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无处逢迎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684
  她着了殷红的衣裳,满袖是金线绣的凤凰样的暗纹,祥云团团围绕,襟口处透出了淡紫的里衣,露出牡丹枝叶的一角。

  陈王都已近四十了,我原以为这长虞太后约莫是五六十的年岁,却没曾料想,长虞太后面容姣好,只妆容确是与宫妃不同,略有厚重,眉脚有些凌厉。她将长发绾起,凤冠高戴,珠花翠玉缀在发尾,满目尽是华贵。若是将这满身的华贵威严一并去掉,倒也是俏丽。

  我在匆匆一瞥后,便垂着头走上前,同越靖婉、乐阳二人同俯身跪拜道:“奴婢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她换了换姿势,原本将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这下将身子往后,倚在了榻上,再瞟了一眼阶下三人,道:“这便是棠月从越国带回来的那三个公主?”

  她虽是这么问着,却没再瞧我们,转头问那位文公公。

  “回太后,正是这三位。”那文公公躬着身,往长虞太后跟前凑了凑。

  “嗯。”她微微一颔首,起身走下阶来,文公公和在一旁立着的宫女忙上前来扶着。

  她缓缓走过我、越靖婉及乐阳三人面前,“将头抬起来给哀家看看。”

  待我三人抬起头来后,她停在了越靖婉跟前,“你叫什么?”

  “回太后,奴婢越靖婉。”越靖婉答。

  “这么标致的美人,怎么去做了饶贵人的宫婢,真真是可惜,”说着,她伸出手来,那绘着紫红牡丹的指甲在越靖婉左脸颊划了划,“你要是有心,哀家便给你推介推介。”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一心侍候好主子。”越靖婉回答道,十分冷静。

  “规矩倒学得不错,这宫里头,最怕的就是弄不清身份,胡乱做出越矩事情来的宫人,”说着,低头瞧着越靖婉,轻笑着说:“你学得很好。”

  “奴婢谢太后夸奖。”越靖婉道,仍是十分沉稳。我心里暗生钦佩,果然是越国长公主,仍有十分气度。

  “你便是承阳?”长虞太后突然走到我跟前,垂下眼来看着我问。

  有了上回在芳华殿的前车之鉴,这次我便不敢抬头,只道:“回太后话,奴婢是越西。”

  “越西?”她低低地笑了笑,“越王最为宠爱的公主,取名竟是这般随便。”

  我仍低着头,此时便不接话了。我明白如今自己是何等身份,有何苦差事我皆可去受着,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些讨人欢喜地奉承话来。

  “罢了,”她见我不说话便也作罢,转头瞟了一眼乐阳,似乎惹得乐阳身子一颤,遂回身上阶去,再不看她了。

  “禀太后,曦和殿程公公来了。”有宫人进殿来传话。

  “是程汝山么?宣他进来。”说着,那长虞太后又斜倚在榻上,右手刚抬起,那文公公便将一串黑石佛珠呈上。长虞太后拿了佛珠便握在手中,也不念,就握着。

  随后,方才传话那宫人便将那位程汝山程公公领到殿中来。

  “奴才程汝山拜见太后。”程汝山跪拜道。

  “起来吧,”长虞太后应了一声,又问,“可是曦和殿出了什么事情?”

  “回太后话,昨儿夜里为王上试药的那位宫人病倒了,眼下太医院无人可用,是否请太后再挑选一位试药人出来?”

  “哀家如何知晓这试药人合适不合适,你且让那些御医自行挑选即可,不必来告知哀家了。”她转了转手中的念珠,拿手撑着额头,似乎是有些累了。

  “奴才想着此时关乎王上性命安危,不敢擅自做主,既然太后如此说,那奴才这就去太医院告知御医。”程汝山说罢,便要转身走了。

  “慢着,”长虞太后突然出声,我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一种不安,垂头见越靖婉葱白的五指握紧了袖口。

  我抬头望了望,却正巧看见长虞太后往阶下这边扫了扫,我心里一惊,垂下头来。

  “不知这三人中是否有合适人选,你去太医院叫御医来看看,”长虞太后对着程汝山说。那程汝山领了命令便匆匆离开。

  “要是能选出一个来,也是为哀家和王上立功一件了,哀家必会厚待。”长虞太后说。

  我虽不知陈王得了什么难治的病,卧床七年也不见好转,但我知道这试药宫人不是什么好差事。容华夫人曾一夜染疾,病痛来之汹涌,不到几个时辰便已枯败地不成样子。父王心急如焚,连夜召集所有御医前去兰芷殿,一时查不出病状,那些御医便只好估摸着用药,这试药宫人便是试这汤药中,是否药性相冲。那夜因容华夫人病重,御医们来不及慢慢缓和药性,试药宫人没了好几个,有些甚至直接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那夜母亲隐疾又犯,我去太医院找御医时被告知所有御医皆在为容华夫人看诊,便匆忙跑去兰芷殿,进到前院里时突然看到那些试药宫人被人从殿里头抬出来,陈列在前院空地上,而那里已经躺了好几个宫人。

