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暗流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840
  去到芳华殿时,我见有宫人正为饶从凝整理狐皮披风,今天天气比前几天暖和不少,而饶从凝手上却还捧着个小暖炉暖着手。见着我和徐嬷嬷进殿来了,忙问:“这样是不是太厚实了些?若不然我便不要这披风了。”

  “贵人还是披上吧,”徐嬷嬷忙阻止她,“贵人身子不好,若是再受凉,不知又要牵扯出什么毛病来。”

  “让嬷嬷一同受苦了。”饶从凝笑了笑,略有苦涩之意。

  “奴婢不敢当,贵人舒坦了奴婢自然也就舒坦了。”徐嬷嬷上前去掩了掩饶从凝的狐皮披风。

  “走吧。”饶从凝看了我一眼,我垂着头退到边上,徐嬷嬷随饶从凝出殿后,我才忙跟上去。

  寿禧殿仍是一片凉秋之色,仿佛时刻都带着寒意,丝丝入骨,让人恐惧。

  进到殿里时,我见一位女子身着彩锦,外头裹着层薄衫,绘着些暗纹,青丝绾成发髻,流苏垂下,簪上是金翎蝶翅。此刻正背对着我,面朝着长虞太后正说着什么话,长虞太后笑了笑,十分温和的样子。

  “饶贵人到。”行到中殿时有宫人喊。

  那边的谈话一时便停下了,长虞太后微微仰起头,看着这边。那女子也回过头来,见到我时愣了愣。

  我见她回头也微微呆愣,只是怕在殿前失态,很快便敛下情绪低下头来。

  是越妯。我的第二个姐姐,封号“成平”。从前苏见青还任右丞,我还同其他王子公主一同在芙尔殿由父王指给的太傅教习功课,那时他们爱说些玩笑话,常常围在一起讨论些民间或是他国的新鲜事,见着我了,说话却客气许多,半点冲撞的话也不敢说。我时常觉着有些孤单,有些自己的见解也不知对谁说,问太傅也只得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那太傅也怕惹我不快,说话做事也只做七分而已。只有越妯同我说说话,有时我听着她说些见闻看法,到觉着她是深藏不露,原本博学却只露五分,既不锋芒太盛,也不觉中庸无用。后来听闻她被迫去做了陈越停战的工具,心里是觉着有些可惜。

  “从凝见过太后。”饶从凝行过礼便在越妯右边坐定。

  “这越妯已有许久不曾进宫了吧?”长虞太后笑着问。

  “回太后,已有三月之久。”越妯回答。

  “越妯进宫一次不容易,哀家又想看看饶贵人身子如何了,这来来去去太麻烦了,哀家索性就召你二人一同来说说话,人多了也热闹些。”长虞太后说着,仍是温和的笑。

  “太后说的是,从凝让太后担心了。”饶从凝说着,又起身行了半礼。

  “听闻张将军整日呆在练军营,越妯也是委屈了,有何不如意就跟哀家说。”长虞太后看着越妯说。

  “回太后,将军他军务繁忙,妾应帮将军打理好内务,怎还能让将军担忧后院之事?”越妯笑着答。

  之后便是些闲聊话,都是恭恭敬敬,我从前在母亲身边也听惯了。从前母亲可是每天早起受妃嫔们请晨安,也都是些平平淡淡的话,时常有宫妃在底下带着刺儿说话,母亲笑过也就罢了,毕竟她们私底下才敢做些真正刺人的事。

  约莫有半个时辰,长虞太后说累了,越妯和饶从凝也忙起身告退了。

  “越西。”末了,长虞太后叫住我,我忙走上前。

  “奴婢在。”

  “王上的药是喝下去?”她问。

  我不知道她是何意,也只道:“回太后话,王上喝完药便歇息了。”

  “那便好,好生服侍王上,莫要出差错了。”长虞太后嘱咐道。

  “奴婢遵旨。”我道

  一番问话后,我这才离开寿禧殿。越妯一路随我们走到芳华殿,在殿门处留住我。

  “饶贵人,妾与越西有三年未见了,可否容妾与越西说说话。”越妯开口请求。

  “我也是有妹妹的,自是能体谅夫人心情。叙旧也可,只是不要耽误太久,以免多生事端。”饶从凝嘱咐了几句,便进殿去了,一众宫人便也随她进殿了。宫墙外便只剩下我和越妯两个人。

  “眼下我不便久留,就长话短说了,”越妯开门见山,“王上命在旦夕,太后在朝中的势力暗流涌动,将军自世子出征之时便一直在军营,唯恐王上出事,太后掌控陈宫。眼下太后要你去侍奉王上便是注定要你赴这趟浑水,你是世子带回来的,我想其中试探世子之意居多,你且避着世子些,再有,便是千万不要让王上出事,或者说,不要让王上在你侍奉期间出了事。”

  我听后倒是一惊,不曾想我竟不知不觉已被拉入争斗漩涡中。太医院九年未查出陈王病症,或许是一开始便知道是何病因,却一直未敢用药,这么一说,这病是与长虞太后有莫大关联,这每日汤药也是长虞太后命人备的。我想起出曦禾殿时曾有宫人细瞧了瞧我手中的白瓷碗,看到汤药一滴不剩,方才作罢。那汤药或许并不是救命药,方才长虞太后那一番问话,不知是给越妯听的,还是其他有心人听的。我越想越觉后怕,额头竟渗出些冷汗来。

