类似,处处皆要威仪。

  随着文公公绕过屏风及层层叠叠的殷红帐幔,我才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这位长虞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