  这陈王已染疾九年,却还需试药宫人试探药性,也就是说,这陈宫的御医根本把握不准陈王所患何疾。

  不一会儿程汝山便带着以为御医来了。这位御医须发尽白,颤颤巍巍地叩头参拜,“臣杜芳兰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吧,有劳杜太医了。”长虞太后道。

  那杜芳兰又颤颤巍巍地起身来,程汝山去扶了扶,将杜芳兰引到临窗桌案一旁的红木椅子上端坐,又让我和一旁的越靖婉、乐阳三人起身到杜太医那边去。玉阶上,长虞太后见了便轻合上眼,再不理会了。

  杜芳兰命人端了三碗汤药来,我瞧着这汤药非同寻常,汤汁有些粘稠,药味也比一般汤药浓烈。

  乐阳拿着碗苦着脸直作呕,惹得那边文公公侧目来看。越靖婉轻拉了乐阳一下,似乎是想让乐阳忍着些。这药味冲得我也胃中泛酸,却还是忍着一口吞下。

  接着越靖婉也一饮而尽,乐阳见状又回头看了看那边长虞太后的脸色,终于还是一饮而尽。

  那汤药在胃里翻江倒海,似乎要冲上喉咙来,我忙用双手捂住嘴,却还是难忍地蹲下身子来。而那边乐阳却已经忍不住地将那汤药吐了出来,弄得满地皆是秽物,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散开来,弄得周围宫人皆掩鼻避开,而那边长虞太后也终于皱着眉头睁开眼来。

  “真是晦气。”她不耐地开口道。

  乐阳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越靖婉忙拉着乐阳跪下,磕头道:“奴婢知错,无意冲撞太后,请太后恕罪。”

  长虞太后一眼斜过来,乐阳吓得发抖,越靖婉紧握着乐阳的手,渐渐地,乐阳才冷静了些。

  “罢了罢了,这东西本就难入口,”长虞太后看了眼乐阳又看了看那边的秽物,“将这丫头带下去,把殿里清洗干净。”

  “是。”有宫人领了命令,双手架着乐阳要把她带出去。乐阳年纪小,又没见过这场面,从前都是她责罚人的份儿,那里轮得到人来罚她,刚离了越靖婉,乐阳竟吓得抖了哭腔。

  “瞧这德行。”长虞太后摇了摇头。一旁的文公公接话道:“还都是一个宫里出来的呢。”

  长虞太后听了只笑笑,不说话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身上渐渐开始发热,头晕目眩的,似乎有了些高烧的症状来。不一会儿,手臂胸口上便出现些红斑,有些刺痛。

  我强撑着去瞧越靖婉,她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了,撑在地上的手一软就要倒在地上。我忙倾身去扶她,手放在她额头一试,竟要比我还烫许多。

  我忙问杜芳兰:“她要撑不住了,太医可能想些法子?”

  “这能有什么法子,撑过去就好了。”那杜芳兰似乎并不在意。

  我回头看了看那阶上的长虞太后,她竟点了安神香,正闭目小憩。我又看了看殿中其他人,无人瞧过这边,偶有一两个宫人侧目,也未敢露出些许情绪来。

  我头晕地越发严重,连身上的刺痛感也渐渐不觉,越靖婉在我怀中已经昏睡过去,我不敢倒下却也是支撑不住地垂下头弯下身来。

  “世子殿下到。”朦朦胧胧间,我听见有人在喊。

  我半睁开眼,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走过我跟前时稍稍顿了顿,脚步却未停。

  “棠月见过太后。”他声音清冷,像细雪坠在春水里,带着几不可觉的寒意。

  “前朝事务繁多,世子离宫五月,应是很忙了,怎么有空来看哀家?”长虞太后冷笑了声。

  “棠月忧心父王之疾,听闻太后正挑选试药宫人,故前来寿禧殿。”他说话清清冷冷,倒看不出有忧心之意。

  长虞太后轻笑了声,扬起下巴示意,“喏,那边两个。”

  我听见脚步近了,我能感觉到他向着这边来,却觉得这感觉仍不真切。

  “如何?”他问。

  “回殿下,”那杜芳兰似乎起身跪下了,“这两人皆有不适反应,只是一个严重些,一个稍好些。”

  “哀家听闻这越王后患疾已久,这承阳略知医术,不如就她吧。”那边长虞太后说,又扬起了声,问:“世子觉得如何?”

  “此时关乎王上安危,太后还是…”世子未言,那杜芳兰却插话道,

  “哀家就是关心王上安危,”长虞太后匆忙打断他,“这王上的汤药不可不饮,若是今日这汤药耽误了,王上的圣体可能耽误?哀家便问你,这承阳用得不用得?”

  “这…”杜芳兰有些犹豫,却还是道:“勉强能用得。”

  “那好,这承阳便先用着,待寻到合适人选再替换下来,”长虞太后顿了顿,又道:“世子觉得如何?”

  “便由太后安排。”他淡淡道。

  话音刚落,我却再也支撑不住软下身来,侧倒在地上。

  地上有些凉,我想。殿外本无繁花枝叶,我却似乎看见了院外的海棠,在初春时节,如同春光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