  “你也莫要心慌,”越妯见我面色发白,宽慰着,“太后欲掌权已是人尽皆知,眼下不过是拿你试探世子,你离他远些,打消太后的顾虑,以后的日子或许就不难过了。”

  打消太后的顾虑?我忽然想起乐阳来,自那次面见长虞太后之后,乐阳便被下放至野宫,我虽不知道野宫是个什么地方,但见着程汝山和那三个宫女的样子,那必定不是个好地方,不过一天,乐阳已是满身伤痕。我细想那次在寿禧殿所遇所见,长虞太后开口没说几句话,乐阳就吓得发抖,唯越靖婉回答最为冷静沉着,之后试药,便是我撑到最后。我想长虞太后是认定乐阳同陈棠月没什么关系,我虽然撑过了试药,样貌却不如越靖婉,长虞太后对我的疑虑便不像对越靖婉那样多,遂派遣我去做了试药宫人。而越靖婉在那日最为沉着冷静,容貌姣好,是上层之色,遂遣至长虞太后身边,好时刻观察。

  “谢谢二姐了。”我道,眉头却越皱越紧。

  越妯瞧我神色异常,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长廊那头却已有宫人朝这边来。越妯便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匆匆走了。

  我呆在原地,心一下子冷了不少,仿佛坠入深秋,满园春色竟也似梧桐秋雨时节,香冷入骨。

  翌日一早,我便又被程汝山叫去曦和殿为陈王侍药。同昨日一样,我在被人仔仔细细检查过后方才进到殿里。

  我入内殿时,见陈棠月已候在床前。他今日也是一身素淡,着了一身月牙白袍,长发束起,别了一只白玉簪子。

  “见过世子殿下。”我道。

  他回过身来,见着我轻声道:“你来了。”

  “奴婢奉旨侍候王上用药。”我淡淡道。

  他听后便起身来,让出方才的位置。我便同昨日一样,将汤药先放在床头桌案上,再扶陈王坐起靠着床头,待汤药凉了,便拿起来一勺一勺地送进陈王口中。陈王吞咽有些困难,时常有汤药滑落嘴边,这时我只得停下来,拿锦帕擦擦他嘴角,才又继续喂药。

  我余光见陈棠月一直瞧着这边,想来他也是心系陈王安危。喂完药再将陈王扶下躺卧,我便想起身向陈棠月告退了。

  “奴婢…”我才回头,便直直撞上他的目光,方才他竟是一直看着我。我心下有些慌乱了,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奴婢告退。”

  他眼底有些许情绪,但很快便敛下来。此时他脸上虽仍是没什么表情,却也透着温和,他本就生得美,此时真如海棠一般,明媚又透着暖意。

  “世子殿下。”外边有人唤,接着便见毕安从屏风后面走进来。

  他的面容便冷了下来,又是那般清冷模样,是深秋里夹着细雪的梧桐雨。

  “监察御史有急事求见,奴才便到这里来找殿下了。”毕安道。

  他听后点点头,再看了我一眼,才转身出殿了。

  待我再寻不见他人影了,才松了口气,顿时放松下来。

  “你怕他么?”床榻上陈王突然开口。

  “回王上话,世子殿下应是人人敬畏的。”我道。

  “你方才喂药时,手在发抖,是因为他在看着么?”陈王又问。

  “奴婢方才侍候不周,还请王上恕罪。”我请罪道,并不答他。

  “也罢,你回去吧,孤累了。”陈王伸出枯瘦的手,让我退下了。

  “奴婢告退。”我将床幔放下,便出殿了。

  出殿后昨日那宫人也来瞧了瞧我手中的空碗,看罢了却又瞧了瞧我的神色。方才的慌乱还未完全平息,此时见他瞧着我,便慌忙垂下头来,拿着碗得了程汝山的指示后便匆忙走开了。

  在回到芳华殿去饶从凝那边侍候时,见殿中坐着个婀娜女子,正与饶从凝说着什么话。那女子将青丝完成髻高高垂在后边,形似燕子,颈上戴着珠玉串成的链子,尾端坠了块羊脂似的白玉。妆容较为浓艳,细眉高挑,两颊的胭脂衬得女子娇美明艳。那女子长得太过艳丽了些,以至于稍稍抹些胭脂就已显得明艳非常了,她着了如此浓妆,倒显得妖媚了。

  “听闻姐姐身子稍好些,我便来看看,姐姐穿得也太厚实了,想来身子还未痊愈吧。”那女子笑着说,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昨日太后已召我去寿禧殿看过了,春回后暖和了些,我的身子自然是要好些了,妹妹有心,还专程来芳华殿看望我。”饶从凝也是笑着答话。

  我将端着的茶水送到那女子身边,那女子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贴杯壁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才端起瓷杯来。

  她喝着茶水时瞧了我一眼,喝罢一边将瓷杯放回原处,一边问:“这是新来的宫女么?”

  “来了一月了,不算新人了。”饶从凝道。

  那女子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又说了些其它话,无非是宫中哪出花开得好,那里又来了新的贡品。

  不到半个时辰,那女子便起身走了。那女子走后,饶从凝才收了笑,有些疲惫地揉揉眼。

  “我要休息了,点上安神香吧。”她说。

  我便将榻边的香炉打开,把香点上。袅袅青烟徐徐而上,丝丝缕缕萦绕在床榻上,很快饶从凝便合上眼似是熟睡了。我便也轻轻关上殿门。